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归处

作者:Hanah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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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5 [破绽]



      告别体育馆活动处的委员会成员们后,金木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活动。
      活动地点在空旷的广场,开放场所无需验票,驻足看表演的观众也不多,本来以为会是段轻松的时光。
      哪想节目表演到一半时,出现了不在计划表内的特别嘉宾,据说是M-1大奖赛冠军,近期在各个电视综艺节目都有亮眼表现的当红漫才组合,台上表演的学生跟他们是亲戚关系,说是难得的学园祭,就把人临时请来当惊喜登场了。
      有电视名人闪亮登场,观众激动得尖叫连连,纷纷人掏出手机在社交网络上发现场照片,由此引来了更多游客,金木差点被人潮冲不见,好在大家除了情绪兴奋之外都很遵守礼仪,没发生任何不愉快的事件。

      好不容易结束了维持秩序之旅,再一看时间,居然十二点半了,午休都给耽误了大半,金木也没空跟英良汇合了,发了个短信说明情况稍作歇息,便开启了下午的工作。

      各个活动中叫人手忙脚乱但没出大错的纰漏不多赘述,最后到了令金木产生深深不祥预感的甜点现场制作创意大赛。
      虽说是室内活动,不过来参观的人不多,没有额外验票。等进了会场,比赛正式开始,验证了他的预感正确无比。

      主持本次活动的甜点部部员们会分别在现场抽选观众与自己组队,现场制作甜点,再请其余观众品尝,选出优胜组。
      上台的观众不一定有烹饪经验,大部分抱着玩耍的心情参加活动,和甜品部队友的配合可谓手忙脚乱,状况百出,台下的人即使没有实际参与也总被逗得乐不可支,在甜甜的香气里整个过程充满欢声笑语。

      可惜人类的快乐跟喰种无关,在封闭空间内久不散逸的食物香气带给喰种的体验堪称苦难。

      每次吸气,如某种腐蚀性液体从鼻腔顺延至喉咙中的通气管,再充盈整个肺部,简直在体内进行一场盛大的坏死;每次呼气,感觉都是肉.身被破坏后的腐烂气息,那充斥浑身的恶心使皮肤浮现一层细微颗粒,头皮都在发麻。

      我就是张苔藓。他对自己深度催眠:在沼泽里生活的苔藓哪里会有嗅觉,沼泽是什么味道跟我没关系。

      ——可还真跟他有关系。

      到了评审环节,为了让气氛更活跃,甜品部部员们把委员会的人也拉了出来,希望一起试吃并进行食评。
      金木试图婉拒,不照镜子也猜得到自己笑得一定很勉强,终究抵不过对方的热情,万般无奈充当起了评委角色。

      台上共有十个组合,甜品分西式、和式或胡闹式各不相同,代表他的舌头乃至胃部要经历十场各有特色的恐怖洗礼。

      充当主持人的双马尾前辈大喊一声比棒棒糖更甜美的“时间到!”,同时用力摇晃系了蝴蝶结的摇铃,所有参赛选手在清脆的“叮铃铃”中停下动作,与队友把成品合力推到展览区。
      摆在第一个的是戚风蛋糕,介绍分工是甜品部部员烤蛋糕,观众搭档负责给蛋糕胚点缀装饰。
      被大家集火吐槽“裱花裱得像砌砖”的寒碜外表不在金木的关注重点,他心惊胆战打量许久的是奶油可怕的厚度,足足有两个指节那么高!就算是正常人类也会腻死吧!
      后面的作品大多也遵循了“以多为美”的理念,在各自诸如芭菲、可丽饼、千层酥皮等作品上堆满了椰丝、巧克力、水果干众多辅料。

      金木站在最远的位置遥遥观察,很失礼的有些恍惚——入目仿佛一排腐烂神在招手,逃跑的愿望从未如此强烈过。

      可惜该来的躲不过。
      甜品入口,艰难的做出吞咽动作,他用尽全身力气控制面部肌肉,拼命不露出失礼的表情,吃完之后还得给出评价,即使每种味道变化在喰种味觉系统里除了恶心依然是恶心。
      于是文学青年取巧的从口感方面给出了别出心裁的点评。

