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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
十五年后,冷泉峰后山。
蔷薇花漫山遍野,灿若云霞,花香幽浮,令人陶醉,不远处翠峦如屏,清崖似髻,鸟啼雁过间,溪云飘散,一派清佳灵秀之景。然而就在这样一幅优美如画的花海中间,却突兀地长着一棵高大粗壮的榕树,犹如一顶硕大雍容的华盖笼罩四方,为这幽静清美的山间平添了几分壮阔之气。
仔细看去就会发现,树下空无一物,除了一座孤零零的宽大青石。彼时,一女子正卧于石上,此人一袭黄色春衫,眉眼紧闭,呼吸绵长,显然是睡得正酣,只是额上还放有一枚玉简,倒不知是在做些什么。午后的阳光从树叶间稀疏的洒下,斑驳的树影落在她的脸上,让人看不清相貌,依稀间只觉得眉目清秀,气韵疏朗。突然,清风袭来,将地上的花瓣落叶尽数卷起,一时间,红飞翠舞,暗香浮动,片刻后又归于寂静,徒留那人满身的落红芳菲,斑斑点点间为她增加了些许的秾丽与孤独。
“师妹,师妹……你在哪啊?”突然,从远处飘来一阵呼唤声,瞬间打破了这午后难得的寂静。
“嗯——”听见声音,石凳上的人慢慢睁开眼睛,伸手拿下了额上的玉简,却并不起身,一双洞悉世事而又内敛深沉的黑眸呆呆地盯着眼前那片浓郁的绿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妹,你怎么又在这,睡着了?”陆九渊猛地跑了过来。
“你才睡觉,我这是学习、学习懂不懂。”被人搅了好梦,谢琬有些没好气,不过终是坐了起来。
“你见过谁躺着学习的,现在四下无人,你也不用装乖徒弟了,就勇敢的承认了吧。”不知怎地,每次见到谢琬在师伯、师父面前那副与平时截然相反的乖巧讨喜样子,陆九渊就有些不平与惊悚,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将她那几近完美的‘面具’撕下来。
“谁说我睡着了,我这是看书看累了,休息一下。”许是刚睡醒,脑袋还有些不太清楚,要是放平常,谢琬才没这个功夫为这些小事跟他掰扯。
“哎呀,你就承认吧,天才也有累的时候,偷个小懒,也是人之常情么。”陆九渊似乎是不达目的不罢休,非要哄得谢琬亲口承认。
“……行了,没那个闲工夫,你找我干什么?”似乎是清醒过来了,谢琬站起身来,一边舒展身体,一边问道。
“哎……没意思。”陆九眼嘟囔着,他连回溯石都准备好了,只等谢琬承认就拿出去大肆宣扬一番,让大家都看看这天才也是人,也是会偷懒取巧地,省得师父老拿师妹作比较,嫌弃自己不努力。可话说回来了,不是说徒弟类师么?二师伯那么个惊世绝伦之人,教出谢师妹这样个天才也不奇怪。自家师父一天到晚吊儿郎当的,还指望自己能多优秀么?不行,回去得跟师父理论理论。可是一想到师父那个酒葫芦,陆九渊不由缩了缩头,哎,还是算了,那个打头好疼的。
看着他表情一会儿得意洋洋、一会儿又缩头缩脑的样子,谢琬知道这位陆师兄又陷入了自己的臆想中。哎,师父总嫌自己爱发呆,那是他没见识过眼前这个。虽然觉是睡不成了,她也不打算跟他在这干耗着,于是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现没用,干脆双手抓住他的肩膀猛摇了几下,还行,总算是回过神了。
“咦,师妹你怎么在这?”陆九渊看着眼前人有些奇怪。
“这句话该是我说的吧,看清楚你在哪儿。”看着他那副呆萌的样子,谢琬真心觉得好笑,只是面上还得装作严肃的样子。
“哦,对哦。”陆九渊左右看看,总算是反应过来。
“说吧,什么事,没事,我可走了。”看他反应过来,谢琬出声问道。
“哦,差点忘了,我来是想寻你一起去看飞球比赛的。”陆九渊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说道。
“不去。”谢琬回答的斩钉截铁。
“去吧去吧,我找了最好的位置。”陆九渊恳求道。
“不去。”
“你是害怕,你恐高。”激将法也出来了。
“你觉得是就是吧。”谢琬无所谓,只要不干涉自己的生活,别人爱怎么想是人家的自由,犯不着为芝麻绿豆的事解释半天,浪费时间。
“你没良心,过河拆桥,之前求我帮你的时候可不这样的。”陆九渊一副识人不清,痛心疾首的样子。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帮你回忆回忆。当时我是请你帮忙了,可也问你要什么酬劳了?你说你要《武陵密记》,我给了你,然后你帮了我,咱俩就两讫了,互不相欠。现在再拿这说事,有意思么?别让我小瞧了你哦。”要论谈‘生意’,眼前人那是快马加鞭也赶不上自己的,于是谢琬好心提醒道,只是语气已不是那么友善了。
“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去一趟呗。”陆九渊倒是见风使舵的快,发现谢琬已有些微怒,连忙告罪讨好。
“我又不喜欢那东西,你为什么非得让我去?说实话。”本来是有些不满了,但看见他那么‘狗腿’的样子,谢琬不禁有些好笑,倒也生出几分好奇来。
“嗯——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今年,来了几个资质不错的新人,这不快决赛了,我就想着把你这个创始人弄去给大家鼓鼓劲儿,好一举夺魁。”陆九渊挠了挠头,到底老实回答了。
‘飞球’顾名思义,就是在飞剑上玩的球,简单说就是御剑版的橄榄球。这本是谢琬为了克服恐高症弄出来的御剑训练项目,不想被陆九渊知道了,随后死缠烂打从自己这里要了比赛规则去,发扬光大,风靡了整个乾元宗,最后竟然搞成了全宗门的正规比赛,风头一时无二。
“哦——这样啊,让我想想……”谢琬一副沉思的模样,惹得陆九渊在一旁连连催促“怎么样、怎么样?”
