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个包子否

　　谢子瞻原本就有心事，几番折磨下很晚才睡。似醒非醒之间，迷迷糊糊只觉脸上有什么东西在轻抚着。

　　他心里一惊，猛地抓住在脸上作怪的东西，睁眼一望竟然是七哥的手。

　　“大半夜的为何不睡？”

　　洁白的脸上浮起一层红晕，他慌忙松开手，就听到那人轻笑一声，低语道。

　　“子瞻，我要走了。”

　　“什么？”

　　“他们催的急，想必已是等不住。”

　　“院子里的究竟都是何人？七哥，这回休要再瞒我，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谢子瞻皱眉坐起身，黑发如瀑散落在四周，亵衣微微松散。

　　七哥心里一动，忽然俯身凑上前，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吻上那双薄凉的唇。

　　出乎意料的柔软，仿佛还带着点甘甜，辗转反侧之间令人欲罢不能。

　　谢子瞻睁大了眼睛，愣在那里一时忘了反抗。

　　直到感受到柔软的舌尖正在小心翼翼地描绘他的唇形，接着慢慢撬开贝齿，深入了这个吻。他恍然反应过来，一脸羞恼妄图挣脱。

　　“别动。”

　　七哥紧握住他的手，两人十指纠缠，呼吸声都充耳可闻。那一声坚定而不容置疑，他不知怎么居然乖乖停止挣扎，被动接受着缠绵温柔的唇齿相触。

　　许久，七哥呼吸不稳的松开，将谢子瞻散落在耳边的发丝绕到耳后。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脸颊，笑意促狭，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你、你这！”谢子瞻拍掉他的手，蒙蒙的黑眸中染上一丝气愤和不知所措。他想找个词骂这轻浮的狂徒，然而平日只读圣贤书，竟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

　　打又打不过，骂也骂不出，只能一遍遍重复着“混账”作为泄愤。

　　七哥忍俊不禁，被他难得一见的可爱模样逗笑出声。

　　“你！”谢子瞻气恼得厉害，一时口不择道：“你再取笑于我，我就生气了！”

　　听到这番威胁，七哥愈发乐不可支，直到谢子瞻脸色不善地瞪着他，才咳嗽几声逐渐收敛了笑意。

　　“子瞻。”

　　谢子瞻没好气的说：“何事？”

　　七哥轻叹，轻松的神情瞬间褪去，一脸正色道：“时间不早，我就长话短说，这些你可要记在心里。”

　　他有预感不是好事，顿时有些心慌。

　　“……你说。”

　　“我此去前途未卜，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倘若……倘若我三个月之后没有来见你，切记，收拾好一切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要回到云落镇。”

　　“你这是何意！”

　　面对谢子瞻陡然转怒的质问，他心下苦笑，还是继续嘱咐。

　　“哪怕你是升入官途，还是另有高就，到时万万不可提起我的名字，你定要牢记这一点。”

　　……万一出了意外，就算没有他的存在，也要好好活下去。

　　随着他的话语，床榻上的人脸颊慢慢失了血色，眼神又恢复了清冷。

　　“子瞻当真有这么不堪？”

　　“我……”

　　“还是哪一点让七哥觉得我是个只图荣华富贵的小人？”

　　谢子瞻打断他的话，声势是从未有过的咄咄逼人。

　　“我问你，可曾对我有过半分真心？”

　　“子瞻，你莫再多问。”

　　七哥乱了阵脚转身便想离去，却被一只手紧紧拽住。

　　“你是不愿知还是不敢？”

　　看着谢子瞻平日油盐不进的样子，未料比谁都看的通透，倒是令七哥头一次不知如何应对。

　　然而，下一句话彻底让他心神大乱。

　　“若我说……”谢子瞻眼神清明，吐字掷地有声，“可以一试。”

　　“你……”

　　任凭他曾经从千军万马中杀过，哪怕是经历生死一线的瞬间，也没有这般慌乱，只觉双唇在发颤。

　　“我想过许久，并非一时起意。”