      烂泥一样溜进喉咙的就说“转瞬即逝徒留茫然”;从虫卵破壳而出似的汁水四溅就说“仿佛春天万物复苏的气息”;黏糊糊沾在牙齿不肯下来的就说“品尝到了缱绻之意”。
      感谢多年读书沉淀下的文字功底,支撑他想恶心到理智清零的情况下还能瞎拼乱凑胡诌一通,总算没发生吐得昏天暗地的难看局面。

      在喰种看似平静实则头昏脑涨的五分钟后,大家选出了此次活动的赢家。
      拔得头筹的组合是一对年轻女孩,听见主持人报出自己的名字,两个人欢呼着相互击掌,把面粉拍得到处都是,惹得大家哈哈大笑跟着胡闹,一时间场地里白烟弥漫,差不多人人头上都顶了层白面粉。
      她们的作品是手制和菓子,避免了“以多为美”的惨剧,简单的豆沙泥与面团在女子纤细灵巧的手指间化为一只只玲珑圆滚的小雪兔,捧在掌心里的样子精巧可爱,被不少女观众拍照发Ins,才恋恋不舍的下口。

      颁奖仪式之后,获奖者绕到后台,拿了分装在一个个小手提袋里的自制和菓子当礼物,分发给每位来帮忙的委员会成员。
      到金木时,还额外赞赏了他的食评非常有特点,说:“不愧是上井著名文豪石川老师,能得到您的肯定实在荣幸,可以回去跟班上的同学炫耀两个星期。”

      嘴里各种古怪味道交织的喰种着实没余力张口抵抗冠在头上的名号,自暴自弃的想这个捏他过不去了是吧。

      过于多姿多彩的一天体感差不多有三天之久,学园祭着实得精神时刻紧绷,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学生们会蹦出什么“新奇的好点子”,难怪观月前辈心力交瘁得一副快要猝死的样子。
      今日闭园收尾工作结束,金木总算能跟英良汇合,收拾一下疲惫的身心了。

      不过在此之前,必须把肚子里带来越来越强烈不适感的东西清理一下。
      他找了栋楼直奔没什么人去的最高层,把纸袋搁在厕所外面的消防柜上,急不可待冲到洗手池边,低下头就开始吐。
      把半流体倒逼出食道是漫长的折磨,他被迫再度体会了人类食物的恶心,吐到后来,胃酸翻涌而上腐蚀黏膜,连呼吸时氧气所经的咽、喉、气管都会受牵连火辣辣的疼。
      无人的洗手间不断回荡着孤独的呕吐声,撕心裂肺得恨不得要把五脏六腑从内翻出来,有些像恐怖片片场。

      花了半小时,总算将胃部清理干净了。
      等待被灼伤的食道痛感消退的过程中,头也疼得要命,可能是死神造成的致命伤又发作了,眼前景象犹如信号不良的黑白电视泛着密密麻麻的雪花,全靠两手紧紧扣在洗手边缘才没摔倒,这么折腾下来简直比跟壁虎战斗还累。
      缓了好一会儿,金木甩甩头,总算让视野恢复清明,他摘下眼罩和假发,用冷水洗了把脸,顺便把假发上的面粉统统掸掉,对着镜子调整表情,努力让蔫蔫的状态好一点儿,重新整理好伪装,才前去赴面。

      磨蹭了许久,不出意外的,英良已经在等着了。
      黄发青年戴着耳机倚靠在张贴了彩色标语的校门边上,脑袋微微仰起对天空发呆,罩在隔音效果超群的头戴式耳机下理应听不见外界声音,他却像捕捉到了只有自己能读懂的神秘讯号,立刻扭头精准的望向走来的亲友,脸上绽出灿烂笑容,伸直胳膊大幅度摇晃。

