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综娱）

　　哇！格温！

　　自从被科普了好莱坞前代女神权力大乱斗的往事后，孟熙就兴致勃勃地去看了她们的电影。

　　银发长马尾的老太太雪莉年轻时是个甜姐儿，连色调暗淡的海报都因为她的笑容熠熠生辉。这样可爱的姑娘，现在的影坛不是没有，但却总是没有雪莉那么动人。比如阿曼达，眼睛的形状就很像当年的雪莉，可她双唇饱满微翘，下颌也稍稍长一些，就变成了活泼性感的都市美人。而雪莉，是那种可以让男孩子们夹在书里、藏在记忆里的经典美人。

　　孟熙看了雪莉和比尔合作的第一部电影。情节异常老套，冒险者拯救了公主，名利双收的成人童话。雪莉扮演的公主在马车上对民众挥手的时候真的是太美了，那个时代还不流行空中飘起花瓣雨之类的噱头，但雪莉笑起来明艳又甜美的样子，让人觉得心里都开了一朵朵可爱的小花。

　　格温年轻时没有雪莉那么耀眼。事实上，单从外形来说，她有点平庸寡淡，不太符合那个年代的大众审美。她很瘦削，额头高耸，两颊单薄，五官都很集中，不得不用厚厚的刘海将大额头挡住。她的优势在大银幕上，除了花瓶美女，她几乎可以演遍各种女性角色，而丝毫不留下任何个人痕迹。

　　孟熙看格温的电影，并不能帮助她记忆格温的面容。格温的个人形象飘忽不定，除了喜欢用厚刘海或者帽子挡住额头，她和她的角色浑然一体，难以分辨。

　　但是当真的看见格温时，孟熙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有像马斯特斯先生那样的演员，可以随时进入某一个角色，变成另外一个人，于是偶尔他的小动作会让人想起某个角色，继而发现这些角色已经成为他的一部分；也有像格温这样的人，任何角色都无法代表她本人，她们在她体内来来去去，最终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她的灵魂或许像磐石一样坚硬，她的皮肤也许能抵御任何一种粉尘、光线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的侵蚀，她站在那里就是要告诉你，她和她的角色没有半点联系。

　　格温有一头黑色短发，看起来干练而有神采，发色也许是染的，但确实让她看起来年轻一些——外形的年龄感变得不那么明确了。

　　“我看过您的电影！但您看起来和银幕上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孟熙脱口而出，笑了，“我的意思是，您本人更有真实感。”

　　格温不是那种会借势调侃自己的年龄、美貌的女演员，她懒散地拢了拢披肩：“见过我的人都这么说。”她甚至没有对年轻演员客套几句，没有假惺惺地回应说什么“我也看过你的作品”之类的废话。或许她的性格就是这样，也或许她只是有更重要的话说：“我不喜欢童话电影，不喜欢小孩子！如果不是利兹执导而我最近刚好要还一笔贷款，那我根本不会接这类电影。”然后，她扬了扬眉毛：“你明白你该做什么吗？”

　　孟熙的笑容没有加深，也没有变浅，她坦率地询问：“您希望我为您做什么？”

　　这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小女孩，但她自己年轻时更加难缠。格温看着女孩明亮的黑眼睛回答：“别让小孩子缠我——你去和他们搞好关系！”

　　孟熙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她直截了当地说：“我对合作演员没什么挑剔——无论他们处于哪个年龄段。”她不是很确定格温是想给年轻人一个下马威还是真的太过讨厌小孩子，但她觉得这可不是一段人际关系的良好开始。

　　可是格温没有深谈的意向，当旁边有人开始向孟熙搭讪时，格温冷笑着离开了。

　　来搭讪的家伙选择了一个更糟糕的开头：“嗨，孟熙，很高兴认识你。我是海顿·奥古斯塔斯——你还记得吧？”

　　孟熙内心一片茫然，她坚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家伙。他在胖子中应该算是个体面的家伙，能穿上得体的西装而不至于将衬衫绷出一层层的肚腩，但他的脸还是过于肥腻了，笑起来的样子像是本来完好的蛋糕在颠簸中塌下来还挤成一团的奶油表层。

　　她对着这坨奶油温和地笑，思考是否应该找个理由掉头走掉。

　　海顿·奥古斯塔斯仿佛确信她认识自己，兴致勃勃地说：“你知道吧？金球奖提名！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我确信这一次我能拿奖。你会在现场对吗？你会为我庆祝吧？”

　　“祝贺你。”她只能这样应对。

　　对方仍然没有感觉到她的尴尬，表情却变得有点古怪，语气闪烁地说：“但是，孟小姐，我听说你的状况不妙啊！你是第一次提名，最近风头正劲，可评委都是严苛的人，你的对手也都是影后级别的人物，注定要落选的感觉很遗憾吧？”

　　呃……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谁会把这些事作为聊天的话题呢？

　　“奥古斯塔斯先生，你对每一位提名者都这样好奇吗？”

