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高手]只饶天与无拘束

　　主场告负，场馆内的气氛一反赛前火热，四面八方拖沓着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林榆从比赛席中出来，抬手遮挡舞台顶部投下的炽亮灯光，借着这一举动，护目镜后的双眼将视线轻飘飘沾上现场主持旁边的那道身影。
　　纵然那道虚拟影像以黑纱藏匿了面目，也并不能掩盖她依稀是林杨十四五岁时的模样，就好像隔开时空界限，依旧能够轻易脑补出那张稚气未脱的面孔上故作的冷淡睥睨。
　　再阳光灿烂的小丫头也曾有过猫嫌狗厌的青春期，时而愤然长叹苍天负我，时而四十五度明媚忧伤，偷偷写一本灰色日记，一派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把自己当成千夫所指下屹立不倒的英雄，似乎世人皆是反派，爹也不是爹、妈也不是妈，姐妹倒还是姐妹，然而又无端增添一分“我的姐姐是傻蛋，没有我可怎么办”的忧患意识。
　　为这个世界可操了不少心。
　　林榆就没这个烦恼。
　　她那几年最大的麻烦是跟妹妹的个头相差越来越大——没错，人家小姑娘疯狂长个子长胸长屁股的时候，她那个先天异常的大脑不给大量提供相应的激素，仅仅全然不急地以固有节奏慢悠悠匀速增加着身高。
　　于是双胞胎两人订校服居然不是一个尺码，买衣服鞋子不能一式两份，而头一次当爹的男人又对女孩的发育期没有实际应对经验，差点被童装和成人服装的尺码区别弄得晕头转向，后来……后来进入中二期的那个在冲破一米六大关后终于放缓了长势，不过彼时她已经比同胞姐姐高出足有二十公分，两人上学都没法当同桌，一个坐在教室最前排，另一个的座位要从后面往前数，活像是为班主任按成绩排座位进行过充分考虑一般。
　　长得慢倒也有长得慢的好处，由于激素水平低，骨骺线闭合被延后，林榆用了六七年时间，身高终于磨磨蹭蹭追上大部队，而且目前还有得长。
　　比较不幸的是中途受后天脑外伤影响，体内各种激素很不稳定，带动得情绪忽高忽低，在胸腔里此起彼伏跟酸碱盐溶液似的来回侵蚀，硬是将心头坚固的外甲溶成了软绵绵的残次品半透膜，总会有某个时刻突然扛不住积累的化学热，不得不缓上一口气。
　　梅尔兔工作室正在经历人员流失，所有人都清楚，不要说什么青出于蓝，林榆跟她父亲在专业方面毫无可比性，甚至于，她根本是个外行。所以经过一段时间的缓冲交接，剩下的人只好将老朋友留下的一双小宝贝放在吉祥物的位置上，任她们手拉着手过家家。
　　林榆觉得，能保住Bunny就好，别无他求。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总得放弃点什么，有时少一点，有时多一点，必要的话可以排个一二三四优先级。
　　可是显然她的导师对她的选择有很大意见，毕竟不是只有电竞选手才有黄金期，对于设计类专业而言，二十岁的灵气，三十岁的经验，谁也不能代替谁。二十岁的年纪里把灵气丢着落灰，想等到三十岁的时候再找补回来？那是做梦！
　　如今的状况，要么延期毕业，要么就干脆别毕业了！
　　熟悉的、不熟悉的人，或直言警告或暗语试探，件件桩桩桩桩件件，竟像是真应了“千夫所指”四个字，然而一口气缓完之后，还要再扮回那个“屹立不倒的英雄”。
　　聚光灯下，但凡肉眼可见的地方绝不能露出破绽，连衣袖上都没沾到半点水痕。
　　而外面的天空已经黑透了。
　　在本轮比赛当中，他们这场结束得算是比较痛快的，同一时间霸图那边还没打完。
　　林榆回去的时候，张佳乐正在专注地看比赛，又过了几分钟，尘埃落定后他摘了耳机才察觉到屋子里有第二个人的动静，回头看见别处的灯光，立马循着光亮走到卫生间，成功捕捉洗衣服的勤劳小蜜蜂一只。
　　小蜜蜂身上只穿着长度刚好盖到腿根的连帽衫，下头的牛仔裤已经脱下来泡在水里揉，牛仔裤大多有脱色的毛病，水有些浑浊。
　　张佳乐有点小惊讶：“就打完了？怎么没叫我去接你？谁送你回来的？”
　　他们这一片是老住宅区，路灯跟摆设一样，外头这么黑，别说女人了，这年头就是长得单薄点的男人也得注意着点。
　　林榆侧头想想，没答话。