      那肢体语言的感染力太强大了,身体与心理双重劳累的金木总算露出了这一天最欣喜最真实的表情,迫不及待小跑到友人身边,“英,等了很久吧。”
      “就是说啊,都等你一天了没见着人。”故作哀愁的抱怨,好像他自己一天没任务光等人一样。
      “我也很想抽空去见英。”金木好好接下撒娇性质的无理取闹,“可确实太忙了。”
      “听说观月前辈安排你跑了很多场地?”
      “嗯,各个场地隔的太远了,还有各种突发情况……所以连中午都没时间去找英,抱歉。”
      英良收回装模作样的不悦,拍了拍友人(看起来)单薄的肩膀,“嘛,也是没办法。今天全面开放,我们人手不足的弱点一下就体现出来了。”
      “我也多少理解观月前辈的辛苦了。”金木举了举手提袋:“这个是赔礼,英应该会喜欢。”
      他兴致勃勃的接过打开一看,透明小塑料盒里蹲坐着两只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兔团子,裹了粉的糯米皮看上去又软又香甜,“哦,是和菓子?”
      “嗯,最后一个活动收到的礼物,甜点比赛上第一名的得主。”
      “哦哦!做得真精巧啊,简直可以拿到和菓子专门店去卖了。”
      “是呢,看到它就让我想起了中学修学旅行,我们两个把所有还剩的钱凑在一起才买了一份和菓子礼盒。”

      金木口中的回忆,是他和英良中学最后一个学期的事,校方按惯例组织了修学旅行,地点在日本文化象征之地,京都。
      前两日被安排好的活动没什么好说的,对难以融入集体活动的金木而言,不过是乖乖跟随老师决定的分组前往博物馆参观,幽灵一般旁观同组同学的快乐,产生不了任何多余想法,只得悄悄叹气,希望快点到晚餐时间,能回旅馆自己读书。
      可是一到自由活动时间就不一样了,英良迫不及待地跟他自己的小组说了解散(对方几人还很可惜的进行挽留来着,只短短两天相处就把英良当做无话不谈的大亲友了),拉着金木开始了真正的京都之旅。
      在室外派超活泼友人的带领下,他们差不多把每一处能游览的名胜古迹跑了个遍。考虑到公元794年至公元1868年,京都都是作为首都存在,其历史遗产可谓丰富无比,当年还瘦弱得很的真·文学青年一天下来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英,我真的走不动了”。
      从早上八点就被掀被子催促换衣服抓出门,到夕阳西下路灯都亮起来了,到新地图精力无穷的英良才大发慈悲,对快要站不稳的友人表示“我们找个地方休息吧”,金木当时听了才松口气,结果差点儿就地坐下。
      英良赶忙半拖半抱起文弱的青梅竹马,找了最近的甜品店去休息。
      好巧不巧,他们进的是和菓子店“鹤屋吉信”,有百年历史传承,属于来京都必买的伴手礼名店。
      热情温柔的店员姐姐给两名男子高中生上了免费饮品,用甜酒年糕一般略显粘牙又醉人的京都口音介绍起了店里的和果子。不愧为曾在幕府公认的“上菓子屋仲间”有一席之地的名店,每一件搁在玻璃柜展示的和菓子都精美无比,花朵造型的尤为多,有的花瓣上用迷你水信玄饼点缀,营造清晨朝露效果,一朵朵栩栩如生堪比艺术品,当然,其价钱自然不会跟普通甜品店一样。
      两名男子高中生在短褂和服姐姐的柔声攻势下没了抵抗力,掏出剩下的预算,凑钱买了份最小的礼盒,才从鹤屋吉信晕晕乎乎的出来。
      金木本意是给英良带回去——反正他没有除了英以外的好朋友,也不存在想要给谁带伴手礼的念头,不如给交友面广得多的英拿去送人——哪想一出店,英良找了个桥墩靠着,当场就把礼盒拆了,揭开裹在锦玉羹上的油纸,用礼盒自带的精致小叉将分成两半,其中一份递到怔怔的友人嘴边,理所当然的表示“伴手礼不就是给亲朋好友的嘛”。
      没有浓茶相佐,他们便就着从京都屋脊鬼瓦落下的夕阳,快乐的分享了一份对于高中生而言有些昂贵的点心。