　　“当然不是，”他的表情更古怪了，像是想要笑却笑得很难看的样子，“他们又没有随意批评自己领域之外的专业人士，他们又没有在我的老板面前说我坏话。”

　　这个人真的很奇怪，他对她说话的方式好像含恨已久，但她确实不认识他。

　　孟熙不想回避问题：“好吧！我承认，我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但我觉得我们之间是不是存在什么误会？奥古斯塔斯先生，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对吗？”

　　“所以呢？你要说你不认识我，我不配和你说话吗？我只是大明星脚下的尘埃，而你是迈克尔的宠儿……”

　　他提到了迈克尔，但她还是不明白发生过什么：“我确实不认识你——即便这会让你感到冒犯，我也要如实说明——我希望你也能清晰地告诉我，你说的这所有一切……到底指的是什么？”

　　“哦……天呐……愿上帝宽恕你，”他扶了下额头，像是要气出什么脑血管的病症来一般，孟熙甚至觉得他白了她一眼，“我忘记了一个演员可以表演得多么无辜！现在，我一句话也不想和你说了，一句话！也不想！”

　　孟熙的心思都用来揣测可能发生的各种状况，对于一个成年胖子突然发起小孩子脾气可以说是毫无防备。她愣了一下，看他愤怒地走开，屁股在长西装下扭来扭去。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只有一个念头升腾起来：不，胖子很难真正地体面啊！

　　然后她意识到自己在发傻，在无意识地用这个圈子的习惯审美去看待整个世界，而世界实际上并不围绕着瘦骨嶙峋的演艺人士运转。如果这个胖子不是精神有问题，那么她一定在某种不知情的状况下得罪了他，又在刚刚再一次激怒了他。但她毫无头绪，不可能为了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而道歉。

　　她有那么一个瞬间无法做出反应，回过神来决定还是要抓住胖子说清楚。电视网的派对人头攒动，她在人群中穿梭，很多人看过来，都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她一面维持着笑容和风度，一面心急如焚地试图从人群中找出那位海顿·奥古斯塔斯。

　　太困难了！她的身高成了劣势，周围的人仿佛重峦叠嶂，阻碍了她的视线。美国的胖子又太多，看上去都是一般无二。情急之中，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原地转了两圈，也没有留意到这个举动在悠闲的派对上有多醒目。

　　“您还好吗？”

　　“需要什么帮助吗？”

　　不同的人同时询问她，她还没有开口，安德鲁已经代替她回答了：“不必，谢谢！熙熙是我的客户。”他走得有点急，酒液从杯中溅出，滴在袖口的边缘。当他回身扶住她的时候，她看到了斑斑污渍正在渗入衬衫面料的纹理。

　　“抱歉，我只是想找到海顿·奥古斯塔斯——你认识他吗？”她从侍者的托盘上抓了一张纸巾，试图帮安德鲁清理，安德鲁避开了，于是她也意识到，这样做不合适。

　　“没听过这个名字。他是做什么的？你会不会听错记错？”安德鲁皱着眉问。

　　他带她走到冷僻的角落，听她讲述了刚刚发生的事，样子很不高兴，连声质问她：“你怎么能确定他说的是真的？你怎么能确定这个名字是真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的身份是假的，如果他就是针对你，想要寻找你的把柄呢？如果他根本就是一个妄想症患者呢？你知道有多少演员遭遇过跟踪狂吗？”

　　孟熙当然没有想过。谁会好端端地这样想？只是她不会轻易对这个挑剔的公关经理低头：“我确实没想过。我还以为弗里德曼家的安保措施应该足够严格，来宾不必为个人安全担忧。”

　　安德鲁看起来已经足够生气了，无法显得更生气一些：“希望你能把对我的敌意用来面对真正的敌人。”他空着臂弯晃了下，孟熙把手搭上去。这样他们就比较像是悠闲地散步，而不是公关经理和任性的客户吵架。

　　“谨遵教诲。”她也不高兴，任谁在一个派对上连续遇到话不投机的人都会觉得这一天倒霉透顶。

　　他们走过人群，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打招呼，有的时候他会停下来，和某个小圈子的宾客们寒暄。但转过身，他们之间的交流就可以继续了。

　　“我想过很多次，我为什么要保留你这样难缠的客户？年纪小、不懂事还利欲熏心……”

　　“什么？注意措辞，先生！”

　　“你要把关于自己的一切事务都抓在手里，难道不是很奇怪吗？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这是基本法则。”

　　“我只是希望我能坚持自己的意见。事实上，我们合作的成果不是很棒吗？你这样的生意人算得很清楚，如果不是能从合作中获益，你早就甩掉我了，我都知道！”

　　“我期待获益，但现在我更担心的是麻烦。你知道所罗门是桌山公司的合伙人吗？而且还是创始人。即便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从星光大道上蹿过去的老鼠，你这样当众踩断了他的尾巴，其他人怎么想？其他老鼠，躲在暗处的那些，会怎么对待你，你想过吗？”