“不去。”
“你怎么这样,你弄出来个这比赛,钩的大家上瘾,自己倒从不参与,是个什么理?难道你不怀好意,怕我们努力修炼,超过了你,所以弄这么比赛出来,分散我们的注意力,好让自己独占鳌头。”为了激谢琬‘出山’,陆九渊干脆连阴谋论也用上了。
“随你怎么想,反正我不去。漫说我没那个龌龊心思,就是有,你又怪得了谁?我从始至终可曾逼迫你们参与那个比赛,还不是你们自己巴巴的上赶着?说到底还是你们自己心志不坚,抗诱惑能力太差。”知道他是激将法,又心直口快,不过却是没什么恶意的,谢琬也懒得与他计较。不过她历来最不喜欢被人冤枉,现下又有空,不免分辨两句,至于对方能听进去多少,就与她无关了。说完又坐回青石之上,一副开始修炼的模样。
见她那副样子,陆九渊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不免有些后悔,终是不敢再提让她去看比赛一事,却又不想二人这般尴尬收场,见她又是一副修炼的模样,心思一转,便又开口道“我说,师妹,你用不用这么努力?二师伯掌管着融泽堂,本身天下唯二的炼丹宗师,你什么样的丹药没有。如今你离筑基只差临门一脚,凭你的资质,取一枚筑基丹服下,保管一次筑基成功,何苦在这边死磕。”
“丹药吃多了不好,上瘾不说,吃久了还可能失效。”见他不再犯傻,言语中不乏关心自己之意,谢琬长出一口气后,悠然的说道。
“真的么,你听谁说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听见谢琬这样说,陆九渊激动起来,瞬间明白了她话语中透漏出的信息的重要性,毕竟是嫡传弟子,关于修行的敏感性还是有的。
“我说的,爱信不信。”其实,谢琬也不肯定自己的推断对不对,不过是记起前世常听人说,什么‘是药三分毒’,抗药性之类的,才有了那般推论。不过,平心而论,她一直觉得丹药这东西比较鸡肋,说白了,这东西就两个功效疗伤、辅助修行。可疗伤也有疗伤的功法,至于辅助么?那她更是不感兴趣了,相对于走捷径,她还是比较信赖实打实的修炼。当然,有玄德真君这么个炼丹宗师在,她也不会清高的拒绝唾手可得的各类丹药,只是不依赖罢了。毕竟,于她而言,还是提升修为和多弄几件趁手的法宝更为可靠。因此,虽然条件得天独厚,她却一直都没有去学炼丹,连玄德真君坐镇的融泽堂都很少涉足。玄德真君倒是问过她几次,见她始终兴趣寡淡,不改初衷,倒也没再逼她。只道是人不可能十全十美,自己这个徒弟既然资质心性都不错,少了这炼丹的兴趣天赋也没什么,反正有自己在,还能缺了她丹药不成。
“好吧……”见谢琬答得简练干脆,陆九渊也明白她是不耐烦跟自己解释了,倒也没有继续纠缠,只打算回去后自己研究研究,不过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位师妹的话一般是没错的。不过,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他接着说道“不过我就奇怪了,放着二师伯那么好的资源你不用也就罢了,怎么偏偏对那铸剑炼器兴致浓厚,有事没事就往灵金堂跑。你说你个女孩子,也不嫌整日里弄的灰头土脸的……”
“啊!”谢琬突然大喊一声,坐了起来,愣了片刻,似乎是在想些什么,然后起身就跑。
“你去哪呀?”陆九渊不甘心的在后面喊道。
“灵金堂——”谢琬头也没回,只是伸直了胳膊,挥了挥手,便不见了身影,只留下一串被她带起的蔷薇花瓣在空中四散飘洒,余香缭绕。
……
灵金堂,担负着整个乾元宗所有的武器及法宝制作,虽说是由玄和真君直接掌管,但人家到底是一派之掌门,事务繁杂,不可能事必躬亲的管顾一切。所以,灵金阁一应大小事务,实际上是由玄炼真君这位掌事在具体负责,只有遇上重大事项才禀报掌门定夺。
要说这玄炼真君也是个痴人,他俗家姓严,单名一个炼字,当年金丹初成,选择道号之时,他毫不犹豫的沿用了本名,倒也不愧他冶炼世家的出身。许是耳濡目染,他从小就对打铁铸剑很是着迷,三十岁上下就已成一代铸剑大师。年近四十才被乾元宗一位元婴真人收入门下,正式开始修炼。听说他原本是不愿修仙的,生怕耽误了铸剑,直到知道了修真界不但能铸剑炼器,并且水平远超凡间之时,才毅然走上修真之路。刚入门时,他一门心思都在冶铁炼剑方面,根本就不愿花时间修炼,可一旦明白了修真者冶炼的武器法宝品质高低与修为息息相关之时,他便果断的放下一切潜心修炼,这一练就到了元婴初期。只是此后他便不再修炼,一心埋头于铸剑炼器,现在已是修真界三大炼器宗师之一了。
