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

　　周围全是黑蒙蒙的河水，就像回到了还是婴孩时期还未睁开双眸的自己，一片黑暗，双手去抓，却只有水从指尖划过。呼吸急促起来，那刺骨的寒冷让头脑有些少许的清明。当身体足渐下沉，再也无法感知寒冷时，身体却被人拖住，下一秒，撞入了一个怀抱中，身体被人向上拖去，很久，她看到了一片橘黄色的天空，太阳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对着她微笑。她想努力去捉住那抹微光，可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手臂无力垂下，一滴水划过尖尖的下巴，无声无息落入河面，与大大小小的涟漪混成一片。那天，蓝天彻底被埋在了黑暗里。
　　“蓝天，蓝天，你怎么发起呆了。”舒桐的手在我眼前恍了恍，俏皮的声音听了让人觉得愉悦，也把我拉回到了现实中。
　　我回她一笑，眼睛却落在了站在讲台上的那个男生，穿着白衬衫牛仔裤，俊秀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他正在做自我介绍，低沉沙哑的声线破天荒得让人觉得独特动听。
　　“大家好，我叫邱寂城。以后请大家多多请教。”
　　耳边传来窃窃私语，全都在讨论着他。邱寂城在这个十五六岁的学生中，看起来很独特，没有这个年龄该有的活力，像个大人一样沉稳。
　　讲台上那人忽然看了过来，又很快移开了，可我还是看到了，他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冷光。
　　我心脏猛然一跳，他，是不是，就是那个男孩子？
　　“你就先坐后面那个空位吧，以后再调位置。”老师发了话，教室里安静了下来，大多数的目光却依旧没有从那男生的身上移开。
　　邱寂城似乎在想什么，紧皱着眉头，连招呼都没打就往最后一排走去，完全不似刚才的礼貌得体。
　　他从我身边走过时，我突然觉得一股超低冷气向我扑面而来，一下，又消失了。我抬头去看，只看到那白色的背影和被微风卷起的衣角。
　　邱寂城，邱寂城，但愿，你不是那寂寞的城。
　　“蓝天。”老师突然喊道我的名字，本沉寂在自己思绪中的我一怔，慌乱站了起来，下意思大声喊道，“在。”
　　随着我的这声呼喊，教室里安静得连一片树叶落在地上都能听得声响。
　　同学们莫名其妙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就算了，可背后那道探究的目光却无论如何都让人忽视不了，如烈火般灼着我的后背，让我万分不舒服。
　　老师显然没料到我会做出如此不冷静的反应，虽愣了愣，却也继续说道，“邱寂城同学因为家中有事耽搁了一个月才到学校来，也因此落下了不少课程，所以我想辛苦你一下，在午休时帮邱寂城尽快追上课程，以免跟不上老师上课。”
　　让我帮邱寂城补课……真是……太为难我了。
　　“老师，能不能换别人来。”咬了牙，我还是拒绝了老师的要求。
　　老师似乎没想到我会拒绝，脸色一时有些难看，却也没有为难我，视线落在了坐在一排的班长身上，刚想松口，教室里却响起一道平稳低哑的声音，“没想到我一来就被蓝天同学讨厌了，这还真是让人伤心。”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仿佛在控诉着我的过错一般，我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难道要告诉大家，我只是觉得他很像一个人，所以才要拒绝的，这怎么也说不过去。
　　“而且……”邱寂城的声音再次响起，停顿了很久，全班的同学都在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这种太过安静的气氛让我觉得很紧张，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快，快到我都无法掌控的地步。
　　终于，他开了口，一字一句敲击在我心头。
　　“而且，蓝天，你不记得我了吗？”
　　话语缓缓落下，全班哗然，议论纷纷。可我，被议论的主角，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如再次身入寒谭般浑身颤抖，窗外的阳光是那么的明媚，置于我眼前的，却是那一抹橘黄色的夕阳，还有耳边不断的哭喊救命的声音。