　　“如果我没有踩断这条尾巴，让老鼠从我身上爬过去了……那我才应该担心其他的老鼠！”

　　“恶毒的女人！”

　　“感谢赞誉！”

　　他们停下来，在一扇门前。守门的保镖面无表情地和安德鲁对峙，这是坎蒂斯的派对，是弗里德曼家族成员的聚会，本应该畅通无阻的安德鲁却仍然被挡在这扇门外。孟熙看看安德鲁，他下颌上的肌肉收缩了一下，声音四平八稳：“坎蒂斯要见我的客户。”

　　“请稍等。”保镖顿了一下，才示意他们可以进入。

　　坎蒂斯的私人办公室异常豪华，他们要转过一扇和式屏风，才能看到两位秘书对座的办公桌，她们比陈列在墙边的非洲木雕还要安静，站起来走动时也悄无声息。孟熙注意到她们旁边的屏幕上播放着走廊上的监控，也就是说当安德鲁和她站在保镖面前，是秘书们在告知保镖放行。秘书室再向里，才是坎蒂斯的办公间，地毯从这里分界，厚重的水晶墙阻隔了办公室里的声音，孟熙觉得自己看到了利兹女士的身影。

　　安德鲁拍拍她的手，她才意识到一位秘书走进了开放的茶水间，正轻声询问她想要吃点什么。她对秘书摇摇头，安德鲁调侃她：“如果你不需要节食的话，我推荐你尝尝这里的波士顿蛋糕——会谈中点单率最高，奶油可以填饱最贪婪的人的肚子。”

　　孟熙果断丢开了安德鲁的“推荐”。

　　坎蒂斯和利兹在会客区相对而坐，从表情中判断不出她们谈得是否融洽。坎蒂斯面前的咖啡杯里还有旋转着一个棕色的小漩涡，而她已经把咖啡匙放在一边了。利兹女士对孟熙招招手，对安德鲁却很冷淡。

　　“孟熙是我的学生，已经有几部不错的作品了。”利兹女士这样介绍她。

　　“我看过，《影像遗失》、《卑鄙的我》——还不错。”坎蒂斯说话时有种居高临下的热情，让人感觉即便是赞美也不过是商务会谈的一部分而已。

　　孟熙发现，电影观众是天然分层的。比如她会在路边遇见的影迷，大多数都是《回到小镇》吸引而来；在网上《影像遗失》的讨论热度更高一些，《绿巨人》当然也不错，不过第二部还没有开播，批评还是支持的声音都与她无关；而一旦置身于行业人士中间，人们会提及的就是《卑鄙的我》，更专业的影评人会提到《诸神之战》，但大多数人都很快忘记了那段舞蹈引发的舆论风波。

　　“我很期待在新片中和利兹女士合作，”在没有看到剧本的情况下，她其实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这么有信心，可她应该信任老师，而且不能在投资人面前露怯，“也很高兴能得到您和安德鲁的支持。”

　　“我信任的是利兹。不过我听说安德鲁和你合作得不错，而且你还在公关事务上参与了重要意见。”坎蒂斯这一次的赞美显得更诚恳，“这个颁奖季，你的公关案例几乎可以写进教材了！对吗？安德鲁？”

　　安德鲁板着脸点点头。他的生母和养母都在这里，所以他宁可把目光投在执拗的客户身上。

　　她们聊了一阵子，话题从颁奖季的公关策略到电影的筹备、内景的搭建和不断攀升的造价……坎蒂斯作为管理者，对孟熙给自己脱困的公关手法兴趣十足，甚至还开玩笑说“如果你做公关这一行，说不定能在华盛顿开创事业”。

　　孟熙对“华盛顿”的事业毫无兴趣，但她看了一眼安德鲁。安德鲁没有落座，他靠在落地窗旁边的壁橱上，听她们闲聊，面无表情。

　　或许弗里德曼家有更大的野心，而且正在为谋求更大的权力做准备。

　　坎蒂斯很忙碌，她的秘书走进来汇报行程安排，就意味着他们应该告辞了。

　　利兹女士告诉孟熙，新片的剧本已经基本敲定，但片名还在讨论，开机日期也没有确定下来。前期筹备的过程中，布景道具之类的艺术设计耗费了利兹大量的时间和心血，一些古董陈设始终不能到位，让她感到焦虑，甚至当着安德鲁的面就隐隐透出了“如果是和成熟的大公司合作，就不会找不到合适的道具团队”。孟熙安慰了老师，说还没有哪个剧组的道具能在导演眼中毫无瑕疵——错误是改不完的，漏洞是堵不尽的，片子剪出来才发现一堆错，改是改不了的，只能拼拼凑凑——这就是创作的规律啊。

　　利兹又讽刺了安德鲁几句，直到安德鲁知趣地消失，她的情绪才好了一些，转而督促学生：“继续练习台词，朗诵会前我先抽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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