戏梦（综娱）

　　完成道具的检查并做好汇报表格，耗费了将近两个星期的时间。多亏她代替那位砸了戒指的工人引开了导演的注意力，整个道具组对她都颇为照顾，在工作方面给予了非常多的协助。不然不要说两周，就算是两个月，她也没办法检查完成千上万件重要道具。

　　她没有制作报表的经验。道具组的负责人很巧妙地要求制作道具的公司出具了一份电子目录，整个团队帮助她一起修改。等到拿给导演看的时候，她自己都心虚了：“道具师们贡献很大，我只是做了一些辅助性的工作。”

　　尼克·艾森伯格拿过表格随便翻了翻就丢到一边，他的工作重心已经转移了：“琼在帮编剧团队整理剧本，其中有一些是我对布景的构想，你把布景的部分整理出来——都是图片，打印装订。我要尽快带摄影和灯光去看布景！越快越好。”

　　琼没有过多地为难孟熙，只是将堆积如山的剧本指给她看：“就在那里！导演让编剧团队改了最终的几个版本，他又在上面做了修改，你自己去翻吧！”

　　搬运厚重的剧本是个力气活儿，但剧本里的故事还是挺有趣的。

　　故事从一个黑人小伙子的视角展开，他是个聪明机灵的家伙，虽然只是在一家银行当保安，却有着自学成材改头换面的梦想。遗憾的是，他当班的日子正遇上一群劫匪，他被缴了枪，但还是想方设法触发了警报。他已经竭尽全力，然而银行仍然损失惨重，劫匪逃之夭夭，作为保安的他得到一笔遣散费之后就被打发回家了。

　　通过媒体的报道，人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失职的保安。他无法可想，只能跟着朋友，去给本地□□打工。他学到的一点点金融知识，也只能用于给行走在法律边缘的同伙们报税，偶尔帮老大监视一下前来做账的兼职会计。他想要证明自己，却苦于没有机会。

　　他想要成为组织的核心人物，也会跟着面相凶狠的小头领去打打杀杀。接连两次，他都遭遇出师不利，先是受伤晕倒，接着又在和东欧□□“飞镖党”抢地盘的恶战中被刺伤了手臂。混乱之中，他注意到一个俄罗斯大个子独特的纹身似曾相识。反复回忆之后，他终于确定，那就是银行劫匪之一。

　　他回忆着那几个银行劫匪的特征，询问了每一位和东欧□□打过交道的兄弟，终于确定，让自己失业的银行大劫案就是“飞镖党”的所作所为。在警察们还焦头烂额的时间里，他伺机找到自家老大，告知了这一消息。银行大劫案中被盗的不是前台现金，而是地下金库，贵重金属和珍宝收藏损失惨重。偏偏劫匪们的手法娴熟，根本无懈可击，如果不是他留意到这个小小的细节，这桩无头公案几乎没有破获的希望。

　　作为本地□□中的一支，他们的力量原本很难和由东欧移民组成的“飞镖党”相提并论。但是银行劫案中的利润，让所有人都红了眼。几支没什么地盘的本地□□联合起来，决心端掉“飞镖党”，把银行劫案的赃款赃物抢到手里。

　　几次冲突之后，双方损失惨重。飞镖党的老大要和本地□□的老大们握手言和，人人都怀揣着各自的利益，打着响亮的算盘。飞镖党承诺，只要本地□□停止对他们的业务的骚扰，他们愿意拿出一部分利益来，让本地□□为自己“干活儿”。有些人心动了，有些人只是假装心动，私底下还打着要劫掠财富的主意。

　　可是本地□□并不知道，这次银行大劫案也只是飞镖党的一单生意而已。失窃的财物并没有装进飞镖党的口袋，而是被市政府、警察局和银行三方贪墨了，作为损失方的银行顺利骗到了保险公司的巨额赔偿。当本地□□开始就此事找飞镖党的麻烦的时候，也就注定了这几支小势力早晚会被警察填作功劳簿上的数字而已。

　　只有银行的前保安，现在的□□成员这样的双重身份，能够让男主角提前感受到危机。在错综复杂的局势中，他拼命逃离险境，将自己的□□老大卖给了另一支敌对势力，又将警察局反水端掉飞镖党的阴谋告知给飞镖党的老大……城市混战一触即发，很快威胁到了政府要员的权益。

　　在警察不得已和□□和解并且召开新闻发布会，将银行劫案的线索指向被他出卖的老大的关键时刻，他单枪匹马再次抢劫了银行，在柜台玻璃上写下策划上一次银行劫案阴谋的关键人物的名字的涂鸦，然后带着满满一后备箱的现金告别了这个硝烟四起的城市。

　　这是一部快节奏的爽片！黑人男主角算是比较勇敢的尝试，作为□□题材的电影，票房成绩虽然不能和好莱坞顶级制作相比，但是也有不小的观众基础。或许，尼克·艾森伯格又要大赚一笔了。

