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综娱）

　　回国后的最初几天，还算平顺，孟熙照常上课，很快就追上了老师的进度，英语口语越发不顺遂，只好回家后努力练习。妈妈似乎忘记之前要让她上补习班的事情了，反而很乐于在晚间工作疲惫时，听孟熙背几个英语单词，磕磕绊绊地把发音“拐”回到美式英语上来。

　　周末的时候，孟熙的父亲孟荪义回家了。孟熙很是惊讶了半晌，然后才想起爸爸似乎的确是在这个阶段找到了合适的管理人员，不再没日没夜地泡在外地工程中了。只是不知道，这次没有了她在家中胡闹，父母还会不会走上离婚的老路。她和爸爸的关系素来不亲近，父母离婚之后更是和爸爸形同陌路。没想到这次他却提出要和女儿谈话，以至于孟熙即便和爸爸面对面，仍然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孟荪义是典型的严父，常年在工地上监督进程，让他的肤色都是一片焦黑，便是面容舒展看起来也像是怒发冲冠的样子。此时他坐在沙发上，神色晦暗，似乎也在思考要如何和女儿谈话。

　　为人子女，似乎应该先开口问候，然而孟熙没想到自己居然憋了一句：“东郊的工厂还没卖吧？”

　　那是孟荪义下海起家的配件工厂，占地不大，日常也就不到十个工人，主要是为港口建设工地做后勤，提供各种不容易买到或者市价太高的零部件。工厂本身没有盈利，又必须要养一两个技术工人，孟熙记得孟荪义就是在这一年卖掉了工厂，没想到到年底的时候国家通讯公司就选定那里建设基站，每年租金的1/3就能顶地租了。即便关掉工厂，轻松赚笔家庭生活费是没有问题的。
　　孟荪义闷声说：“没卖！你问这做什么？”

　　“老师让我们多关注社会新闻，对考试有好处。今年的政策是说要让各主要城市建立卫星城，建立卫星城要占地、盖楼，说不定东边那里就成了开发区，留块地也没坏处。”孟熙琢磨着说。她原本是打算用自己赚的钱进行投资的，但是既然现在手里有了石田一的股份，注意力也就转移到自家的琐事上来了。

　　“‘开发区’这个事儿我倒是也听说了，谁说一定在城东呢？”

　　“开发区、卫星城必然是要把工业做起来，东边有不冻港，又有能源铁路网，本来就有不错的基础，不过荒废了这么多年，除了港口就没有其他的工业企业了，市里要发展，当然先挑这块地方。您是做港口工程的，还看不出来吗？”孟熙索性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等到城东开发起来，就是城西了，那里有两大高校，可以形成高新园区，不过可能是十年之后的事了。”

　　孟荪义没有说话，半晌之后才叹了口气：“你也算长了见识了！我都不知道，我闺女居然这么有主意。听说你把自己的积蓄，都借给日本人了？还劝着俄罗斯的朋友也投资服装业了？”

　　孟熙点头：“嗯……是的。其实也不算借，将来可以收股息……”

　　“你自己的钱，收益或者损失，都可以自己负责。但是朋友的钱，尤其还是刚认识不久的朋友的钱，怎么能按照你的意思的去投资呢？你知道自己做的是中间人吗？你知道中间人在法律是上要担责任的吗？且不说你这位日本同事到底会不会申请破产一走了之，即便他是负责任的人，万一经营遇到困难，而俄罗斯那边就急于撤资，你要怎么办？”

　　“我只是出于好意。”孟熙发现自己的确没有意识到中间人的责任，她只是看到石田遇到了困境，而手头又恰好有解决的条件。

　　“好意有什么用？好意能赔偿损失吗？那些个搞非法集资害得别人倾家荡产的也说是好意！这是罪过！真出了问题，你要背一辈子！”孟荪义指着她喊了起来，“上下嘴皮一碰，就忽悠人家拿出那么多资金，你真以为别人的钱都是天上飘来的？”

　　“您说得对！我做得不够周全，可我并不是随意介绍投资人的，我对石田一这个品牌真的有信心，这些年经济多好，石田也是有才华的设计师，说不定过些年这个品牌就登上国外时装周了呢！玛丽亚·尼古拉耶芙娜本来也是要在远东地区投资的，如果我介绍的项目她不感兴趣，她也不会做出决定！她还说想要通过注资您的公司，打开国内的工程市场呢！”

　　“你没答应吧？没答应吧？我看你是翻了天了！你妈说让你出去锻炼锻炼，我就信了！结果自理能力锻炼出来没有，我倒没看出来！怎么看都是掉钱眼儿里去了！你一个小丫头，就这么贪财？天天琢磨钱，我是缺你吃还是缺你穿了？”

