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个包子否

　　“谢老板，来两个灌汤包子！”

　　“好嘞。”

　　谢子瞻抬起蒸笼盖，白蒙蒙的热气带着食物的香味四散，里面整整齐齐摆着一个个皮薄肉多的大包子。皮已被蒸的晶莹剔透，汤汁浸润着白白胖胖的面皮，光看着都令人垂涎欲滴。

　　他的手修长而灵活，轻轻巧巧就摘出两个热乎乎的包子装进纸袋。细心的包妥帖后，笑着将袋子递了出去。

　　“收您四文钱，包子拿好。”

　　“哎好的好的！”

　　谢子瞻望了一眼排成长龙的队，连额头细细密密的汗都来不及擦，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要说这镇上的包子铺，谢记的生意是最红火的。

　　不仅仅是包子好吃份量足，价格也不贵。最主要的是，这包子铺的老板性格温柔内敛，平日说话温声温气，一眉清目秀的脸又耐看，从来都不曾见他对人发火。

　　除了那些个芳心暗许的姑娘爱借机搭话，吃过谢记包子的回头客也是不少。

　　周围的店铺和街坊邻居都看惯了每天热热闹闹的景象，知道他虽然生意兴隆，赚的钱却依旧入不敷出，能帮衬就帮衬着一点。

　　眼看日头高照，不知不觉就到了正午。

　　顾客差不多都散了，谢子瞻松了口气，将剩下为数不多的包子收到一个屉里。忙活一早晨，他连喝口水的空暇都没有。

　　趁着这会缓一缓，接着他还要起面，收拾铺子，将钱算清楚后去一趟药铺。

　　想到这，他的眼神一黯，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也不知钱……

　　“怎么？莫非是在念着我？”

　　一道调侃的男声打断他的思绪，不用想都知道来者何人。

　　谢子瞻斜睨一眼，门口的男子身材极为颀长，穿着一身粗布劲装。他说着走进门来，大大咧咧地拉开一个板凳坐上去。

　　“来五个灌汤包。”

　　“卖完了。”

　　“那就来几个羊肉馅儿的。”

　　“也没有。”

　　“那还有什么？”

　　“都卖完了。”

　　“正合我意，既然什么都没有，那就来个老板好了。”

　　“你！”

　　男子顿了顿，挑眉望着他不温不火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瞧瞧，谁能把你给惹到了？”

　　谢子瞻不应，只是淡淡道：“庙小容不下七哥，劳驾您屈尊到别处，自是想吃什么有什么。”

　　七哥一脸无赖样，手拄着下巴，对他的冷淡视若无睹。

　　饶是谢子瞻泥菩萨一样的性子也经不住这泼皮每日来来回回的调笑折腾，气得想要发作。

　　“罢了罢了，我不招惹你。”

　　七哥及时止住，起身轻车熟路的找出盘子，掀起蒸笼盖挑了几个包子盛好。

　　他拽着谢子瞻的衣袖，非要坐到一起。谢子瞻自知躲不过，无奈跟着坐在板凳上。

　　“吃。”

　　七哥夹起一个香菇鸡肉馅包子递到谢子瞻的嘴边，笑吟吟道：“看你最近又瘦了不少，吃点补一补。”

　　谢子瞻沉默了片刻，接过包子，细嚼慢咽的吃起来。

　　七哥只是一个称呼，算不上名字，只是大家都是这么叫的，那人也就漫不经心的应了下来。

　　云落镇算不上大，居于偏远的一隅，交通闭塞，消息也不甚畅通。好在民风淳朴，物价不高，也算得上安居乐业。

　　而七哥就是这云落镇上的一霸。

　　谢子瞻对这些事务都不了解，只知他约莫是在替什么大人物卖命，偶尔也会走走镖，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

　　在他眼里，七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地痞流氓。

　　母亲过世以后，谢子瞻为了生计，只好继续卖包子。幸而他不如父亲迂腐，从小帮衬着干活，倒是什么都会做。

　　直到有一天，偶然经过的七哥看见了他，就死皮赖脸的待在了店里。

　　谢子瞻知道他是什么心思，毕竟邻居间的风言风语也听了不少。他以为自己不理会，那人就自知无趣会放弃，哪能料到他没有一丝自知之明，一直死缠烂打到现在。

　　谢子瞻从一开始的厌恶，到如今渐渐也习惯了他的光顾，只不过总是忍不住想要讽刺几句那人的厚脸皮。

　　七哥莞尔一笑全不在意。

　　他一语未发的吃着温热的包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自打母亲撒手人寰，父亲就整日沉浸在悲痛中。原本身体就文弱，经了一场风寒竟然愈发严重，至今都卧病床榻。