      时至今日,金木已经记不起那天和菓子的滋味了,过往的甜味早在数不尽的伤痛中被血.腥所掩埋,只有那天洒在身上的夕阳余温仍被他牢牢握在手中,随时间酿就比和菓子本身更甜馨的美梦,无数次带给绝望中的喰种继续前行的力量。

      英良眨巴眨巴眼睛,没有出声去打扰明显陷入回忆的友人——

      他和金木根本没参加过中学的修学旅行。

      中学三年级时,因为那些莫须有的诬陷,金木被迫休学了,更糟糕的是一切诬陷的源头、那令人作呕的亲戚所要求的越来越过分,金木继续在那个窒息的“家中”待下去,一定会被逼上绝路,英良绝对不允许那种事发生,于是制造了个机会闯进屋把人带走了。
      失去了居所的金木为了不让英良担心,便笑着说之前投稿赚来的稿费攒了不少很快就能找到新住处、自己没事的、英快回去吧……等等若无其事的台词,可他哪会被显而易见的谎话骗过,且不说那张笑颜有多么憔悴,他光是闭着眼睛都能嗅到友人精神堪忧的气味,于是雷厉风行的在第二天下午就打包行李,跟金木说“我被赶出家门现在只能跟你相依为命啦”,恨不得化身连体人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粘在一起,生怕自家兔子独处时胡思乱想,让最糟糕的预想转为现实。

      在找到合适的租房之前,两人的落足地在网咖。含税将近三千日元一晚,三平米大点儿的小空间成为了他们远离流言蜚语的一方迦南。

      严密粘人方案很有效,脱离了充满落井下石恶意的学校,有他刻意调节气氛天天陪伴,金木状态好了许多,同时英良也因为逃课次数遭到了班主任屡次谈话与严格警告,然而他才懒得理那些废话,勉强维持学生该有的态度应付一番,转头就再度逃课了——老实说要不是金木担心他的成绩,生怕他无法正常升学,跟忧心忡忡的家长似的每日几十次催他回学校好好学习,他根本不想踏足那恶心的泥潭一步。

      发生那么多事,哪还有闲情逸致报名修学旅行活动。

      绕过奇怪的破绽不提,只默默在未知的大洞附近做了个着重标记,英良面色从容的把和菓子放回小纸袋里,“嗯嗯,不错的收获。话说你今天跑了几个场地?”
      “大概有六个。”
      “哦哦,难怪脸色那么差,满学校跑该饿坏了吧。今天我请客,去吃Big Girl!”

      喰种微笑着点头,手不动声色的摸了摸肚子。

      今天请安息吧,胃先生。

      *

      CCG本部,因异常的升迁速度引起一众下等搜查官闲言蜚语的主角,亚门钢太朗,站在一间会面室门口,天花板吸顶灯铺洒的白光打在他宽阔的背上,在前方投射出一片阴影。

      他盯着抬手就能碰到的一扇门,嘴巴紧抿拉成直线,压低的粗狂眉毛下严肃的双目迸射出极为沉重的视线,几乎要把门板生生灼出洞来,仿佛上面写了世界性难题急需他给出正确答案,否则就有被绑架的无辜者要被炸成泥。

      我能做到吗?
      亚门钢太朗数不清已第几次对内心提出质疑。

      对此次升迁,不止下等搜查官间颇有微词,亚门钢太朗本人也不认可,不,该说他才是反应最激烈的那个才对。
      接到通知的第一时间,与大众猜测的兴奋狂喜截然相反,他只感觉有一团火从那张纸冲入大脑,点燃了心脏,灼热顺着血管冲击内脏与四肢百骸,快要把人烧起来。

