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综娱）

　　电影的主要拍摄工作即将告一段落的时候，孟熙的“名誉”室友琳达·马斯特斯开始住校了。

　　最开始发现这件事，是孟熙在某天半夜翻墙回宿舍，粗心大意地用钥匙捅开房门时，突然发现琳达正蜷缩在小床上哭得像个惨白的水鬼。

　　看到孟熙回来了，琳达还彬彬有礼地打了个招呼，就飞快地翻身躺回去了。

　　孟熙原本以为是大小姐离家出走，大概转天就会被光头黑人司机接回家。然而下课后，她却还是一个人回宿舍了。在女校这样一个容易拉帮结派的大环境下，哪个女孩愿意独善其身呢？

　　这是一个颇不寻常的信号——琳达看起来并不开心，常常在窗口一下下地用力梳着自己卷曲的长发，孟熙可以清晰地看到一绺绺的断发落在地上。她和琳达并不熟悉，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劝解，于是在琳达躺回小床的时候，她主动讲了几个杰克讲给自己的笑话。她做好了这些笑话都被无视的准备。然而谁能想到呢？琳达居然没听过这些烂大街的段子，这个姑娘就像传说中天真的女主角一样傻呆呆地捧着脸听了一段又一段，然后笑得满脸通红，甚至因为被噎住而打了几个嗝。
　　简直太可爱了。

　　因为身在异国而始终在注意控制自己不要对小孩子动手动脚的欲望的孟熙忍不住了，伸手去捏了捏琳达的漂亮脸蛋。琳达仍旧呆呆的，似乎刚想要对着孟熙讨好地笑一下，却张嘴吐出了个泡泡。随着“bo”的一声轻响，泡泡又被她吞了回去。孟熙也愣了一下，两个姑娘几乎同时捂着脸开始大笑。

　　琳达和孟熙的寄宿生活总体上还挺愉快的，她们甚至一起去上利兹老师的“特训”课，围在一起讨论建立社团的可能性。女校里名目繁多的戏剧社团大概有十几个，但是琳达想拍纪录片，而孟熙对影视制作多少有点接触，利兹女士满意地表示：“你们为什么不成立一个纪录片兴趣小组呢？”她们尝试着用学校里的老器材定位拍摄了另一个戏剧社团的彩排和后台，又用了一个礼拜的时间剪片子，成果并不理想。利兹女士建议她们不要走得太快，还是应该从静物开始进行拍摄。于是下一个周末，琳达就回家了，再回到学校的时候，光头司机搬来了一整套摄影器材、迷你影棚、背景布反光板和各种射灯。当时孟熙还在剧组，完全不知道学校里发生了什么，回到宿舍之后就看见琳达兴奋地在床前走来走去，一定要扯着孟熙去看自己的迷你影棚。

　　幸好设备部已经锁门了，不然看琳达的架势，是要带着孟熙在影棚里耗一个晚上的。事实上，她们也几乎一夜没睡，在校园里一边散步一边聊创意，激动得不能自已。直到入夜的寒风和雾气把两个女孩都冻得透心凉，她们才迟钝地意识到光靠想拍不出任何东西，于是手牵着手飞快地跑回宿舍。双人宿舍里只有一个淋浴间，她们开心地笑着轮流用瀑布式顶喷洗澡，互相试用对方的沐浴乳，手持花洒的水把淋浴间外也弄得湿淋淋的，白色的泡泡在灰色大理石砖上汇聚成牛奶一样的漩涡。

　　孟熙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自己小时候去公共浴室的经历，还给琳达表演了搓澡工的降龙十八掌。

　　琳达揉着眼睛笑个不停，在热腾腾的雾气中整个人都变成了粉色调，她亲昵地搂着孟熙的手臂，似乎是有些羞涩但是又似乎有些鄙夷地悄声说：“如果让别人知道我们一起洗澡，她们肯定会说我们是蕾丝边……”

　　“女孩们一起洗澡也不算什么，我来美国之前从来不需要有这些担心。”孟熙只觉得是个笑话。

　　然而琳达的嘴唇贴在她的耳畔说：“我猜你并不知道，我妈妈是‘H’……”她用手指将这个字母一笔一画地写在孟熙的肩膀上。

　　孟熙几乎是勉强自己不要将手臂从琳达的胸前抽出来，她故作镇定地微笑：“什么意思？”

　　“呃，就是她嫁给我爸爸之前是喜欢女人的，他们最近在闹离婚，我甚至不知道她的新欢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琳达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我知道学校里好多人在议论我家的事情，还有些人当面问我，但是她们越问我就越不想说。只有你什么都不问，我反而想要告诉你……我觉得我真的挺喜欢你的。你都不知道我内心有多么担忧，万一我和我妈妈一样怎么办？”

　　孟熙几乎瞠目结舌地看着琳达，这个天真的姑娘不会是搞错了自己的性向吧？

　　“我不觉得你一定和妈妈一样。”孟熙循循善诱地说，“你以前也喜欢过男孩子吧？说不定还有男朋友？”