　　他隔三差五就要跑一趟药铺，然而父亲的病还是没有丝毫起色。

　　上次去，那好心的大夫跟着他回家一趟，摇摇头只道是心病难治，恐怕需要人参吊命。

　　他心下惨然，这几日起早贪黑的干活，就是要攒够买人参的银两。

　　平日连个自己蒸的肉包子都舍不得吃，这下更舍不得了，恨不得一口不吃省一点算一点。

　　七哥明白他的难处，又不戳破。只是每次来到店铺都点一堆肉包子，借故让他吃掉。

　　谢子瞻不想接这个人情，偏偏七哥这人总对他一副不正经的样子，一拒绝就戏谑的威胁这个那个的。他心底清楚七哥做不出这般事，又被粗俗的话语折腾的羞恼不已，只好听话的吃了下去。

　　……也罢，等父亲渡过难关，他再慢慢偿还人情。

　　“我明日要出去一趟，这一回约莫着没有个十天半月回不来，你可要好生照顾自己。”

　　“你又要取人性命？”

　　谢子瞻闻言皱起秀气的眉尖，放下还没吃完的包子，只觉心里堵得慌，一时没有了胃口。

　　“不杀人，只是奉命办事。”

　　七哥察觉到他的脸色不对劲，讨好的笑了笑。“帮里出了点差错，要我去皇城查查来龙去脉。你尽管放心，不是害人的勾当。”

　　他说的风轻云淡，似是件不打紧的小事，谢子瞻却明白其中暗藏的风险。

　　做着刀头舔血的生意，想必也不会轻松到哪。

　　这一回恐怕凶多吉少，才会特意跟他叮嘱了一句。

　　他低着头，手指摩挲着有些粗糙的桌面，踌躇半响才淡淡说道：“注意安全。”

　　七哥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谢子瞻，听到他装作不在意的关心，心里一动，露出一抹笑意，眼神瞬间温柔的不像样子。

　　“好。”

　　谢子瞻没好意思抬头，就错过了他难得一见的模样。平日的嬉笑仿佛都只是伪装在外的一层皮囊，这时候的七哥柔和，沉静，笑意冉冉。

　　此时已是仲夏，干燥而温暖的阳光顺着窗沿照进来，两人的身上都被镀了一层光，时间仿佛就停驻在了这美好而宁静的一刻。

　　——————————————————

　　谢子瞻小心翼翼的将包好的人参放在桌子上，正好看到隔壁的孙婆婆从厨房出来，手上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粥。

　　她见到来人，饱经风霜的脸上笑意更深，眼角叠起了一层层皱纹。

　　“好孩子，累坏你了。今天你回来的早，正好赶上热乎的粥，快去灶房盛一碗吧！”

　　“婆婆，您别忙了，这点事让我来。”谢子瞻说着捋起衣袖，想要接过瓷碗，却被孙婆婆避过。

　　“我的话你还不听，快去！”

　　孙婆婆带笑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进屋伺候病人吃饭。

　　谢子瞻知道她这人生平性格爽利热情，只得无奈作罢，缩回僵在半空的手。

　　“如此就有劳婆婆了。”

　　“得了吧，我就看不惯你们这些男人文绉绉的，浑身泛着一股酸气。”

　　隔着一道门都能听到她中气十足的声音发出的嗤笑。谢子瞻笑了笑，拿起人参，按照医嘱去灶房熬药。

　　……但愿这次病能够快点好吧。

　　他端着一碗苦涩的汤药掀起帘子，孙婆婆刚刚喂完粥，看见他就瞪了一眼。

　　“你这孩子真是的，怎么和你爹一样是个犟驴！”

　　“我刚刚在灶房吃过，不打紧。”

　　“算了算了不和你说，得把我的肺都气炸了！”

　　面对着没好气的孙婆婆，谢子瞻只好乖乖认错。“下次不敢了。”

　　她这才满意的重露笑脸。

　　“子瞻，你先把药放着，我有话要说。”

　　谢父面色苍白，只是似乎有了点精神气，不若平日说话总是断断续续，看着令人难受。

　　“您说。”

　　谢子瞻立在一旁，低眉听从。

　　“这院试要开始了吧。”

　　“是，下个月初八。”

　　“你也去考。”

　　“父亲？！”

　　谢子瞻猛然抬起头，目光里满是惊异。

　　“都一年多了，为父不能害你。这几日就莫再卖包子，趁时间把那书温习一遍。”

　　“可是……”

　　“你放心，家里有孙大娘照看着，不会出事的。”谢父不悦的打断他的话，情绪有些激动，忍不住捂嘴咳嗽两声。

　　谢子瞻欲要上去帮忙顺气，却被一手拦住。

　　“你别管我。子瞻，我庸碌一生只混了个童生，你切莫重蹈覆辙。若要我早日康复，就考个秀才来，替谢家光宗耀祖，我死也能瞑目。”

　　“……再说，你母亲黄泉下有知，也会欣慰的。”

　　谢子瞻闻言身形一僵，半响低低道：“儿子谨遵教诲。”

　　“好，你去罢。”

　　谢父欣慰的挥手，示意他早日去温习诗书。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