　　孟熙很喜欢看剧本的感觉，各种细节的修改也让她大开眼界。这部电影最初的剧本根本就不是从银行保安的视角切入的，而是老式风格的那种多方势力角逐的线索，有另一种独特的风味，感觉像是看了一本改写过的“教父”。几个调整的版本水平不一，有精彩的部分被删掉，也有毫无逻辑的细节被加入进来，在某个阶段甚至会给人一种“这种剧本根本拍不下去”的感觉。但是，导演尼克·艾森伯格改写了几条关键的线索之后，故事又飞快地理顺了。

　　尼克·艾森伯格会画很漂亮的速写，每当他对某个场景或者某处群像描写不满意的时候，他就会在剧本的边边角角上画出自己的设想。孟熙找到了每一幅小小的图片，复印整理，装订成活页。工作本身是枯燥的，但如果你用欣赏艺术的眼光去看，就会觉得其中隐藏着无穷的乐趣。

　　尼克·艾森伯格对孟熙的工作很满意，他是一位不吝赞誉的老板，也会把所有能用的人都指使得精疲力竭。孟熙尽量高速高效地完成工作，这样就能多在导演面前晃一晃，也能借机更广泛、更深入地了解这个高速运行的产业。

　　电影开拍后，她前所未有地感受到女性演员在好莱坞的性别危机——好莱坞的男演员类型多样，几乎没有固定的模式，但女演员俨然只是流水线上灌装出的饮料，风味或许不同，却完全可以分为几个相似的类型。比如在这部男性视角的英雄主义故事中，会出现的女性角色就相对固定：男主角心仪的银行女职员，善良温柔的表象下，其实是伙同银行经理作案并让男主角背锅的罪魁，扮演这样的角色需要一位不那么漂亮但笑容亲切的演员，金发碧眼，高挑纤细；□□老大的情妇，眼高于顶却伎俩笨拙，勾引男主角失败之后总是再接再励，最终如愿却被男主角出卖以示忠诚，这样的角色当然是选定了一位身材火辣的性感女郎，拉丁裔、黑皮肤再加上高高翘起的臀部……完美！

　　孟熙对亚裔身份的演员在这里的前途会更关心一些。感慨过女性演员被物化的必然规律之后，她也不得不承认，相对于亚裔男演员，亚裔女演员的“戏路”还算宽一些。亚裔男演员除了主角的朋友、功夫高手、搞笑配角或者龙套反派之外，几乎没有可以拓展的空间。这里面真的没有种族歧视的成分吗？这样说的人，自己都知道自己是在骗人的，偏偏就是有人愿意相信——或许相信世界是绝对公平的，至少可以让自己的人生不那么绝望吧！

　　尼克·艾森伯格对实习生工作成绩的赞誉中就常常夹杂着“我应该请你喝咖啡”“真可惜，你还是未成年的女孩”“什么？你有男朋友？啊——那真是个幸运的家伙，我们都会嫉妒他”等等之类的调侃。琼曾经隐晦地怂恿孟熙，以性骚扰指控尼克·艾森伯格。孟熙付之一笑。尼克·艾森伯格刚刚和女友分手，新任爬床小天使是这部电影里的拉丁美女，而根据剧组知情人士的传言，琼已经跟随尼克长达五年之久了，两人的关系早就突破了助理与导演之间的工作关系。可惜，尼克是不会放弃到手的拉丁美女，而浪子回头地将助理扶正的。琼的怂恿，或许仅仅来自于对拉丁美人的嫉妒之情。

　　正是因为有了新宠拉丁美人，尼克·艾森伯格开始在琼显得“不专业”时，转而将很多工作交付给公事公办的实习生。孟熙甚至作为导演的代表，被派去协助副导演选角。

　　戏份多一些的主要角色早早尘埃落定，可还有无数打手、警察、市民、银行职员、政府职员乃至街上的行人甲乙丙丁要落实，只要在电影中有名字的角色，就都有提前录制的试镜片段。孟熙是第一次如此大批量地观看试镜录像，差点被有些家伙莫名其妙的表现欲逗得绝倒。笑过之后，她又重新用严肃的态度去观看录像，其实表现欲本身没什么好笑的，演员如果在镜头前都没有表现欲，也无法成为真正优秀的演员。正是在表现欲的刺激下，有些名不见经传的演员会在试镜录像中贡献出教科书式的表演。孟熙对此叹为观止。不过做决定的是副导演，导演一般不会发表意见，所谓的“导演代表”就更是不便多言。孟熙的工作，就是在副导演做出决定时表示赞同，以及在副导演无法取舍的时候，提供参考意见，加快工作速度。

