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综娱）

　　伊万·霍尔特，曾经是迪士尼电影公司的签约摄影师，后来带着团队自己组了个工作室，拍摄一些小成本影片，去年拿下了美国独立电影奖。

　　这是孟熙结束了史上最快的面试后，从网上查到的仅有的资料。伊万·霍尔特过去的作品除了傻白甜的青春电影，就是获奖的那部心理悬疑片，但是这一次，他想要回归家庭温情的主题。新作品的剧本改编自一部纯文学小说，没获过什么大奖，但是伊万·霍尔特说他很久没有被一部小说这样“感动得像是小时候用铁丝捅插座”——请恕孟熙无法感同身受。大制片公司看不上这样平淡的题材，伊万·霍尔特对故事本身信心十足。他十分坦率地表示：自己在女主角的寻找过程中花费了太多的时间，下个月就必须要开机了，但是剧本还没有来得及最后完善。“我觉得你可以，但你自己也要信心！这部电影的女主角本来就是一个早熟、自立、很强势的女孩。”

　　孟熙是留学生，如果要在美国工作的话，需要相关的手续和运作。她本来打算请丁阿姨帮忙操作，然而却在打开电子邮箱整理资料的时候，发现米沙的邮件——俄罗斯和美国的文化交流活动将在东海岸的波士顿、纽约、华盛顿三大城市举行，米沙询问孟熙的联系方式，他准备在名剧《樱桃园》的巡演结束后飞去洛杉矶参加活动并探望她。算算时间，现在米沙应该正在纽约。她用预留请杰克吃饭的钱参与了同学们的“家庭套餐”团购了一部手机，装机完成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米沙发了邮件，简单讲了讲自己接了部小成本的影片，正在捧着字典读原著的现状，表示非常欢迎他来洛杉矶，“我应对了很多问题，但是总觉得很吃力，希望到时候可以请您解答我的疑惑”。

　　点下发送键后，她叹了口气。到底被什么困扰了呢？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米沙回电速度惊人，背景音嘈杂无比，大概正是巡演中的休息时间。孟熙的英语俄语没有转换过来，掺着胡乱说了两句，终于弄明白他要来洛杉矶参加的文化活动，居然就是安德伍德先生冠名的慈善派对，更具体一点，就是路易莎要在游艇上举办的派对。合唱团的团员们已经为了这次表演邀约轰动了好久，因为只能选出十人参加，还有很多成员不太开心。幸而带队老师心领神会地选入了布里安娜，不然不知道孟熙还要看多少布鲁诺太太的脸色。

　　除了合唱队员，就只有带队老师和钢琴老师有邀请函。孟熙是被杰克邀请去参加这次活动的，这个神出鬼没的家伙居然修了胡子，还像模像样地穿了件质地不错的丝绒西装。孟熙坐在破旧皮卡上一路对着他上下打量，他假装没有注意孟熙的目光，绷紧的脸却从耳朵一直红到了鼻尖。

　　“我听说在这里，问女士年龄不大尊重。但男士应该无所谓吧！你多大？”孟熙习惯了他的猕猴桃造型，陡然间发现他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原来是故作老成。

　　“22岁。”杰克回答完就紧紧抿着嘴唇，盯着前方的道路。然而握着方向盘的手绷得太紧，泄漏了他的心虚。

　　孟熙用不大满意地语气逗他：“这么老？”

　　“我多说了……3岁。”杰克好像很不情愿说出自己的真实年龄。

　　“19岁？那你怎么没有上学？”孟熙第一反应就是感到奇怪。

　　“家里出了点问题，我休学了，几年前开始打工……”他没有具体说为什么，这些话好像让他不太高兴，嘴唇抿得更紧了。

　　不知道为什么杰克每次进城都能搞到不一样的二手车，不得不说他选车还是有天份的，这辆车开起来并不比新车慢，停进游轮港停车位的时候还很帅地甩了个尾。

　　孟熙下车后左右张望，期待着杰克给自己带个方向，等了几秒发现他根本没动地方——难道咱俩要直戳戳地站在停车场吗？

　　“你讨厌不学无术的人吗？”杰克的语气毫无起伏，仿佛没有情绪。

　　孟熙看了他一眼，他仰着脸好像不大开心，但胳膊明明是悬空弯着的。她轻轻把手搭过去，原本想走优雅小女生路线，结果忍不住捏了捏他小臂上的肌肉块，一下子暴露了怪姐姐的玩心：“你说呢？”