　　望见七哥失态的模样，谢子瞻反而奇异的放松下来。

　　他们之间有层一捅就破的窗户纸，这些年谁都未曾尝试着说开。他清楚七哥在小心翼翼的维护，心下只在装糊涂。但如今……

　　“总之，若你舍得，那就一心死在那里罢，我们黄泉下再相见。”

　　七哥微怔，随即露出宠溺而无奈的笑意。

　　“罢了，你说这一番话，恐怕我死了做鬼都不得安心。”

　　谢子瞻别过脸，冷哼一声。

　　这时，院落响起一声高鸣，清脆悠长，像是在催促。

　　七哥知道那边恐怕是来不及了，俯身轻吻他光洁的额头，低低说了一句“等我”。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感到一阵晕沉沉的睡意，随即没了知觉。

　　一觉醒来，已然不见七哥的踪影。

　　谢子瞻一袭白衫立在院落，久久没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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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相公，您怎么又来卖包子啦？”

　　“生计而已。”谢子瞻笑意冉冉，一边忙活一边说：“您可别这么称呼我，就是个卖包子的。”

　　周围的百姓纷纷议论，他们实在不明白为何有了功名还要做这等最不入流的买卖。

　　这要是再去读几年，说不定就考中举人，当个大官呐！

　　他抿唇一笑没有回应，依旧专心做自己的活什。

　　此次重开店铺，街坊邻居顾虑着他的身份，纷纷不敢造次。然而生意更好了。

　　谁不想让自家孩子吃个秀才的包子沾沾喜气，说不定有朝一日也能考取功名，平步青云，脱离贫穷的苦海？

　　他每日忙忙碌碌，时间倒是过得快。也罢，这样就不会胡思乱想，平添几分苦恼。

　　“……哎谢相公您听说了吗？沧海帮出了大事啦！”

　　“我对这些不甚了解。”

　　谢子瞻摇摇头，噙笑继续收拾。

　　“那您真是不闻窗外事，沧海帮！”小贩突然压低声音，冲着天上指了指。“连上边的都得要让几分！”

　　他注意到谢子瞻依旧不感兴趣的模样，又挑了个话头。

　　“您还记得七哥不？”

　　“嗯？”

　　谢子瞻听到熟悉的名字，手上动作一顿，淡淡问到：“这事于他有何干。”

　　小帆一看他接了话，搓手兴奋的说：“这您就孤陋寡闻了，七哥他也是沧海帮的成员啊，听说大有来头！”

　　“怎么。”

　　“您看，这几天他一直不在，这是为何？”小贩想引起悬念，故意停了一会，眉飞色舞的活脱脱像个说书先生。“那沧海帮，有人想要篡位啊！”

　　“听他们说，那岳帮主领着二把手直接血洗帮派，死了好多人！”

　　谢子瞻倏然紧紧握住手中的抹布，只觉心慌的厉害。

　　死了人？多少？他会不会……

　　“……那个二把手，谁都不知道是什么身份，总之厉害的紧。说不定下一任……哎哎谢相公您要做甚！”

　　“不好意思，今日我还有事，下回再说吧。”

　　他关上门后浑身无力，顺着门沿滑坐在地上。

　　七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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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过后。

　　这是一间昏暗阴冷的房间，刚剪过的烛火还在摇曳，不时跳动一下，发出噼里啪啦油脂燃烧的声音。

　　纸窗映照出两人的剪影，皆屹然不动，沉默的相对着。

　　“你可知放弃意味着什么？”

　　男人终于忍不住，一脸怒容的开口。他的身材伟岸，肌肉虬劲有力，双眼如炬，但是站着就自带一副威严气息。

　　“皇城不适合我。”

　　七哥淡淡道，气势竟不输于他。

　　“简直不识好歹！” 男人背着手来回疾步，像是在强压怒火。 “别以为我不知你在那小镇做的好事！不就是个面皮白细的小子，那里什么样的都有，排队任你挑！”

　　眼看他越说越过分，七哥神色逐渐冰冷，打断他的话。

　　“帮主，您勿再多说。他与那些人都不同，就是给我十个百个，也比不上他的一根手指。”

　　“你！你真是要气死我！”

　　他气的跳脚，然而又拿七哥没办法，兀然停住，转身瞪着台阶下表情淡然的某人。

　　“此番立了大功，我是准备让位于你。荣华富贵唾手可得，难不成都不要了？”