      发到面前的升迁书洁白规整,在他眼中无异于一只狠狠摔在脸上的白手套,无声羞.辱把的导师尸体带CCG的无能为力的他。

      那股焚烧浑身的烈火驱使亚门钢太朗直奔上级请求对方收回升迁令,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了许多,最后意愿还是被否决了。
      这也是当然的,CCG总部已经发出的指令怎么可能为区区搜查官抗议进行撤回,要让他人知道了,定会暗骂亚门钢太朗不识好歹、惺惺作态。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座位的,不知不觉攥紧的拳头已经把无数人艳羡的升迁书揉成了一张皱巴巴的纸。
      要问他为何如此“不识好歹”——和某些同僚充满酸味儿的聊天不谋而合,他本人也觉得因在杰森手下存活而获得青眼,简直和踩着真户先生的尸体上位没有区别。
      他甚至只是跟杰森打了个照面而已,连那个可恨野兽的一根汗毛都没伤到,他唯一所做的,便是无助的跪倒在血泊中,用软弱痛哭为导师消散的灵魂送别。

      这样的自己,居然能成为上等,未免也太可笑了。

      可事实已成定局,降职也罢,升迁也罢,亲近者的死亡也,好仇恨者的逍遥法外也好,都不是一个普通搜查官能左右的。

      【你处在的阶层太低了,一等,不如站高点再看看。】
      岩崎笃人充满挖苦嘲讽意味的冷哼陡然闯入他乱糟糟的思绪,如吹入悬崖的劲风,在脑海里不断呼啸回荡。

      受催眠一般,他不禁把揉得皱巴巴的升迁书放到桌上,手掌按压不服帖的表面,缓慢将它抹平。
      渐渐的,那些在耳边萦绕不散的杂音也一齐给抹消了去。

      我能做到吗?

      问题背后独剩下一句话,他清晰听见了埋在心底深处的回答——

      我只知道我受够无能为力了。

      亚门钢太朗深吸一口气,对自己低低呵了声“好!”,用力握住把手,本想正常开门,由于过于紧张没控制好力道,门重重拍在墙上发出了巨响。
      “我是亚门钢太朗!”随巨响一同落下的还有他中气十足的自我介绍:“从今天起将负责亚门班!”

      分别坐在长桌左右两侧的一男一女就是分配给他的下属。
      相较于亚门钢太朗无比响亮的登场,二位的反应则过于平平了,只是抬起眼默不作声的看过来,都没有要起身迎接他这个新上官的意图,一时陷入时间暂停般的静默。

      冷场的尴尬像柳絮飘到气管里,亚门钢太朗清了清嗓子,“虽然我提前看过了你们的资料,不过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说罢,视线不住地朝桌子左边的女性身上飘——其实甫一进房间,他的视线就忍不住牢牢钉在了她身上。

      深色套装将本就肤色白皙的她衬托得更脱俗,不过分强调女性特征,只恰到好处勾勒出简洁的线条,突出能力者独有的干练气质。

      亚门钢太郎如此在意她的原因当然不是那独具一格的清冷美貌。
      是因为她的姓名,和其背后沉甸甸的含义——

      “真户晓。”这位女士不为他过于直白的视线所动,语气正如她色泽过浅的金发,不冷不热,“想必亚门上等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

      ——他尊敬的导师的独女。

      “是的,我把你们的介绍书都好好读过了。”腰板不自觉挺得更直,在那双与导师血脉相通的眼睛里,接受逝去之人来自虚空的审视。
      接着就被她干脆利落的指出:“你在门口干站着了十三分钟,犹犹豫豫不是个好现象。恕我直言,我不希望领导者是个优柔寡断的性情。”

      辛辣的言辞叫他一时语塞,想问你怎么知道的。

      看透了新上官窘迫的所思所想,真户晓聚淡淡道:“门缝能看到你的影子。”
      “啊,这样吗。”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丝窘迫,“我知道自身还存在许多不熟,但一定会努力学习尽快成为合格的指导者,请多指教!”
      “我认为你首先得从不浪费时间学起,亚门上等。”
      那点儿不自然很快被认真覆盖,他重重点头:“明白了,我以后会注意合理安排时间。”

      片刻停顿,男人直勾勾的视线还是不肯移开,真户晓便道:“对我有何指教,可以直说,上等。”

