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综娱）

　　根据公关公司的课时安排，孟熙的语言培训就算告一段落了。作为学生，往往会厌烦学校的课程，特别是讨厌自己缺乏优势的课程，能躲则躲，能赖则赖，都是常事；可一旦将自己视为社会人，越是薄弱的环节，就越是让人心生不安，即使没有人要求你学习，你也会自己逼着自己去努力补好这块“短板”。孟熙和老师再三沟通，才争取到每周一次的电话指导，而且是按分钟计费的服务。这个价格远远高于课时费用，但她却甘之若颐。

　　安德鲁安排的课程不是无的放矢。她很难在短期培训后成为专家，但她至少要有一位专家顾问充当幕后智囊。

　　有了语言课的教训，她和琳达一起去上公共关系课程时，就更用心了。培训她们的不是某一位老师，而是几个媒体实习生组成的公关小组，大家看起来都很年轻，更有共同语言。五课时算是应急的快速提升课，重点落在训练她们应对媒体和公众的言行举止，前三节中她俩被反复教导，总算被摆弄出最得体的状态，后两节课就完全是面对面的考验了。

　　“马斯特斯小姐，能谈谈父母离异对你的影响吗？”

　　“《影像遗失》作为一部恐怖片习作，是否寄托了你对家庭关系、爱情关系不信任的感情？”

　　“凯特曾经在公开场合评价过你的习作，这是你们商议好的宣传策略，还是凯特对电影的真实看法？马斯特斯先生始终没有评价过这部电影，是否意味着你和母亲的关系更加亲密？”

　　……

　　模拟新闻发布会，一个个问题像风暴一样袭来，让漩涡中心的琳达左支右绌。这是新闻发布会，不是综艺娱乐节目，孟熙被要求不能插科打诨，她只好盯着桌上录音笔上亮起的小小的屏幕，一条波纹上下起伏，在屏幕上快速游走。今天的所有对话，都会被记录下来，以便公关公司后期分析。琳达现在答不出来也没关系，但是如果到了新闻发布会上还是支支吾吾，就不知道会被演绎出怎样的幕后故事来了。

　　“孟熙……名字是这样念吗？”假扮记者的实习生站起来，他甚至借助了一点南方口音，以便强调提问中种族歧视的色彩，“据我所知，马斯特斯先生是这部电影的投资人，马斯特斯小姐是这部电影的导演。你凭借什么成为本片的联名主创？难道是数学学得好吗？”这个问题被埋在众多对琳达家庭身世的关注中提起，似乎没那么引人注目，但其中埋的“雷”却一点都不少。除了种族歧视之外，还隐藏了两重暗示：其一，电影和马斯特斯家关系匪浅，你作为名不见经传的新人，一定是毫无实力，依靠关系蹭了一个主创的署名；其二，琳达和母亲凯特一样是双性恋或者同性恋，你们是同性恋人，这部电影是由一对未成年的同性恋人共同出品的习作。

　　这是一组危机重重的问题，每一层圈套都足够毁掉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孩。

　　“其实您的发音不太标准，但这是文化差异的责任，我还是要感谢您的关注和提问。同样出于文化差异的原因，您的问题在我们的文化当中来看，是相当无礼的。不过，我相信您没有恶意，希望能够坦诚地回答您的问题。作为联合主创，我在今天第一次见到马斯特斯先生——当然，我指的是在现实生活中，在电影世界里我和全球的影迷一样都很熟悉他充满魅力的表演了。马斯特斯小姐是我的同学，我们一起选修了利兹老师的电影课程，并在老师的指导下开始创作。说真的，我来到美国后，最大的惊喜是居然能成为利兹老师的学生，她的《复活》打动了不同地域、不同文化的观众。她的《第九道门》也是我很想看的电影，可惜还没到年龄……《影像遗失》是我和琳达共同的习作，相当于利兹女士布置的小组作业——每一个完成过小组作业的学生都知道，任务要平均分配，才能提升效率。我很感谢琳达和她的家人的帮助，如果没有他们无私的指导，我一个人很难将这部电影带到观众面前，也很难吸引到您这样犀利的批评家参加新闻发布会。”

　　孟熙停了一下，看着媒体实习生运笔如飞，终于还是问出来：“这样，回答，可以吗？”

　　提问的男生无暇还抬头，他还忙着在本子上记录要点，随意回应了一句：“暂时先这样，结束后再谈。”

　　孟熙和琳达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琳达苦着脸，她好不容易等到关于孟熙的问题，才缓了口气，接下来的问题又把她包围住了。

　　模拟新闻发布会进行了两个小时，超出了正常发布会的时长，更像是走亲民路线的媒体见面会。孟熙大概被问了五到八个问题，自己也答得满头雾水。提问的媒体实习生们模仿的大概是最无情冷酷的记者，连一个鼓励的眼神都不肯递给被问毛了的两名女中学生，宣布结束的时候他们倒是收拾器材，走得比旋风还快。

　　琳达和孟熙面面相觑，对自己的表现都毫无把握。

　　“你觉得我答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问题太多了。”