　　“我贪什么财了？我也没骗别人的钱，拍戏赚钱不用你供吃供穿，我一样能养活我自己！”孟熙越说越委屈。

　　“你还敢说？”孟荪义火冒三丈，“能养活自己有什么了不起？有手有脚谁不能养活自己！我是怕你除了养活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做不到！你知道外面多么危险？你知道人心多么险恶？你知道就为你演个破电视剧，大人还得跟在后面擦屁股吗？被你挤下来的白萍到处说你坏话，还好你丁阿姨和媒体关系不错，硬把上了印刷机的报纸撤了出来。就为了这个，我还得投一个整版的广告！我做的是工程，又不是开超市卖神药，投什么广告？对，为了亲闺女扔多少钱，我都不在乎。可是如果把你养成这么个自以为是的性格，那就是我的错！你以为你自作主张接个电影合约就了不起了？你以为拍这么几集电视剧就算是经济独立了？你以为搭个台子唱戏就算成明星了？你就算真演成明星，红星！人家也照样说你是靠关系，靠制片人捧，靠家里有钱买出来的！”

　　“什么广……广告？跟白萍有什么……什么关系？没人跟我说这些事啊……”孟熙站起来，“我要给丁阿姨打个电话！”

　　吼了一通的孟荪义也平复下来，一巴掌把闺女拍回座位：“打什么电话！我也不是怪你，你还小，知道太多不好。这事儿说白了很简单，你以为你是靠本事争取来的表演机会，但是别人不会这么想，看你红了，就说你是靠制片人的关系挤掉原来的演员来演这个角色的。事实上呢，你也确实因为认识制片人，才一路走得这么顺……瞪什么瞪！就你眼睛大？你仔细想想，如果你妈妈和丁阿姨不是好朋友，如果你只是在学校里读书的学生，你有机会演这个角色吗？退一万步讲，就算你真的有机会演出了，假如没有丁阿姨照顾，你以为后面真的会给你加戏吗？即便俄方开了口，中方就一口咬定要换演员，你又有什么办法？我听说了，人家男一号对你很有意见，演艺圈是人家的主场，给你下个绊子容易不容易？丁晓丽有人脉，咱家不在乎这俩闲钱，对方摸不清底细，才不敢有大动作，换成别的在圈子里摸爬滚打的小演员，早就被折腾进去了！”

　　孟荪义叹了口气：“当初我和你妈为什么那么支持你考医大，将来搞研究，就是希望你能接触到的社会单纯一点。我听你妈说，你也不想考医大了，非要走表演这条路不可。可是你要知道，你要进入的这个社会，可比任何一个研究室、哪怕是办公室复杂多了。丁阿姨能为你铺的路，走不了太远，总会有个尽头的；咱们家这几年算是有点小钱，可比咱家有钱有势的人还多了去了，真要出了大问题，就不是买几个版广告能应付过去的。”

　　“对不起，但是……”

　　“别‘但是’啦！儿女都是债，我算明白了！我和你妈商量了一下，想让你先读几年书，换个更封闭的私立学校也行，出国留学也行……你那个电视剧说是年底要在卫星台轮播了，我想在这之前，先把你送出去，不受这些个乱事儿的影响。之前播过那几集之后，什么小商小户都想找你拍照片，我们都推了。这段时间，据说连俄罗斯的企业都找你丁阿姨问广告代言的事儿，我一听‘广告’俩字就头疼！咱家不差那点钱！你要真成了大明星，你就代言你自己，代言咱自己家就行！成不了人物，就别在广告牌上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儿傻笑！”

　　话说到这里，孟熙也被逗得噗哧一乐，孟荪义还是一脸怏怏：“想说说你吧，说重了又不忍心，说轻了你还不当回事儿。”

　　白萍的事情，的确在意料之外。孟熙自己回屋闷头想了半晌，也就明白了。上次演英珠的那个姑娘，半红没红，后来没了消息，兴许就是因为白萍“不高兴”。如今她不仅拿下了这个角色，还硬是多演出两季的新戏份，怎能不让人看着眼红？幸好国内娱乐环境还不成熟，不然丁点新闻就能被闹成泼天大戏，最后连收场都难。她是想要重新理顺自己的人生，但显然走得有点过于快了，基础不稳，很容易被指摘。何况自己才十几岁，嘴上说得再头头是道，在父母眼皮底下也会被看成不懂事的小女孩。

　　晚饭桌上，孟熙自己提出来，想去英国交换留学。在一中，这是有先例的，学校和英国一家中学是兄弟学校，每学年都有两个交换留学的名额。她没有说出来的是：英国的戏剧氛围浓厚，如果环境理想，她可以更快地接触到戏剧表演更深层次的知识和经验。