      亚门钢太郎用力抿了下唇,硬朗的面部线条更显强硬,向前一大步,一米九的身高靠近了,犹如遮云盖日的大树,将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营造极强压迫感。
      整个笼罩在阴影中的真户晓抬高下巴,脸上显出几分高傲的倔强,堪称不逊地仰视着自己的新上官。

      被紧张氛围忽略在外的另一名队员挑起眉梢,嘴角噙着事不关己的弧度,饶有兴趣观赏这出不知将走向何处的戏码。

      “对不起!”洪亮的嗓音几乎在会议室形成了回音。不为风雨雷电飘摇的参天大树粗壮结实的主干在纤细女性的注视下折断了,定格在无比标准的九十度,“没能及时赶到……没能救下真户先生,一切都是我的无能导致!”

      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弯折了腰,现在任谁都可以俯视他了。

      大抵是惊讶于他的诚恳,真户晓目光额外在神色坚毅的男人身上停留少顷。
      要知道,新升迁的上等在下属面前总会第一次见面就建立起威信,以便后期管理,被新人毫不留情的职责不足,多半会觉得地位受到了挑衅,从而恼羞成怒。
      她的举动存了试探,人在愤怒时最容易暴露其本质,她并不在意未加修饰的言辞是否会招来麻烦。

      可是亚门钢太朗给出的答卷在意料之外。

      “……请抬起头来,亚门上等,第一天就对下属低头谢罪,成何体统。”

      “连导师的性命都无法挽救,还谈什么体统。”他仍维持鞠躬,只有眼睛抬了起来,始终保持着低下的姿态,诚恳且坚决地仰视自己的下属,“我不会厚颜期望得到原谅,我只是想让你们知道,我绝对、绝对不会允许那种事发生第二次。”

      这个男人坦率得像条新铺的高速公路,没有丝毫可做隐瞒的坎阱,大大方方铺平了自身接收所有人审视。

      这就是她的上官吗?
      这就是……让父亲独自面临死亡的男人吗?

      真户晓偏过脸,避开了他,不再言语。

      不大不小的空间再度被沉默填满,在气氛滑向尴尬之前,亚门钢太朗直起身清清嗓子,转向分配到手下的另一位队员。

      他双手插在裤兜,长腿随意交叠着,没穿分发下来的西服外套,只穿了衬衣,两条袖子都卷到了肩膀处,露出肌肉群结实的修长手臂,漂白过的发丝用发蜡固定成根根倒竖造型,金色眼睛散发兽类的野性,逼人不敢直视。

      拿到这位的资料时,亚门简直以为上级在胡闹。此人不到二十岁,没有读大学、没有正规工作,在柏青哥店打短工为生活来源,不清楚任何喰种相关知识,某次偶然被CCG注意到是个绝佳的苗子,就开了特例一路直行塞到了亚门班,完完全全是个空降的普通人。

      年轻人漫不经心的靠在椅背上,脚跟抵着地面,带动整个椅子一下以下的后仰,态度轻慢,丝毫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只好由亚门先开口了。

      “亚久津仁——没错吧。初次见面,我是你的上官,亚门钢太朗。”人已经正式收编了,亚门也不再多想,直接把才踏入这个世界不久的年轻人划分到需要额外保护的范围内,“你对喰种的了解不深,我先安排后勤工作给你。”
      “啊啊?后勤工作?”空降队员——亚久津仁身子重心一变,悬空的椅子脚咚一声重重踏在了地上,他也由懒散的仰姿改为上身前倾,两只健美的胳膊撑在膝盖上,好似一匹蓄势待发的猎豹,“谁要当那种毫无油水的打杂役,我听说了,在第一线抓捕吃人鬼才能拿到高额补贴吧。”
      “加入搜查任务对你这种新人而言太危险了,还有,不是‘吃人鬼’,是‘喰种’。”
      “哼,新人?”从喉咙中滚出低低的威胁低狺,天生凶恶的眼睛再不悦之情的加持下更显戾气,“在小瞧我么,混账。”
      亚门理解年轻人不喜欢被看轻的自大心,很是宽容的谆谆善诱:“亚久津,你没有在喰种搜查官学院进修过,连喰种赫子的种类、应对办法、相应小队阵型都还没熟悉吧,在后勤处理文书也是学习的好机会。”
      “那种东西纯属浪费时间。”
      “不可小瞧学院课程,那些都是在实战中足以保住你性命的宝贵知识。”
      “喂,你以为是在跟谁说话。”
      劝说无果,亚门的语气也逐渐强硬了起来,格外坚决说道:“我绝不可能让什么都没学的你直接面对喰种。我会去申请学院教学材料给你,等你把前三个学期的课程自习完毕、通过了测试,才会考虑让你加入驱逐行动,接下来的学习任务会很繁重,做好觉悟吧。”