　　“我不知道，所以才想再见到你……”他低头看向她，她正巧也笑弯了眉眼，黑色的长发在夜风中飞扬起来，丝丝缕缕，轻轻拍在了他胸口上。“你都没有换礼服……”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嘟囔这样不合时宜的话。

　　“啊！说到这个……”孟熙突然抓住他的手臂轻轻摇了摇，“你完全可以更帅一点啊！”

　　于是在孟熙的要求下，杰克不情愿地卷起了牛仔裤的裤脚，脱下了傻乎乎的黑袜子，光脚踩进皮鞋里。孟熙看着他点了点头。杰克很适合穿牛仔裤，但是用牛仔裤配丝绒西服就不能太保守，现在他看起来就很是有模有样了呢！

　　杰克仍然在嘟囔：“如果你告诉我没有礼服，我可以带你去选一件……”

　　孟熙笑着摇头：“今天有我的同学在现场表演，她们也只穿校服的，我怎么能穿一件礼服去现场闲晃呢？”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上了小码头，登船的位置铺上了红地毯，居然还有无数摄影师对着来宾拍个不停。杰克和孟熙都是这场聚会里的小人物，对视了一眼，就极为默契地快速跑过红地毯。

　　客舱大厅四壁上圆圆的窗口都被背景板封死，变幻莫测的灯光在背景板上投影出的是非洲的雨林，现场也布置成各种原始部落主题，奇怪的面具堆积成小小的圆桌，供人们围着圆桌品尝美酒，信步闲聊。

　　孟熙并不急着找人搭话，而杰克似乎也对活动没什么兴趣，他俩守在会场和厨房的通道旁，无论什么美食一端出来就先挑一遍——这些五星级主厨打造的食品精致小巧得令人惊异，基本都是一口的分量，既不会污染女士的唇膏，也不会掉下渣滓来让男士难堪，才能确保那些端着高脚杯站在聊天的贵宾们随时随地无懈可击。没错，站着，酒会怎么能随便坐下来呢？你让女士们裹得紧紧的礼服怎么办？

　　孟熙不喜欢那种挖空放进鳕鱼肉和鱼子酱的小番茄，也不喜欢看起来有点血腥的鞑靼牛肉寿司，只是对包裹在甜奶油当中的黑巧克力慕斯百吃不腻。杰克好像对一切有肉的食物都感兴趣，另外他还喝了几杯鸡尾酒。“这酒太淡了！”雨林音效笼罩全场，杰克在孟熙耳边大声喊，她才能听见。“我去吧台要杯像样的，你跟我去吗？”

　　孟熙摆摆手，指指身边站得笔挺，随时准备把食物满满的托盘送入场内的侍者，说：“我就在这儿等你！”

　　就在杰克取酒这段时间，黑美人已经站在了舞台上，灯光一打，她身上金色的小礼服流光溢彩：“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失落的文明——一切为了非洲’慈善酒会的现场！很荣幸为您介绍，本次活动的发起人——我们美丽的路易莎小姐，本次活动的赞助者安德伍德先生……”

　　杰克走过来用冰凉的杯托轻碰孟熙，示意她一起离开大厅。几乎是走上甲板的瞬间，孟熙就感到一身轻松，凉爽的夜风和海浪的声音袭来，整个世界好像都平静下来。杰克不止拿了自己的酒，还托了一小盅深色的酒液递给孟熙：“尝尝吧！”

　　孟熙小口抿了一下，居然是浓浓的巧克力味道，好像还有咖啡的香气，和酒的滋味混合在一起，馥郁香甜，她忍不住喝了一大口。

　　“是不是很喜欢？”杰克靠在桅杆上得意地笑，薄唇染上了嫣红的颜色。

　　“嗯！”孟熙抱着酒杯连连点头，“还有吗？我要再去拿！”

　　“恐怕没有了……”

　　“在酒会上喝这个是不是特别没有品位？”

　　“反正我们已经出来了。”杰克满不在乎地摊手，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想喝的话我再去给你调！”

　　孟熙突然意识到一件事：“等等！法定饮酒年龄是多大？”

