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综娱）

　　公演的轰动，猝不及防地来了。

　　在本市连演三场之后，剧团接各地邀约到手软，匆匆敲定了全国巡演的日程。曾亦如自然是A组不可或缺的演员，她偷偷告诉孟熙：自己可能多半年都回不来，还托孟熙帮忙照顾她养的三条小金鱼。于是孟熙除了要上课、考试、排练、演小戏之外，还要每天给金鱼换水。爸爸妈妈都不习惯看电视，客厅常常是空着的，她就把金鱼放在客厅的窗台上，晚上临睡去看看喂喂，周末还压着嗓子偷偷给金鱼唱曾亦如最拿手的《卡门·人生》唱段。

　　期中考试大排榜，她的名次是全年级组67，比中考成绩进了十多个位次，但是比之前那一次期中考试可不止低了一星半点。按照一中的规矩，期中考试后就要重新调整班级了，孟熙放弃了进入尖子班的名额，顶上去的学习委员简直感恩戴德，班主任也特别开心，不停地跟孟熙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最后要拼的是高考，现在的学习都是打基础，不要太看重一两次考试的名次。”虽然如此，还是有很多同学私下议论甚至当面问她：你是不是担心进了尖子班，期末再“掉”出来会丢人？

　　当然不是。孟熙只是志不在此，她有心要走表演这条路，国内几大戏剧学院的文化课成绩并不高，反而是专业课竞争得更为激烈。如果她在高中期间没有代表性的作品，不能走保送的话，就只能在专业考试上拼演技了。

　　于是，她更加认真地演出各种小戏。虽然有时候一场小戏要排十几个晚上，演出费却只有两三百元，她一样抱着书包坐公交来来回回。就在这样的忙碌中，她居然错过了自己在电视荧幕上的第一次亮相。《东归风云录》第一季首播的新闻其实早就刊登出来了，英珠这样的小角色根本没有出现在预告片里，但是丁阿姨已经打电话给家里，还专程要求她去听电话，亲口对她说：“小熙，我看过剪辑版了，你的主要戏份都保留了，而且出场也非常早！第一集第25分钟！你比女主角还早哈哈……”

　　于是孟熙拿着笔在日历上把第一集播出的日子画了个圈，然后，她就把这件事忘到脑后了。直到某天学校课间操时，排在她旁边的班长李启星问她：“孟熙，你是不是演过电视剧？”

　　她才恍然大悟，想起前几天晚上回家时，妈妈几次欲言又止，最后看着她吃夜宵时忍俊不禁的样子。想必自己忘记的首播，其实妈妈是记得的，说不定也已经看过剧集了。怕打扰女儿学习，索性干脆不提了。

　　“是演过……可你不是不看电视吗？”晚自习结束时间是20：50，学生们回家都九十点钟了。李启星也是班里的好学生之一，怎么可能有时间看电视呢？

　　李启星也笑了，说：“我有个好兄弟——是五班的体育特长生，他们训练结束得早，正好能赶上黄金档。他好几次跟我说，你演得可好了，不住口地夸你呢！我还说，什么时候介绍他来见见咱们班的大明星。”

　　孟熙大大方方地说：“都是同学，平时也能见到。不过呢，电视剧要化妆、打光，好多灯照着，总归会漂亮一些，看到我本人大概就失望了。”

　　李启星付之一笑，偏过头去看另一边，不知道是在和人群里的谁对眼神去了。

　　孟熙也很好奇，自己演出的英珠真的会吸引观众的注意吗？

　　身处在作息时间十分严苛的高中时代，大多数同学和老师都无暇去追看电视剧，反而给了孟熙一个相对安静的空间。或许是妈妈和丁阿姨提前早已经沟通过，整个“东归”通过卫星台播放期间，都没有任何媒体来打扰过孟熙在学校的生活。反而三三两两有同学在休息日看到了电视剧的一两集重播，孟熙被问到，也都承认的，说是暑假打工，赚了一小笔。

　　巡演中的曾亦如给她打了四五次电话，每次都赶上她不在家，等她过后再打回去，对方也离开了酒店。孟熙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收到曾亦如的来信，厚厚一叠，班主任交给她的时候还语重心长地叮咛：“咱们得抓紧时间学习，别把太多精力放在交笔友上啊。”孟熙看看落款地址，赶紧打消了老师的担心：“这真是我的好朋友，她在外地，是想跟我聊聊天。”