      “啰嗦半天,你到底清不清楚——”伴随极其不耐的冷哼,亚久津仁猛地站起身,他身形比想象中的更加高大,一旦站起来,和坐着时所带来的威慑力有天壤之别,长臂长脚动作起来透着肉食动物扑杀猎物时的残暴野性,插在裤兜的右手犹如迅霆狰猛地抽向亚门的左脸颊:“你以为是在跟谁说话!”

      作为有实战经验的搜查官,亚门钢太朗反应极快,几乎在属下动手的瞬间就抬起胳膊进行格挡,他也切实挡下了瞄准脸部的重拳,然而依旧有撕裂疼痛传来。

      ——那拳头居然戴了一套狰狞的指虎,每个掌指关节处都有三厘米长的尖刺突出,宛如一根根锁定猎物的獠牙。

      鼻腔里滚出压抑的闷哼,亚门退一步拉开距离,捂住被扎出一串血洞的小臂,盯着那寒光闪闪的指虎——粘在尖刺上的血液在几个呼吸间就消失——不,是被吸收了!他咬牙忍痛惊诧的道:“那是库因克?”
      “亚久津三等,你是从哪个渠道获得的库因克。”真户晓也没法保持沉默了,她站起来挡在了对峙双方的中间,毫无畏惧地以自身形成一道阻隔,“按CCG规定,三等搜查官无权使用库因克,只有二等以上搜查官通过相关考核才可申请持有库因克。”
      “哈,”亚久津仁冷笑:“少把我跟一般的蠢材做比较,你们死在怪物手下的废物,不都是从所谓的学院出来的么。”

      一句话把所有三等搜查官乃至不幸牺牲的战士全鄙夷了个遍。
      敬爱的父亲遭到嘲笑,让女性搜查官冷淡无澜的表情首次染上了丝愠怒的烟火:“收回你的话,亚久津三等。喰种搜查官学院和所有牺牲者不是你这种人可以随意侮辱的。”
      “怎么,你也是那个学院出来的?啧,分配给我的净是废物,开什么玩笑。”
      “很好,记住今日所言,亚久津三等。”她的嗓音依旧压得极稳,眼神却如暴风雨下翻滚的怒涛,“当你殒命于无知自大之下时,你所说的便是你人生最后的笑话。”
      “你现在就足够叫我发笑了,啰啰嗦嗦满口废话,你们只会说教么。”
      “是否只会说教,你大可一试。”

      两位队员互不相让,眼神碰撞火花四射,气氛剑拔弩张,亚门钢太朗顾不得流血的伤口,立马把杵成一杆战场进攻旗帜的真户晓拽到身后,自己冲到亚久津跟前,充当人肉隔板。
      “到此为止!”他尽量严肃地用浑厚嗓音斥道:“初次碰面就在上官眼前表演内讧,哪里是个小队的样子!”

      结果被男女和声震了回来:
      “废话太多了!”
      “出言不逊的家伙!”

      “……”他的亚门班,真是从一开始就极为不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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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大家 又发得有些晚
    自从买了新电脑后,发之前都想检查一遍,结果一检查,就变成大修了……错字没挑出来,反而增加了错字可能 _(:зゝ∠)_
    嗯?用旧电脑时为啥不发文前检查?beacuse旧电脑慢得开个文件夹都能死机,心惊胆战不敢搞多余的操作
    感谢在2023-02-08 21:48:28~2023-02-15 22:00: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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