　　杰克用一种看小白痴的眼神看她：“你问我？你比我还小呢！在这里等我一会儿。”他拎着空杯子踢踢踏踏地走回大厅，孟熙无聊地靠在桅杆下仰头望着夜空里的星星——海上的星星真的很亮，但是她曾经认识的那些星星似乎都找不到了。她闻到淡淡的可可香，晚风阵阵微醺，视野的星空忽明忽暗。一只手忽然从背后伸过来，悄无声息地轻轻盖住她的眼睛，她笑了，伸手推开：“杰克……”

　　是米沙，考究的定制西式正装 ，看起来甚至比“东归”戏里的舞会礼服还要贴身。良好的戏剧素养，让他看起来挺拔又漂亮，整个人都仿佛在夜空下光芒四射。孟熙习惯了看到米沙和善可亲的样子，这一次还是被他的明星气质闪了眼，分外惊喜：“啊，米沙！刚刚在大厅内没有看见你……”

　　“我迟到了一会儿。”他抱歉地笑，眼神诚恳，声音温和，任何人都找不到一个不原谅他的理由，“好像只有几个月没见，你又长大了一些。”

　　“其实，我更想听到有人说我——长高了。”身高梗一直是他们之间的玩笑。

　　“你这个年纪，要永远怀揣最好的希望。我以为你会想谈谈在美国的‘事业’——还在成长期？”

　　“还没开始起步呢！”孟熙看着脚下甲板的缝隙，“原作太短，我还不知道剧本会是什么样子。其实来之前只想着或许可以考国外的戏剧学院，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了……有的时候挺茫然的，不知道这样的运气是应该把握，还是应该再等等。”

　　“等什么？等别人把机会拿走吗？”

　　“我只是觉得现在不合适……我觉得我有很多问题，和寄宿家庭的关系还没有处理好，如果马上开始工作，可能会更无暇他顾……交换留学生也需要家庭评价之类的指标，如果人家真的对我有什么不好的评价……天哪，我要是能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我觉得我的生活一团糟！”孟熙皱着眉毛想：自己是因为微醺才开始想这些事，还是因为这些事喝得有点醉意了呢？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米沙的手轻轻落在她的头上，把在风中飘散的黑色发丝一点点拢到她耳后，“每个人都没办法对自己满意，就像任何演员都不能指望全世界都喜欢你……”他突然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嘴角似笑非笑地翘起来，手指捻上孟熙的耳垂揉了揉。

　　“嗨——”还没等孟熙对这种异常亲昵的举止反应过来，杰克就几步冲了出来，直接打掉了米沙的手，挡在孟熙面前，“别碰她！”他几乎是攻击性地低吼，声音低沉沙哑，和平时截然不同。

　　孟熙抓住杰克的肩膀，不让想让他对米沙失礼。然而指尖一碰到他的肩膀，就发现他的肌肉已经绷了起来，从背后看过去，脖子上甚至爆起了一道道青筋，手里虽然还拎着酒杯，里面的酒却已经撒了多半到甲板上。

　　和杰克的紧张相比，米沙就轻松多了。他收回双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向后退了两步，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杰克——他比杰克要高一截，俯视下来的眼神带着成年人式的关怀与评判。

　　这种态度显然激怒了杰克，他不管不顾地要把杯子都塞到孟熙手里，孟熙不肯接，抓着他说：“那是我的朋友，米沙！你记得吗？”

　　杰克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几秒，好像要确定她真的没有受欺负，也没有说谎，然后他才放松下来，露出一个恍然大悟又有点抱歉的笑。孟熙用力冲杰克点头：“米沙来自俄罗斯……”她想介绍两人正式认识一下，却发现一位中年女士款款行来，挽住米沙的臂弯，仰着头贴着他的耳朵亲昵地说着什么。杰克也看到了，回过头来用表情询问孟熙。孟熙笑了一下，也压低声音说，“那位我也不认识，大概是他今晚的女伴吧！他结婚了，身边的女伴也换得很勤……”她是想开个玩笑，但显然杰克的表情不那么赞同，于是她下意识地又补充了一句，“你看，他喜欢成熟款。”

　　那位女士在外形上和菲奥娜无法相提并论，即便是拼气质也及不上优雅恬淡的卡佳，她们唯一的共同点可能就只剩成熟了。米沙今天晚上没有戴婚戒，想必是为了女伴做了一番安排，所以才会在电话里约定明天去拜访孟熙的寄养家庭……她觉得自己越想越远了。