　　听到“男朋友”这个词，琳达终于放开了孟熙的手臂，她明显地皱了皱眉。“我有过一个男朋友，很快就分了。春假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牛津的男生，口音特别好听，但是开学后我们就没有联系了。”

　　“其实……我也认识了一个男生……”

　　孟熙有点神秘的表情显然引起了琳达的兴趣，她满脸欢喜地开始聊天，显然对于刚刚的禁忌话题说过就忘记了。“cici有男朋友了吗？他是在中国吗？我觉得瘦一点的亚洲男生很可爱，胖的就算了，眯眯眼我也不喜欢！”

　　“并不是，是我来美国之后认识的。”

　　“快讲讲！快讲讲！”琳达几乎要跳起脚来了，孟熙示意她先洗完，然后可以回到卧室慢慢聊。
　　少女们八卦的内容都是大同小异，孟熙发现讲来讲去自己和杰克总共也没有多少故事，就开始打听琳达的牛津男。

　　琳达别扭了一小会儿，自己巴拉巴拉全都说出来了。原来琳达的新男友根本不是正在读牛津的大学生，而是牛津毕业的青年人，作为琳达父亲的朋友应邀来家里做客，偏巧那段时间琳达妈妈劈腿的事情爆了出来，琳达很受打击，一时脑抽就引诱了对方……所谓的男朋友，不过是一起在沙发上偷偷滚过两回罢了。

　　琳达还觉得对方是因为在英国的工作邀约，才改了行程，“不得不”提前飞回去。而孟熙无论如何都觉得，这大概是一个成年男子占了未成年少女的便宜之后，仅有的那点良心苏醒了，无法面对琳达于是一路逃过大西洋的戏码。

　　她可不能这样告诉琳达！

　　琳达还沉浸在她自己想象出来的孟熙和杰克一见钟情的故事里，非要见见杰克不可。孟熙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拨打杰克的电话，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表——凌晨3点半——她成功地把自己吓了一跳。

　　然而杰克的声音很清醒：“cici？出了什么事？方便说话吗？不方便的话你用是或者不是回答我！”

　　孟熙连忙拦住这位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剧情的勇敢少年：“我没事，一切都很好……上次我发给你的邮件看到了吗？我转学了……是，最近挺忙的，不过很快就要结束工作了……你呢？还在忙安德伍德先生的工作吗……”

　　杰克的声音松弛下来，孟熙想到他在游轮上冲出到米沙面前时紧张的样子，忍不住满脸笑意。

　　琳达从自己的床上跳下来，飞快地写了张纸条过来，捅着孟熙的肩膀，不出声地要求她按此发问。

　　孟熙只觉得好玩，照本宣科地念：“杰克，你现在还在外面吗？有没有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别胡思乱想啦！”杰克的声音里也带着笑意，“我在值班，其他人在盘货，今天对完帐目，我们会住在办公室这边，还有几天的工作要忙。”

　　孟熙一边听杰克回答，一边用口型对琳达重复“加班”。琳达匆匆又写：什么工作？现在还不休息？

　　杰克答得很快：“农业，加工贸易，不是什么大公司，日常忙不过来，月底常常要加班。”他像是突然想到，转而询问：“你怎么还没休息？上学也这么辛苦吗？周五我去看你吧！”

　　“周五？我有两节选修课……”孟熙看了眼琳达的纸条，她正在写“周末！周末！我要见他”，她沉吟了一下，感觉杰克好像从来没有在周末来市区逛过，“周末怎么样？学校对外开放，你可以过来玩，还可以认识一下我的室友琳达！”

　　杰克沉默了一下。“稍等，”他说，然后似乎就捂住了话筒，孟熙的耳畔一片空寂，这个瞬间让她感觉分外熟悉——似乎有某个前男友就是这样掩饰劈腿的——杰克也在掩饰什么吗？不是劈腿的话，他是在和同事们说话吗？他的声音似乎从有点遥远的地方渐渐传来，“好……哦……不……就这样……我知道……熙熙？我很高兴，我很高兴你邀请了我，我会把工作安排一下，周末去看你。”

　　“好的。”不知道为什么，孟熙突然间兴致全无。她又看了眼表，觉得可能是困意袭来的缘故，连琳达写什么都不再关心了。“那么，我等你消息，晚安，好梦。”

　　第二天，她果然因为起床太晚，迟到了一节课。要是在公立学校，迟到也没什么了不起，可是私校管理更严格，是要扣学分的。好在利兹女士准备再开一门比较学新课，孟熙因为迟到被拆的“东墙”可以靠新课“西墙”补起来。在利兹女士的指导下，琳达选定了一个极其奇葩的拍摄主题，她买了两三个最近流行的宠物蚂蚁养殖箱，要在小影棚里拍摄蚂蚁的生活。孟熙隐隐约约觉得这是利兹女士用来培养琳达的摄影基础的——无论如何，这都不像是什么有趣的纪录片主题啊。不过琳达热情很高，孟熙只好帮着把几个箱子换来换取，听凭琳达念念叨叨要找一只最帅的蚂蚁来拍。蚂蚁啊，能帅到哪里去？她俩好不容易看上一只，很快就被爬来爬去的其他蚂蚁扰乱了视线，倒是利兹女士听说了她们的烦恼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你俩看着一模一样的蚂蚁，难道观众能分辨出来吗？作为拍摄习作，你们要多积累素材，才能在后期真正剪出一只蚂蚁的故事啊！”琳达恍然大悟，一巴掌拍在孟熙的肩膀上，孟熙缓了缓，才由衷地赞叹：亲，你这不是爱我，分明是恨我吧！