　　送？临走时给程姐发条信息就好了，干嘛要给其他人知道？大家都是打职业的，赛程摆在那，却有一个家伙不但不上场而且还没跟队，这家伙又住在Ｋ市——是嫌暴露得不够明显吗？其他人反正不跟她住一个屋，当然偷溜啊。
　　张佳乐单知道这是个有点随性的姑娘，却不太晓得这姑娘胆儿这么肥的，瞅瞅她的脸色，心中顿时微微一揪，小心翼翼地问：“……输啦？”
　　他就算不跟队，看的也必然是自己战队的比赛，顶多在个人赛事结束后的中场时间扫了一圈其他队伍的情况，现在还没来得及看最终结果。
　　林榆还是不回答，低垂着视线默默揉搓牛仔裤。
　　张佳乐搜肠刮肚想寻出点安慰的话语，可惜自己好像没点亮过这个技能，从“于锋邹远好歹一对儿全明星选手呢输了也不冤”到“你们之前主场赢过一次算是扯平”，怎么品怎么觉得更像嘲讽，不适合拎出来撒盐。
　　得，先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吧。
　　他掉头又回到电脑前，上联盟官网查看一眼积分榜……哎？
　　不是，等等，嘉世拿了八分，百花掉到了第十？？？
　　那刚才听到他问的那句话，正常的反应难道不应该是跳起来嚷嚷一句“谁输啦？”，然后甩着战绩狠吹一波嘛？好吧，姑娘们一般不爱吹，那也不能一脸“别问，问就自闭”啊！
　　张佳乐恨不得撸胳膊挽袖子以表示自己的愤慨：我跟你讲，像你这种谎报军情的家伙，在我家里是要挨揍的知道吗？人家都是考低了往高报，哪有你这样的，打赢了居然往输里表现？
　　于是裤子洗到一半的林榆就被行动派的乐哥揪过来，抱在腿上对着新鲜出炉的录像复盘。
　　张佳乐就纳闷了，这妹子到底是对哪个环节不满意？比如战术这东西吧，赛场上局势瞬息万变，各人有各人的判断，只有事后优劣，没有绝对的对错；要说失误的话，就算保持失误率最低张新杰也一样不能保证零失误，除非出现严重到足以影响整体胜负，其余也没什么好说的。
　　更何况，他低头冲着怀里的人板个脸假装严肃正经：“你是不是不知道今天比赛的MVP是谁？还嫌自己打得不好，让不让别人活了……”
　　抬起的瞳孔中九成九布满迷茫，只萌生出一星点火光。
　　林榆是真不知道，她溜得麻利，一点没拖沓。
　　“夸你呢嘿！”张佳乐板不住笑了，龇着一口大白牙，手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林榆的膝盖被他握在掌心里捂着，这一下也不知道按到哪个穴位上，张佳乐只觉手中捏着的那一块肢体微微绷紧，同时伴随着轻轻吸气的声音。
　　“疼啊？”他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煞有介事道，“那得好好按按，咱们换个地儿。”
　　椅子上施展不开，能换哪儿去呢？当然是床上。
　　这时候他就特别得意自己遇上了万里挑一的品种，又乖又软，不问不闹不矫情。
　　张佳乐这家伙玩性大，平日总是跟年轻后辈打成一片，蹦蹦跶跶瞧着不大稳重，实则从游戏职业上就能看出来，骨子里颇富有侵略性，只可惜年少时在家里经常带崽，被小魔头们折腾得没了脾气，扎刺的不能太强势镇压否则反倒要被熊孩子告黑状，于是轮到小女朋友这儿，天性终于得以释放，行事便很有点霸道任性。
　　反正他看得明明白白，强硬一些不会把人吓走，不强硬才容易让她退缩回去，那可不成，你乐哥发起攻势来什么时候给人留过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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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呼吸声清晰可闻的静谧里，一墙之隔骤然传来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
　　张佳乐只想当作听不见，林榆却似乎终于抓住喘息的机会，轻轻推他：“电话。”
　　大概是她逃避的意味太明显，瞧着太可怜，张佳乐用力一头撞在旁边枕头上，让脑壳冷却片刻，而后黑着脸跑去隔壁电脑旁拿手机。
　　来电联系人是他哥。
　　“忙什么呢？这么半天才接。”他哥浑然不知道打断了什么好事，随口念叨一句便开门见山道，“帮我认个人，看看这上面的小姑娘是不是你家的？”