　　杰克在这个时候就比她从容了，米沙挽着女伴准备返回大厅时，杰克还挥手致意，好像他俩刚刚不是对峙了一番而是相谈甚欢似的。

　　米沙同样挥手，背对着他们扔下句俄语。大厅的门一打开，音乐就扑面而来，杰克根本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孟熙可是听得明明白白，米沙说的是：“眼光不错！”

　　因为这句话，孟熙再不好意思和杰克肆无忌惮地闲聊。但杰克慢慢开心起来，讲一些他的同事们在酒会上闹过的笑话，确实挺有意思的，可惜还有一部分单词孟熙根本没听懂。送孟熙回家时，杰克把车停在离家一个路口远的地方，这样他们就可以等到合唱团老师的车经过。

　　“我不想被她们盘问。”孟熙目送布里安娜下车进家，她觉得可以再等一会儿，“再讲几个你同事的笑话好么？两个？不然，一个？”

　　杰克用手撑住额头，靠在驾驶盘上闷笑起来：“你还真喜欢这些笑话啊！我都不知道要不要说真话……抱歉，都不是真的。是我怕你觉得无聊，就胡乱讲了一些笑话。你要是听过，一定早就嘲笑我了。”他舔舔嘴唇，正色说，“对不起！我的同事都很无聊，而且他们那么老了，讲的故事也都过时了。”

　　孟熙拍拍他的胳膊，也笑了：“我知道啊，从窗台摔下来的那个我听过的，不过没有听过英文版。”

　　“所以，千万别再让我讲了！你那个俄罗斯朋友还要来看你吗？”

　　“对，明天。其实他很受人们欢迎的，大概除了你……”

　　“我可没办法欢迎这么一个家伙——”杰克的目光挪到了孟熙的长发上，抿了抿嘴唇，好像把后面的话都咽了进去。

　　可是这个表情太容易解读了，孟熙摇头笑道：“米沙一直很关心我，但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

　　“不！”杰克捶了下方向盘，“我不是觉得他对你做了什么。只要他不是变态，你没有被骗，一切就都很好。我不会因为我自己的误会，对他有成见。”

　　“变态？”孟熙乐不可支，结果被自己呛着了，咳得泪光闪闪，“那你为什么不喜欢米沙呢？我很好奇。”

　　杰克也有些尴尬，他晃了晃头，像要把什么念头甩出脑子：“我们可以跳过这个话题吗？”

　　“不不，你不能回避。”孟熙觉得有趣极了，她的笑得天真又甜蜜，眼巴巴地望着杰克，“说吧，到底为什么？”

　　杰克愣愣地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生活的圈子很糟糕，没什么乐趣，没什么新意，也很落伍。你知道，我住在遥远的乡下……好吧，我根本就住在农场办公室里，没有漂亮的车子，连衣服都不够帅……”

　　“说重点！”

　　“我本来想在游艇上吻你的，但是，该死的米沙把气氛全毁掉了！”杰克一口气说了出来。

　　孟熙没想到这个答案，她确实对杰克有好感，可没料到对方的节奏这么快，瞬间脑子有点断弦了。

　　杰克说完之后一眼又一眼地偷看她，她好像有些小慌乱，看起来更可爱了。杰克用手搔着短发，有点不好意思：“我不该说出来……可那是我能找到的最合适的地方了，我不能，嗯，不能在这么老旧的车里吻你。”他摇着头叹息，“太糟糕了。”

　　“让我下车！”

　　“熙熙……”

　　孟熙低着头，一根根掰着自己的手指：“我要下车！”

　　杰克叹了口气，跳下车绕过来为她打开车门：“对不起！我表现得有点混蛋，但我心里不是这样的……”剩下的解释他没有来得及说出来，因为孟熙站定后，扬起小小的脸送了他一个温柔的笑，突然垫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像羽毛、像微风、像最甜蜜的香气。他想要的吻不是这样的，但毕竟不如这一刻来得真实。他忍不住轻轻闭了下眼，娇艳如花瓣的唇已经离开。等他醒悟过来自己应该抓住那个少女，告诉她一个真正的吻应有的滋味，她却步履轻盈地跳上台阶、敲开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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