　　“是吧，是吧，”琳达苦恼地说，“我原本很讨厌我妈妈接受采访时，一遍遍讲重复的故事——她都背熟了，谁知道真假？可是真要让我回答这么多问题，我觉得我也需要一个故事集才行！”

　　最后一节公共关系课程，就是针对模拟新闻发布会的内容进行分析和总结。媒体实习生们播放每一段截取的采访录音，进行针对性地讲评。

　　当自己的声音出现在录音里，琳达和孟熙都感到一丝陌生。

　　琳达被问到的问题最多，被挑出的毛病也最多，从情绪表达到语言方式，简直没有一处不需要纠正。孟熙也好不到哪里去，媒体实习生们一条条帮她梳理，仅仅是第一个陷阱问题，就有三四种可以脱身的方式。

　　“你能有针对性地延展回答，做得很好！我们最怕遇见的就是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的人，那样的话我们就得帮你在肢体语言方面进行调整了。‘文化差异’这个概念也可以用，至少能挡住对方一半的攻势。但是接下来你忙着做解释了，这样就等于跟着对方的思路走，是最基础的应对方式。真正在新闻发布会现场，记者可能问出的问题千奇百怪，接受采访时突然大脑一片空白的话，你要怎么办？给你一个建议，要善于运用话语权进行提问。问什么都可以，比如‘不好意思，我没有听清，请再问一遍可以吗？’‘马斯特斯先生真的投资了我们的电影吗？’‘我的成绩单被泄露了吗？难道所有人都知道我数学成绩吗？在发布会中，主动权应该把握在你们的手里。问题不礼貌或者不愿意回答，都可以通过提问的方式，转移焦点。’当然，提问的时候态度要诚恳、温和，这就是演员的基本功了。你显得咄咄逼人，反而会把媒体的注意力吸引到你身上，吸引来太多的负面问题，很难脱身。”公关小组为孟熙提供了一份资料，里面详细地列出了所有模拟问题的“标准答案”。他们的建议是，围绕标准答案讲讲笑话就算成功过关。

　　公共关系培训完成后，新闻发布会开始之前，所有人聚集到琳达的家里，开了一个多方碰头会。一般情况下，这种会议只需要电影宣传部门和明星经纪团队之间碰头讨论，最终拿出文字性的条款即可。不过琳达的父母对配合电影宣传热情很高，所以干脆把这次会议变成了一场家庭聚会。

　　来学校接琳达的不是之前那位光头司机，以至于孟熙在结束选修课之后，差点迷失在停车场上。琳达从一辆“幻影”中探出头来又是叫嚷又是挥手，孟熙才抱着装有课本和笔记本的提包跑过去。在车上，琳达几次欲言又止，孟熙觉得好笑，索性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还没有对我说？”琳达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啊！你会读心术吗？”孟熙阖目养神，故作神秘：“这是来自东方的古老文化，我们有着能看透人心的双眼，知道你对我隐藏了某件重要的事情……”

　　琳达深吸了一口气：“熙熙，你别吓唬我！我真的有话要说。”孟熙鼓励地看着她。她想了想，双手合握了孟熙的手：“我的妈妈，你见过的，凯特……她是出了名的张扬高调，连拍照都要抢最好的位置……新闻发布会请她会比较有料，但是她会抢掉其他所有人的风头，包括我，也包括你……我不喜欢她，我也不想为她的行为负责……”

　　原来是这件事。孟熙也攥一攥这位大小姐的手：“前几天早晨，凯特说了那些话，你会因此怪罪我吗？”

　　“当然不！她就是个……贱人！

　　“你看！你不会因此怪我，我又怎么会因为这类事情怪你呢？”孟熙安抚琳达，“如果她能为我们的电影带来票房或者更大的影响力，我愿意让她主持整场新闻发布会……真的！”

　　“不，亲爱的，她的出场费可高了，等我们赚出她的报酬时，我宁愿请你来当这个主持！”琳达皱皱鼻子，和孟熙一起笑起来。

　　这场所谓的“家庭聚会”其实毫无温馨热闹的氛围，她俩一进门就发现马斯特斯先生和凯特女神的公关团队成员各自占据了大客厅的边角，恨不得从中间画出一道分水岭。

　　“都是他们的公关助理生活秘书之类的。他俩离婚本来是想先保密的，结果消息外泄，两边都怀疑是对方的团队成员卖了新闻，从上到下都吵翻了。”琳达低声在孟熙耳边交代，“真正掌权的经纪人应该都在楼上了，提前告诉你，那边的气氛也好不到哪里去。”

　　琳达的预估或许是正确的，但在正式会谈中，双方的经纪人还是保持了基本的礼貌和相当职业的态度。经历了对于“谁先入场谁压轴”“谁该挽着琳达一起退场”“哪一方回答第一个问题”等等一系列你争我夺之后，安德鲁终于把两位大腕的经纪人都拉回到电影本身的宣传方案上来，他为《影像遗失》专门筹建了一个公关团队，其中也包含几名网络组的成员，提前整理完成的宣传方案人手一份。孟熙被这份翔实的方案吸引了，她原来对这部电影没有过高的期待，可是阅读方案的时候，她总是不自觉的就被方案中变着花样的赞誉所吸引——或许，我们真的很优秀呢！她一面想，一面轻轻地笑。