　　妈妈对这个提议是赞同的，她一直在为孟熙的英语成绩担心，学习语言需要氛围，能直接融入当地语言环境，效果最为理想。爸爸就不那么容易对付了，他沉着脸良久没说话，突然开口说：“你要是还想演戏，我也不说什么难听的。也算是工作，积累经验，工资不要怕少，没有也没关系。但多给的，你不许要！记住！”

　　跑留学名额，这事儿原本应该父母去办，但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小姑娘了，打定主意要自己先去试试。这么多年，她都不熟悉学校事务，没找老师问过什么事情。只好先去找班主任说明情况，班主任很是在口头上支持了一番，最后才说要去教务处要张表格，先填上再做安排。孟熙自告奋勇去跑腿，班主任也省了一半力气，没想到教务处还记得丁阿姨来替这小姑娘打的一场恶仗，老主任瞧见她就笑出声来了：“是你啊！回来了？这次成绩可下降太多了。”

　　“让老师费心了。我也发愁了，现在俄语语法和英语都掺在一起，怎么也掰不回来。所以，想问问能不能交换留学，说一年英语，成绩可能就赶回来了。”孟熙一脸“我是个爱学习的好学生”的表情。

　　老主任平时看起来严厉，其实倒也好说话，让孟熙填了表格，家长签字，再交给学校。这些都好办，可是之后反而拖拖拉拉起来。等到第一场雪都落了，老主任才问她，考不考虑美国的学校，还说美国的生活成本比英国低，还有寄宿家庭可以依赖，比关进寄宿制的学校要好。孟熙起先以为是一中的交换留学开发了新的业务，后来看到去英国的学生人选落定在大院里的孩子身上，才知道自己是被挤下来了。她又查了查学校资料，才知道英国那家学校算是精英中学，美国的联谊学校就不过是普通的公立学校。被人暗箱操作，心中当然不爽。好在美国这家公立校在洛杉矶，戏剧不像纽约那么发达，很多国际知名的私立电影学院近在咫尺，或许更有利于她安排以后的学业。

　　孟熙的“听话”，倒让学校更关心她，不仅帮忙安排了留学申请的一应事务，还为她争取到一个外国基金会的奖学金名额——奖学金的规定松懈得很，大概只要好好把课时上完，考试成绩交代得过去，就能拿到基础奖学金——中国学生拿这类奖学金如同探囊取物。

　　学校这一关顺利通过，接下来就是一些琐碎的准备工作了。去网吧查资料的时候，凑巧收到米沙的邮件，是上次参加的采访节目的视频链接，然而打开的时候总在缓冲，她干脆关了视频，回邮件说了说自己要去美国留学的事情。米沙的太太卡佳每年总有几次随团去美国表演，如果来洛杉矶，她也想去看看芭蕾舞，请卡佳做老师帮忙讲解下呢。

　　剧团那边，孟熙临走前也去打了招呼，感谢了路容的指导。路容并不领情，她是想培养小演员，结果还没演过一场大戏，人就出国了，她只说“还不如没费这个心呢”。曾亦如真是依依不舍起来，拉着孟熙的手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巡演过程中的趣事。晚上也不放孟熙回家，非要让孟熙去她家睡一宿：“你一走就是一年，要真在那边考电影学院，咱们得好几年见不着，我压根就聊不够。”她给孟熙家打了电话，叔叔阿姨叫个不停，果真就把孟熙留在她家了。这一晚上连问带逗，孟熙连和米沙第一次见面的囧事都说出来了。曾亦如本来喜欢弗拉基米尔的扮相英俊，听说第二季英珠有了新的恋人，就对米沙好奇得不得了，等到听说第三季女皇又掺进来了，整个人都摊在床上，唉唉地叹息：“英珠怎么这样命苦？”翻了几个身，又开始问萨尔特科夫的故事线。孟熙只好简单带过，故意卖个关子说大结局时萨尔特科夫要向英珠复仇，曾亦如一叠声地问，她就是不松口，叮嘱曾亦如要好好看那一集：“弗拉基米尔最得意的一场戏呢！你知道他下了多少功夫？认真看，写影评吧！”她俩又笑又闹，几乎一宿没睡。

　　等到几天后孟熙在飞机上睡了又醒，被机舱内的高温烤得焦躁不安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起和曾亦如卧谈的时刻，发现她们居然都忘记了一件事：曾亦如本来问她要过弗拉基米尔的签名，她明明带回国，却忘记给她了。等到她再回来，第二季第三季应该都播放完了，不知道曾亦如会不会再要米沙的签名呢？这段时间，果然还是过得太仓促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