　　在恐惧中回过头去，撞入那双如深潭般的双眸，那眼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冷光与恨意。心突得一跳，跌坐在了凳子上。
　　是他，三年前的那个少年，不曾想，我们还能遇上，不曾想，报应来得这么快。
　　“蓝天，你怎么了？”舒桐拉着我的手臂担忧问到。
　　我回过神，尽可能抑制心底的颤抖，“没，没事，刚才没站好不小心扭到脚了。”我小声说道。
　　“啊，严重不严重，如果严重我们请假去医务室吧。”舒桐道。
　　“不用，没多大问题。”
　　“好了好了，就这样吧，我们开始上课。”老师用教鞭在讲桌上敲得框框响，教室里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好，请同学们翻到……”
　　我慢慢平静下来，偷偷侧过脸去看邱寂城，他正撑着脑袋翻着手中的课本，脸色冷得吓人。我赶忙回过头，松了一口气，刚才他的目光真的很吓人，仿佛恨不得立马吃了我一样。
　　我心中哀叹一声，看来以后的生活不会那么平静无波了。
　　上午课程结束时，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偷偷看了邱寂城很多次，他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看窗外。有人去与他亲近，都被他一双冷眼吓退。
　　真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人，我默默想着。肩膀突然一痛，我捂住肩膀，哀怨得看着旁边的舒桐。
　　“你脚还好吗？”舒桐笑眯眯问到，一双大眼弯成了一对月牙。
　　我横了她一眼，起身跳了两下，表示我没事。
　　舒桐郑重其事点了点头，然后脸色一变。我看她这个神色，四下看了看，教室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人去楼空了。一秒钟，我双手捂住了耳朵。
　　“你丫的脚没事不早说，我还以为你走不动了，连饭都不去吃了。”舒桐大吼道，她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比平时高了好几度。
　　等她说完，我拉住她的手，“我觉得我们该走了，再慢点，我打赌排骨就没有了……”
　　…………
　　“你居然和邱寂城认识。”食堂里，舒桐咬着筷子兴奋说道，那眼里闪着八卦的精光，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一面之缘而已。”我含糊其辞道。
　　那段过往，确实不是什么好的，我也不愿意去多说。再说了，我也不算瞒着她，我和邱寂城真的也不过见过一面而已，连他名字我也只是今天才知道的，只是个中缘由还是不提好了。
　　舒桐显然不信，瞅着我碗里那不多的排骨哼哼唧唧。不用明言，我已经知道她所表达的意思了，把那几块排骨全部丢给了她。
　　“啊蓝天，你真是这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舒桐一脸满足得抱着排骨啃，不出一分钟，桌上就多了几块干干净净的骨头。
　　“你这样子还真就像几百年没开过荤的。”我调侃道，不期然得看到她红了脸，不好意思得摸着后脑勺汕汕说道，“我这不是头一次住校没控制住钱吗，下个月我保证不一次性花光。”
　　“行了，快吃饭。”对于舒桐郑重其事的语气我不敢苟同，虽然才认识一个月，可见过她买起东西来不管不顾的精神真的会对她说的产生深深怀疑。
　　见舒桐埋头吃饭，我才环顾起来食堂，一片全是身穿着校服的学生，唯独不见那白衬衫的少年。
　　他好像没来吃饭呀，可教室里明明没有人了啊。说不定他又回教室了。
　　脑中乱成一团，饭也吃不下了。或许，我该去看看才行，毕竟是我欠了他。
　　想着，身体不由自主站了起来，急急抛下一句，往食堂门口跑去。
　　“舒桐我去教室了。”
　　出了食堂，直到那冰凉的雨滴落在温热的皮肤上，我才恍然惊觉天上居然下起了绵绵阴雨。那丝冷或许起了作用，心中的冲动被浇灭，步伐缓慢了下来，任那些细雨倾染着我。
　　蓝天啊蓝天，你干嘛要去讨好他，虽然你有错，可错也不在你对吧。
　　我腹诉着，不知不觉中还是走到了走到了小卖部前，里面人不多，一眼望去，货架上的面包很是显眼，哀叹一声，走了进去。
　　算了，俗话说得好，出来混的迟早是要还的。
　　我抱着面包和牛奶急步跑过操场，很快到了教室门口。不知是不是因为跑得太快的缘故，心脏跳动得很快，呼吸急促难受，伸出的手却如何也触碰不到紧闭的门。
　　只要推开门，说不定就要面对着那人，想到那双黑蒙蒙的眼睛，那里面的寒光，打了个寒颤，手无力垂下。