　　说着便用信息发来一张截图，只给了看一眼的时间，而后秒速撤回。
　　以张佳乐的动态视力，一瞬间足够看清楚了，截图上的人戴着连帽衫上的兜帽，黄配蓝的衣裤，正是林榆穿的那一身。
　　他警惕地问：“你怎么知道？你要干嘛？”
　　他哥冷笑：“我倒是不认识这姑娘，我认识裤兜上某人亲笔画的闪电侠！”
　　张佳乐其实早就不记得自己年轻时对无辜的牛仔裤下过什么毒手，犹自不信地快步走进卫生间，把水里的裤子翻过来瞄了一眼，呃……没错，跟截图上一样，确实是他的手笔。
　　二得丢人，也亏林榆穿着一点异议都没有。
　　他哥又说：“行，既然确定是，我发段视频给你，你心里有个数。”
　　此人当过十来年兵，普通话不比张佳乐溜也差不多，退伍后没事干，考了个辅警，正好今天值班，说话间发过来一段手机翻录的监控录像。
　　录像上的路段没有人行道，林榆单肩背着包沿着马路边缘往前走。
　　电话那头进行着同步解说：“小姑娘警惕性挺高，贴着右边走的时候背包背在右肩上，贴着左边走的时候就换到左肩，始终保持包在内侧。你注意看后边，这个转弯的地方，她刚把背包摘下来要换方向，可能是听见手机响，分神掏了一下手机，侧后方这道车灯你看到没有？有个骑摩托车的从后边过来了……”
　　摩托车有意放缓了速度，在经过林榆身边时，骑车的人突然伸手拽住她的包，而林榆反应极为敏捷，抓紧包猛然下蹲后坐，也不知道是不是力学学得好有牛顿大神保佑，摩托车上的人被这一下带得瞬间失了重心，摔下来的时候脑袋首先着了地，整个身体剧烈抽搐两下，不动了。
　　张佳乐他哥就着录像不太走心地称赞一句：“嘿，小姑娘运气挺好，对方是个生手，车速不够快。后来有人路过，把他送到医院就跑了，我们接的还是医院报的案。”
　　这是幸亏车速慢，要是车速快的话，连包带人都得拖走，被拖死的也不是没有。再说，就这个车速摔一下，要是赶巧摔得不狠，对方爬起来发狠劲报复怎么办？
　　更让人难以理解的是被抢的人摔坐在地上后，缓了两秒自己慢慢站起来，通常这时候应该尽快跑远一点吧？可人家不见半分慌乱，离开时脚步稳稳当当，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张佳乐从一开始的疑惑到后来的惊怒，思维飞转，快速问道：“那孙子没看见我家小姑娘的脸吧？”
　　他哥很笃定：“放心吧，你家那丫头捂得跟个粽子似的，我们这边三百六十度监控都看不见！要是能看着脸还轮得着问你？”
　　要不是职务关系说话不能太随便，他更想吐槽这帽子口罩眼镜齐活的装备，是打算抢银行去吗？
　　张佳乐又追问：“同伙呢？”
　　他哥不耐烦了：“没有！”
　　张佳乐松了一口气，思及抢包不成反进医院的倒霉鬼，没好气地问：“没摔死吧？还有气没有？”
　　那口气可不怎么关切，谁会同情犯罪者嘛。
　　“张小乐同志，你给我注意着点言辞啊，别自找麻烦。”有恶意和没恶意，定性可不一样。那头严肃批评一句，而后轻轻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狗屎运，那傻逼带了刀。”
　　顷刻之间，凉意从天灵盖钻入，张佳乐从头冷到脚。
　　带刀就不是单纯抢夺，是抢劫！性质可完全不一样！别说对方只是摔伤了，就是就地摔死也算被抢人正当防卫，一点毛病没有！
　　那头唠唠叨叨：“多危险啊！你自己的人，是批评教育还是怎么着我就不管了。对了，你们合计合计明天要不要过来做个笔录，作为被害人倒是不强制要求，不过要我说，人都撂倒了，就顺手报个案嘛，大家都方便。”
　　“明天？找你？”
　　他哥乐得揶揄他：“你当我天天值班啊？再说，哎，我不得意思意思回避一下？”
　　张佳乐没心情听他打屁，面无表情地按了挂断。
　　爱笑闹的人轻易不动真火，那是因为一般事在他们心里都不算事儿，至于涉及人身安全的问题，显然不属于一般范畴。
　　之前他就有点纳闷，觉得林榆并没有牛仔裤也要一天一洗的洁癖，哪想到是因为这种缘故弄脏了才要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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