　　“除了他，我谁都不要。”

　　“你这混账！”

　　七哥叹了口气，眼睛望向窗外，悠悠开口。

　　“您可曾记得，我当初家道破落，一路饥寒交加逃到云落镇？只是我从未提过，若不是那个人，恐怕如今的我早埋在乱葬岗，成了孤魂野鬼。”

　　“那年雪下的大，白茫茫一片。我连个人家都寻不到，还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说到这，他露出回忆的微笑，眼神倏然柔和下来。

　　“莫不成是……”

　　“是子瞻。”

　　那年，天灾人祸，一场大雪冻死了多少人。他举步维艰，手脚都冻到没了知觉，神志都有些不清，只知要往前走。

　　然后就遇见了谢子瞻。

　　七哥愣愣看着他裹着一身泛旧的黑色棉袍，愈发衬得肤色如玉，风姿清雅，一时连寒冷都忘了。
　　眼前的人瞥了他一眼，惊讶的停下脚步。

　　“你怎么冻成这副模样？”

　　他忘了说话，只是一眼不眨地望着这雪中谪仙般的人。

　　“不说话，难道是哑巴？”

　　谢子瞻蹙眉，踏雪走到他跟前，靴子踩到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七哥眼看着他愈加靠近，紧张的屏住呼吸。一会没动，头发和睫毛上已经落满雪花，远远一望像是个冰人。

　　谢子瞻犹豫了一下，忽然将棉袍解开披到他的身上，然后拉住七哥满是冻疮的手，把一串铜钱塞到他的手心。

　　“顺着这条路继续走，再有个一里多就到了镇上。我家里没粮，你到镇上往东巷走几步，有个谢记包子铺，那是我娘开的。你问她要吃食就好。”

　　七哥被一连串的叮嘱给弄呆了。他的身上变得热乎起来，手掌的铜钱仿佛还残留着那人留下的余温。还没等他回答，那人就抱着胳膊抖抖索索的跑远，不过一会就消失在一片白色中。

　　他伸出粗糙的手掌轻轻摸了一把触感很差的棉袍，宛如大梦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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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七哥得了势，从地狱的深渊一步步爬到最高处，心里却总是空荡荡的，感觉缺了点什么。
　　有一天他忽然想起那句话。

　　“……顺着这条路继续走，再有个一里多就到了镇上。我家里没粮，你到镇上往东巷走几步，有个谢记包子铺，那是我娘开的。你问她要吃食就好。”

　　他顺从着心意重回云落镇，恰巧在街角的谢记招牌下看到一位正在忙碌的男子。

　　灶火烧的正旺，食物的蒸汽熏的一片云雾缭绕。男子眉眼含笑，单看着都令人舒心。

　　他呆呆看了好久。

　　七哥心里清楚，恐怕从那一刻起，他这辈子都离不开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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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就待在了云落镇。”

　　“怪不得你小子说什么都不离开那！”

　　帮主苦笑摇头，放弃了说服。

　　“罢了，既然你去意已决，那我就不再勉强。只是你记住，原先的位置我会一直留着。”

　　七哥没有丝毫不舍，双手抱拳道一声“保重”，随即翻窗跃出，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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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子瞻每日收拾完店铺，都要在门口坐一会，只是迟迟不见那熟悉的身影。

　　时光转瞬即逝。年关已过，镇上还残留着新年的痕迹，红彤彤的灯笼挂满了街，洋溢着喜庆欢乐的氛围。

　　三月期限将至，他心里不安，总是要等到很晚才回。

　　这天是上元节。

　　他站在门沿，远眺街上熙熙攘攘的热闹人群。小巷两旁摆满了形形色//色的花灯，吵闹声，讨价声，猜谜声不绝入耳。青年男女最多，有人戴着做工精细的面具，亦有人默默执手相视而笑。
　　谢子瞻望着望着就出神了。

　　“怎么？莫非是在念着我？”

　　背后突然传来一句似曾相识的调侃，他心中一跳，不敢置信地回首，就看到七哥正似笑非笑的倚在门边。

　　黑发如墨，眼神温柔。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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