　　什么时候，从小被惯得天不怕地不怕的蓝天，居然怕起了一个人，真是可笑。
　　眼前那门终究还是没有被推开，思想斗争的最后结果，我还是未战神心底的不安，选择还是先回寝室把舒桐拉到一起再说。有其他人在，总比和邱寂城单独两个人来得舒服自在些。
　　内心深深鄙视了自己一下，转身准备无声无息得走人。
　　“啊！”一声惊呼，我撞到一堵墙，哦，不，是人。
　　抬头，倒吸一口冷气，手中的面包牛奶掉在了地上，在这安静异常的走廊中发出刺耳的声响。
　　老天真是太善待我了，想什么来什么。不用说，眼前这人便是我目前最不想看到的人，邱寂城。
　　“你也会害怕？”
　　他问我，冷冷的语气就像南方的冬天，阴冷入骨。
　　嘴唇动了动，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无力垂下头，小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如果一声对不起，我的父亲能活过来，我倒是可以原谅你。”
　　他说着，语气没有任何温度，冷静得让人可怕。
　　他没有再看我一眼，从我身边走过，脚正好踩过掉到地上的面包上，我好像听到了面包被踩碎的声音，在这空旷的走廊里无限放大，正如我的心，一片一片碎成粉末。
　　是的，他说的对，是我害死了他的父亲，如果不是我，他的父亲也不会长眠于河底。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捡起那面包的，不知道我是用怎样的勇气走进教室去独自面对邱寂城的。
　　我们没有再说一句话，我和他分坐两席互不干扰。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紧绷着神经，手中拿着书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捏着书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书的边缘已经皱成了一团。
　　教室里安静得出奇，唯有那窗外逾来逾大的雨搅乱了这一室寂静，让我有稍微可以呼吸的勇气。
　　脑中全是三年前的景象和邱寂城的冷颜冷语交织着，这一刻，我才突兀觉得，三年前，我的错，错得那样离谱，以至于到了现在，我也不想原谅了自己。
　　刚才，我在邱寂城的眼底，看到了那被愤怒掩藏的悲痛。有那么片刻想到了自己，有些感同身受，那天，他失去他的父亲，而我又何尝不是失去了我的父亲，那种痛，是会伴随一辈子的痛。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同学们陆陆续续进了教室，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有说有笑好不开怀，在这样欢愉的气氛里我和邱寂城之间的相处看起来太过诡异了，走进来的同学全都不约而同得向我们射来了疑惑的目光。
　　“蓝天。”门口一声娇喝，不用看我就知道来人是舒桐那丫头。
　　我抬眼去看时，舒桐已经来到了我的座位前，居高临下得看着我，那双圆溜溜的大眼恶狠狠得瞪着我。
　　“你怎么能饭都没吃完突然就跑了，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在食堂里是多么的孤单，你知不知道我拿着你的饭盘去倒你没吃完的饭时那该死的值周老师看我的眼睛是多么让人觉得毛骨悚然，你知不道……”
　　我还没开口，舒桐的嘴皮子就噼里啪啦得向我开炮了。刚才舒桐在教室门口那一嗓子就吸引了不少同学看过来了，这下舒桐的话就全部落入了他们耳里。
　　“好了姑奶奶，我错了不行吗。”我赶紧讨饶，生怕再说下去被人误会了去，接着道，“这周不是要放假吗？想好做什么吃的来招待我没？”
　　还好，舒桐没有继续深究我为什么会饭都没吃完就突然跑了，皱着眉头思考起了我的问题。
　　她自从知道我也住在本市，就一直说要亲手做吃的来招待我，只是还没考虑好做什么。我看她的样子肯定做不出什么好东西了，我也没抱什么希望了。
　　被舒桐一搅和，心情舒畅了不少。可能也只有课桌里被藏在角落里的面包才能证明，我的苦难已经开始，如果邱寂城没有一天原谅我，那么从此我的高中生活都将在痛苦中度过。
　　只是此时我还未预料到，这些仅仅是个开始，有些事，由不得我们来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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