　　曾亦如这次来信，显然是分两三次写成的。一开始她只是想要分享巡演过程中的人和事，讲了好多舞台上的段子给孟熙听。这部分写到一半就中断了，因为她说“我昨晚写到一半就睡了，太晚了，太累了，早起洗了澡看电视，居然看到你了！死丫头，你演过这么好的剧也不告诉我！让我从半截开始看，好多剧情都闹不明白。你等着，我回去咱俩好好说说。”后面写的都是对“东归”的观后感。这部剧显然很对她的胃口，只是因为爱屋及乌地喜欢英珠，就对渥巴锡汉王左右看不顺眼，甚至还问孟熙：有没有可能最后英珠和“帅得人一脸血”的萨尔特科夫走到一起？

　　孟熙看得开心，在回信里给曾亦如讲了讲第一季大概的剧情，关于英珠最后的感情归宿，她忍不住想要吊着曾亦如的胃口让她追下去，只能透露说萨尔特科夫和英珠会成为仇人，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情侣线的铺垫，无论如何不会发展出奇怪的感情来的。写到最后，她也有些遗憾，毕竟“英珠”这个角色的剧情不多，编剧甚至不关心她和渥巴锡汉王分手后的命运如何，大概就是沉沦在宫廷斗争中吧。这是孟熙真正意义上塑造的第一个角色，终归是有着极为特殊的感情的。

　　有一天放学时，李启星拿着一叠纸郑重其事地走到孟熙面前，把她吓了一跳，以为老师布置了什么作业或者之前的卷子出了什么问题。没想到居然是一叠打印出的“东归”的报道和评论。李启星脸都快红了，压着嗓子说：“发小非要打给你看！他不好意思来，让我送给你。”孟熙哦了一声，点点头，不知该做何反应。李启星只好深吸了口气，艰难地问：“那个……他让我问的……你答不答应都行啊……总之，就是，他想要一张你的签名照。”

　　“什么签名照？我哪有签名照？”孟熙莫名其妙————这算是她接触到的第一个影迷吗？

　　“你就洗张照片送给他呗！”李启星明显也被这个发小弄得烦躁起来，“再签个名——哦，对了，他特别喜欢你在舞会上的白裙子，要是能有当时的照片，他大概就开心疯了。”

　　孟熙惆怅了。出演这个角色，她把所有的力气都下在了琢磨剧情上，根本没有心思去想播出后的琐事。李启星说的白裙子很可能是众多宫廷舞会礼服中的一件，哪里还记得起来？说起来她的记忆力也就能用在背书和背台词上，记人记事反而都不是那么清楚。

　　高中时代，网络还不是那么发达。那叠报道启发了她——其中一大部分都是从网页上打印出来的。孟熙放学就去了网吧一趟，匆匆给菲奥娜和弗拉基米尔都发了邮件。虽然作为小配角的英珠没有独立的宣传照，但是剧组的工作人员没少给这两位俄罗斯明星拍照，哪怕在合影中找出一张来呢，也算是能给自己存档了。

　　这件小事，在夜宵的时候，她当笑话也讲给妈妈听了。

　　然而，妈妈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反而严肃地问：“小熙，你今天还有作业要写吗？没有的话，我们谈谈吧！”

　　孟熙心中大叫不好，妈妈是最关注自己学习成绩的，说不定会认为自己出了风头，会影响学习。
　　妈妈握着孟熙的手，坐在沙发上，慢慢开口：

　　“其实，从初中以后，我就再也没过问过你的学业。那是因为我知道，你记忆力好，临考背背书，成绩也差不了。包括你这段时间偷偷出去排戏，我也知道，连你爸爸都看到了报纸，上次回家时还专门问过你的情况。但是我也没管，不是不担心，而是我总觉得要相信你自己是有主意的。这一点，你更像你爸爸。

　　就这样每天看你那么晚回来，还要再熬一个多小时写作业，你觉得我会不心疼吗？我的女儿我知道，但凭头脑来说，高一高二的课业应该都很轻松，不是吗？我一直安慰自己：小熙是有学有余力，所以才这样安排自己的生活。可是，这么多年我都没问过别人家孩子的学习，现在我一个一个去打听：你家孩子几点睡觉？写作业要写到几点？我不是关心成绩呀，我是怕你把身体弄垮。”