　　看试镜录像的间隙里，有工作人员送来了厚厚的几摞演员资料，堆在桌子上的时候，上面几份滑了下去。孟熙帮忙捡起来，很意外地在其中看到了露比的信息卡。

　　她还记得这位带自己去跑过面试的选美小姐：“请问，她也是这部戏的候选演员吗？”如果有可能，她想要帮她说两句话，起码为她争取一个小小的角色。

　　副导演一眼瞟过来：“不，这些都应该是下一部戏的候选……经纪公司消息灵通，提前递材料来了。”他甚至没有多看的兴趣，直接抽走孟熙手里的信息卡，胡乱扔回去。

　　如果是这部戏，她还可以给露比寻找更多机会，如果是下一部戏，那么她所能做的就太少太少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和副导演多说两句：“我认识这位露比，她曾经带我去跑过试镜……听说她也是选美冠军出身呢！”

　　副导演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语气里却只有厌倦：“选美冠军太多了，大部分都不是好演员。是叫‘露比’吗？我会看看。”

　　副导演不过是在应付，作为实习生的她也无计可施。

　　好在选角工作即将收尾，副导演兴致还不错，又和她多聊了几句，大发对选美界和模特界的牢骚。在他看来，太有镜头感的家伙都不应该自以为可以当演员，而太没有镜头感的演员也属于能力低下的范畴不值得启用。他对经纪公司无所不用其极地试图把人从他手里塞进剧组感到厌烦，同时又承认导演看上的演员却有着过于难搞的经纪人才让他真正头疼。

　　“你知道海蒂吧！尼克一直是她的歌迷，她自己也知道，尼克还给她导过一部MTV。尼克小时候又很喜欢超级英雄漫画，海蒂在他眼里就是最好的漫画女郎，所以下一部戏他一定要请海蒂来……我给经纪人打电话，结果呢？经纪人说海蒂没！有！档！期！她的黄金时代已经结束了！她都两年没有发片了！她已经开始去拉斯维加斯赌场驻唱了！要不是知道尼克被她吃得死死的，经纪人怎么敢对我耍大牌？当我不知道吗？她们连R级片就接洽过几部，要不是项目中途撤资，她哪里有接大制作电影的机会？”副导演越说越气。

　　孟熙对海蒂并不熟悉，或许就像副导演说的那样，这位歌星已经告别了事业的黄金时代。

　　孟熙有一双好奇的眼睛，可以鼓励副导演源源不断地说下去。但她的注意力已经被副导演所透露出的另一个信息攫住了——

　　尼克·艾森伯格的下一部作品，已经开始招募演员的下一部作品，是大制作的漫画改编作品！

　　现在，漫画仍然被好莱坞主流视为亚文化的代表，甚至常常被电影公司改编得面目全非。但是再过几年，市场会让好莱坞巨头们看到，漫画正在崛起成为黄金IP。

　　尼克·艾森伯格对炫目大场面的迷恋和夸张而流畅的镜头运用，哪怕被影评人骂进地狱深处，也能被漫画迷们捧进天堂。他和任何漫画项目都可以说是天作之合，只要了解或者说预测到未来的发展趋势，就一定能够预见这个项目的成功。

　　安德鲁不是随随便便把她塞进某个电影剧组的——他能够提前看到剧本初稿，提前为她安排语言课程，顺手铺好了顺理成章来实习的道路，甚至叮嘱她要预留半年的时间……所有这一切，并不是为了让她在这部□□题材大片中积累经验，而是为了让她能更早地加入到新的项目中去！

　　漫改电影，过去还只是电影工业中的巡洋舰级别，但很快就要飞跃到航母级别了。闻风而动的一线明星会像是舰载机一样，在航母下水之后审时度势地起降停留。没有强势资源支持，没有经得起验证的票房号召力的“个体户”演员，如何能够搭上这艘航母呢？

　　安德鲁直接把她送到了这个巨大的船坞。他要她自己去看，工业航母是如何一点点建造而成的，他要让她自己去发现机会、争取机会、把握机会！

　　这个精明刻薄的生意人，既然没能拿到经营她的权限，自然也不肯为她用足心力。他给了她开了个好头，也给了她更严峻的考验。这道隐藏在课程和实习背后的考题，终于一点点露出了真实的面目。或许，他和他的耳目就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静静窥探着她的选择；又或许，他只是坐在办公室里，偶尔才会想起那个被自己扔在尼克·艾森伯格身边的小姑娘；更有可能的是，他只想要等待一个结果，以此来判断她是否具有充足的商业价值，最好她还能有一些值得投资的艺术价值。

　　她就像一个小小的女孩，站在几十层楼高的巨舰图纸面前，必须要试探着伸出手去，扯下图纸上覆盖的那一层薄纱。

　　这是一份礼物，丰盛而美好，即使从一开始就不是送给她的礼物，她仍然为这份礼物最终将要散发出的璀璨光芒而目眩神迷。

　　这个世界上，本没有什么是天生注定就属于你的，除非它孕育了你，或者你创造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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