　　凯特女神很强势，经纪人要求务必凸出她的超级巨星的身份；马斯特斯先生很爱女儿，总是提出超出经纪人规定的范畴的问题。两边的经纪团队能在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中敲定发布会林林总总各种细节，孟熙觉得这也算是亲情的力量了。

　　说到亲情，马斯特斯先生盛情邀请所有人一起用晚餐，凯特的经纪人当即表示：“凯特最近喜欢吃中餐，我们单独叫外卖进来！”面对这种挑衅，马斯特斯先生还没说什么，琳达突然发话了：“熙熙可不喜欢外卖的中餐，那都不正宗！”她直勾勾地盯着孟熙：“马斯特斯家的菜味道还不错，对吗？”孟熙想起了一起看电影时吃的鸟笼下午茶，只好老实点头。

　　琳达示威似的看向凯特，然而凯特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难道就是基因的力量吗？从小就懂得利用友情要挟朋友了，还真是像我啊！”琳达脸涨得通红：“我才不像你！”

　　马斯特斯先生及时拉开了女儿，也向孟熙伸出手来：“两位尊贵的公主殿下，愿意随我去用餐吗，我很愿意为你们表演一个神奇的——餐前魔术！”

　　孟熙对童年女神凯特抱歉地笑笑，就随马斯特斯先生一起下楼了。这位快乐的明星爸爸真的为她们表演了一段魔术，琳达显然已经看得厌烦了，孟熙却是第一次看，当扑克牌在罗伯特·马斯特斯手里消失时，她惊讶地去问琳达：“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琳达翻了个白眼：“在他手背底下！”孟熙正要低头去找，马斯特斯先生已经把手翻转过来，手背朝上，空空如也。他随即又伸手到孟熙面前，笑咪咪地要求：“请给我您的手。”孟熙不知道要发生什么，糊里糊涂的伸手压在他手上。只见马斯特斯先生姿态潇洒地挥了挥另外一只手，“啪”地一声，从孟熙的发鬓边“取”出刚刚消失的那张牌来。

　　孟熙惊叹着笑起来，紧接着就注意到安德鲁正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盯着自己。“所以，你们都看过这个魔术？很流行吗？”她仍旧带着毫不掩饰的快乐，去问公关团队的成员。这次，连马斯特斯先生的经纪人，一个看起来有点古板的中年男子也被逗乐了：“是啊！他只会这招，连我都学会了。”

　　安德鲁仍旧用他刻毒的语气说：“酒吧里常有人用魔术钓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我原本以为你那个乡村小男友也是靠这类把戏讨你喜欢的，结果他连这个都不会？你的要求还真是，低得超乎想象。”

　　孟熙没想到他会找一切时间放冷箭，正要反驳，马斯特斯先生却好奇地问：“你有男朋友了？长得帅吗？”他又去催琳达，“熙熙小姐已经有男朋友了，你呢？听爸爸的，你也应该认真交个男朋友了！不那么认真也行，至少要带几个男孩来，让我有机会教育他们！要好好对我的小公主！”琳达当然不依，推搡着爸爸撒起娇来。

　　孟熙这才发现，琳达的五官，尤其是眼睛，和马斯特斯先生几乎一模一样。父女俩依偎在一起的画面，异常温馨。

　　饭后的会谈推进得更快一些。凯特和她的经纪团队在留下一地外卖餐盒之后，翩然离去。等他们送走了所有公关人员和经纪人员，女佣们仍然在手脚飞快地打扫房间。琳达希望孟熙留宿，马斯特斯先生也一个劲儿地帮女儿说话，还抛出诱惑力十足的杀手锏：“你想不想看电影？”

　　马斯特斯家的电影院简直太赞了。马斯特斯先生陪两个女孩一起看了一部以暴走青春为主题的流行电影，他在里面演一位古板的执行长，被学生们出招恶整，最又作为反派被挂在旗杆上。孟熙简直难以想象他居然真的能忍受这样故事简单三观错乱的片子，可事实是马斯特斯先生并不忌讳看到自己的演出，他甚至在看到滑稽的情节时笑得前仰后合——即使这个情节可能是他所扮演的角色倒了大霉。

　　“您为什么会接这样的电影？”孟熙不解，马斯特斯先生的演技用在这个角色身上，简直是一种浪费。

　　“为什么不呢？片酬给很高啊！”马斯特斯先生故作神秘地凑过来，用浑厚的戏剧发音吓唬她。

　　琳达皱着眉：“不要乱开玩笑，罗伯特。熙熙是很认真的人，你要认真对待我的朋友！”

　　“好吧，其实是因为制片人是我的朋友，我们很熟悉——”马斯特斯先生挑了挑眉毛，他年轻时某个帅气的角色在这一刻上身了，让他看起来不仅充满魅力而且令人信服，“熟悉到什么程度呢？我一听说他的老板要被董事会拿下，就知道这件事有他的手笔。如果我接了他的片子，那么等他当上老板之后，我就有更多的好片约可以选了！就是这样，是不是特别无聊？孩子，这就是工作，也只是工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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