　　周末时，琳达如愿见到了杰克。她是个脸上藏不住事儿的姑娘，大眼睛在杰克的夹克衫上滚了两滚，就露出不屑的神情。打招呼的时候，她笑容轻佻地给杰克取了个“好运男孩”的外号。几乎是同一时间，杰克对琳达的厌恶感也溢于言表。他不再理会琳达开的玩笑，专注地询问孟熙的近况。
　　孟熙置身两人中间，莫名感受到燃烧起来的战火。转念一想，像琳达这样由司机接送、动不动就能给学校捐出一座小影棚的大小姐，确实可能会对杰克这样的草根阶层怀有天然的戒备心理。

　　她一口应下杰克的午餐邀约，想着要赶紧把这两座火药桶分开。意想不到的是，琳达一定要跟他们一起出去，还自告奋勇地要做东，几乎把“千万别被这穷鬼骗走”的表情写了满脸：“我们可以去一家我非常喜欢的会员制俱乐部，虽然他们那里最有名的是晚餐、马球会和雪茄吧，但是我知道中午有还不错的海鲜和例汤，下午可以打打高尔夫……我妈妈有创始会员资格，只要签单就可以带朋友过去……不过，‘好运男孩’恐怕得先买套西装了！”琳达的眉毛意有所指地扬了扬。

　　这万恶的资本主义啊！这可怕的阶级观念啊！这友情与恋情之间的修罗场啊！

　　孟熙的第一反应是挽住杰克的手臂，免得这个自尊心超强的少年直接暴走，她干巴巴地对琳达说：“俱乐部是很好……但是，我想吃中餐了呢！对，我们一起去吃中餐吧！”

　　琳达倒是听进去了这个建议：“有什么还算上档次的中餐馆推荐吗？我可不想去唐人街！”

　　孟熙哪里有什么推荐，她根本就没有去过这座城市的任何一家中餐厅。

　　“圣莫妮卡那边有一家还不错的店，就在海滩边上，星级很高，口味也好。”杰克这个周末显然用心刮去了毛茸茸的胡茬，结果是脸一变红就一览无遗，他像是在朝两个女孩推荐，但目光却贪恋着孟熙的容颜。孟熙眼风一撩，他立刻就结巴起来，“呃……呃……那里的主厨……主厨……也是……也是……中国人。”

　　琳达翻了个白眼：“圣莫妮卡星级高的餐厅就那么几家，你一定是把日本大厨当成中国人了！”她本来是想继续嘲笑杰克的，然而却看见孟熙搭在杰克臂弯里的手，生生噎了一口气，怒道，“中国餐厅日本餐厅都随便吧！你的车太旧了，等我喊司机过来！”

　　周末的城市，当然是会堵车的。琳达和孟熙最终还是坐进了杰克的车子，虽然有人嫌旧，但孟熙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辆车是杰克用心选过的，比以往他常常开的那些脏兮兮的二手车已经整洁太多了。琳达也在旁边，孟熙不好问杰克为什么每次都开不同的车的原因。万一他是租车呢，也不该总租那么旧的款式；要是开同事的车呢，工作了几年也早该可以自己买车了。孟熙默默记了一笔，打算以后有机会劝杰克买一辆自己的车，省得感觉像是和正在被通缉的犯罪分子约会。

　　杰克的推荐很靠谱，琳达大小姐料事如神，他们去的果然是日本人开的中华料理店，孟熙对着面前一盘“肤白貌美”的盐烤银鳕鱼忍俊不禁。琳达和孟熙聊起了准备要拍的纪录片，从蚂蚁说到公路片，不知怎么又说到了DV的流行。孟熙灵光乍现：好像就是在这几年，国外有一部伪纪录片横空出世，拿到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奖项。孟熙并没有完整地看过获奖的作品，却记得这是一个以女巫为主题的恐怖题材，因为率先采用了手持DV摄影和纪录片的叙事结构，算是开创了一个全新的青年电影类型。

　　“为什么我们不用DV拍一个伪纪录片呢？”

　　“为什么会有人要看一个伪纪录片？”

　　“因为我们可以拍恐怖题材啊，比如鬼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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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熙和琳达就这个全新的创意讨论得如火如荼，差不多被遗忘的杰克却提出了一条有价值的线索：“新奥尔良有个荒废已久的老宅子，据说也是鬼屋，你们有兴趣，也可以去那里拍摄。”
　　“在哪儿？带我去看看！”两个女孩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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