　　孟熙的眼泪流了出来，她拼命用手擦去，但总是不断有眼泪涌上来。

　　妈妈说：“你没说过要看自己演的电视剧，妈妈挺欣慰的：看我的女儿，不贪恋虚荣，懂得在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事情。可是现在你的同学也看到电视剧了，老师虽然没问，但早晚学校也会知道。还有一个月就期末了，我原本想着，无论如何，这件事我们都可以等寒假再好好谈。也许那时候，你就不想演戏了，或者剧院就不要你了呢！别怨妈妈，这都是为人父母会有的心啊！

　　有件事其实我一直压着没说：丁阿姨已经来电话问了好几次了，《东归风云录》要拍第二季和第三季，俄罗斯那边反响特别好，说要再让你的角色演下去——”

　　孟熙抽着鼻子，她也被这件事吓着了：“可是，剧本里已经没有英珠了啊！”

　　这句追问显然让妈妈失望了，母女连心，她感受到了女儿对表演的渴求，反而更忧虑了：“嗯，我知道。所以我们才需要深入谈谈，你先听妈妈说完好吗？如果你这个学期没有自己跑去剧院的事情，我可能直接就拒绝了。但是你对生活的安排，让我考虑到一种可能：那就是你的理想已经改变了。

　　中考过后，我们是谈过的，你那时说想要考最好的大学，学医学，还要学最难的外科，你记得吧？虽然你现在成绩还不错，但是要按照这个标准来衡量，还差得很远。高考真正的竞争，不是比头脑好不好，而是在头脑好的学生里挑选最顶尖、最努力的那么几十个、几百个人。在这样的考核中，是不容许心不在焉的。

　　但是如果你想走表演这条路，妈妈这么多年的希望和你这么多年的努力，就都付之东流了。你明白眼前的形势是什么吗？你在读书这条路上已经走了10年，这是你熟悉并且擅长的一件事，你可以轻松地取得好成绩，我们也都知道，只要努力就一定能够达到目标、实现理想。但是如果你现在决定要学表演，就等于你已经虚掷了10年光阴，要重新开始从头学起，在这条路上，你没有任何基础和保障，我和你爸爸甚至没有任何艺术天份，你的台阶比你将要竞争的人低很多。

　　艺术和体育，似乎有很多成功的人才，但是这些行业把所有机会都留给最顶尖的人，淘汰率比高考还要大得多。但是学习、考试，是允许有第一名和第二名的，甚至可以给第五十名和一百名留下很好的位置。你真的明白这个道理吗？”

　　孟熙抹去脸上的泪水，点点头：“妈妈，我明白的，我真的明白。”

　　“你不明白啊孩子，你要明白就不要再去剧院了……”

　　孟熙咬紧牙关，说：“妈妈，我知道你觉得我年纪小，动了心思就会误入歧途。但我真的想要学表演，将来也要走这条路。是，当演员不容易成功，可是各行各业哪个容易成功了？大家学习考试，不过是为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我也大了，立下的志愿不会再变动了，现在开始学□□比考上大学之后再转行好。您说的对，我已经虚掷了10年光阴，但是我也受到了基础的教育，不是也比其他人有那么一点点优势吗？”

　　孟熙看着几乎突然变得面容苍老的妈妈，心酸之极。她不想让妈妈再为自己牵肠挂肚，就必须要马上解决面前的问题。她收住眼泪，灿然一笑：“妈妈，我们来做个约定吧！我会在学习表演的过程中完成高中学业，同样会考个理想的大学！您甚至可以找几份历年高考的试题，监督我做一遍，如果成绩还理想，您就放手让我去学表演好不好？”

　　妈妈看着孟熙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她显然把孟熙的承诺当成是一种不得已的誓言，并没有真的为女儿安排家庭模拟高考，反而面带忧色地帮她筹划学习时间和休息时间。孟熙知道妈妈在忧虑什么，然而真正能帮她打消忧虑的理由她却没有办法说出口。期末考试的成绩帮她说出了一切——孟熙的总分飙升到全年级组第8名。按照一中一贯的培养路线来看，只要进入前十名的，都有机会问鼎市高考状元。老师们似乎早就忽略了孟熙的表演经历，班主任在发榜那天就叹了口气：咱们班是留不住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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