“严师叔——”玄炼真君正在自己的冶炼室内,热火朝天的打造着什么,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唤自己,寻音望去,只见一个拖着大辫子的脑袋正在门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
“阿琬呀——快进来,进来。”玄炼真君放下手中的铁锤,粗声粗气的说道。
“师叔,你又在炼什么呀?”谢琬兴致勃勃的走过去,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好奇。
“嘿嘿,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弄好了,第一个让你看。你今天怎么跑来了,可是又有什么好点子?”面对这个在炼器方面卓有天赋的师侄,除了炼器其他一概不关心的玄炼真君,倒是很愿意花些时间与她交流心得体会。
“哪有那么快,前些天不是才给了您一个么?今天我来,是想看看上回麻烦您炼制的那个东西好了没?”谢琬依旧满面笑容,她倒是真的很喜欢这位师叔,毕竟真心实意的执着于将一门技艺不断提升发展的人,都是值得敬重的。
“那个——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好了好了,今天刚弄好,你就来了。不愧是你师傅的好徒弟,孝敬师傅的东西就是上心,真是孝顺。你等着我去给你取。”玄炼真君说着便走进了内室。
“不着急,您慢点儿……”谢琬话音还没落,就听得内室里一阵哐哐当当的声音响起。
“找着了,找着了,快看看怎么样,可跟你想的一样?。”玄炼真君兴高采烈地拿着一个木盒走了出来。
“太精致了,比我想的好多了,您这手艺真是没得说。”谢琬打开盒子,仔细观摩了里面的东西后,真心实意地称赞道。
“嘿嘿,像就好,像就好。我还是第一次炼制这种东西,生怕一不小心就弄碎了,足足多花了一倍的时间。难为你想的出这么精致的玩意儿,不过跟你师父倒是极配的。”虽已是元婴修士,玄炼真君骨子里却还保留着传统手工匠人那种踏实质朴的特质,听见别人称赞他,仍是有些不好意思,黝黑的脸庞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真的谢谢您。”谢琬盖好了盖子,郑重地向着玄炼真君鞠了一躬,不为别的,就为这‘匠人精神’也值得她发自内心尊敬。
……
回到冷泉峰时,天已全黑,漆黑的夜空宛若厚重的帘幕将一切都笼罩在内,不见一丝光亮,只有那近乎圆满的硕大金轮孤悬其上,恒久的散发着孤寂而又浅薄的光芒,在平如妆奁的冷泉中投射出交相辉映,却又更为凄凉孤独的倒影。
谢琬刚下了飞剑,就听见一阵悠远深邃的琴声传来,不用想也知道是玄德真君在抚琴,抬头望了望天上的那轮圆月,伸手按了按腰间的储物袋,踌躇一二后,终是寻音而去,霎时便到了玄和真君的门口。
说真的,她一直觉得艺术这东西贵在真心,非得是那发自内心喜爱之人才能将其真谛表现的淋漓尽致,否则技巧再强,没有感情,那也是个‘空架子’,可惜的是,屋子里面这位,就是这样。跟在玄德真君身边十几年,谢琬倒也对自己这位便宜师父的爱好兴趣掌握了个八九不离十,简单说就是没有爱好。别看他六艺、四技无一不通无一不晓,可惜的是没有一样是他真正喜爱的,对他来说,这些只是他修炼之余打发时间的玩意儿。谢琬暗自推断,师父大人的这种情况,明显是天资太好造成的,任何一样技艺,别人都是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数十年如一日,才能小有成就。而玄德真君呢?随便捣鼓捣鼓就弄懂个□□成,再略加练习,就能融会贯通,稍微用心就已是大师级别。一切来的太容易,必然不会珍惜,没有真心付出,自然也就没有真情实感。就是炼丹,听说也是妙衍道君见他天资实在太好,不忍埋没,命令他学的,也不是他自愿的。不过好在炼丹这事儿,一则最为繁复,二则人命关天,到底让他多花了些时间和心思。
想到这里,谢琬不禁收回了准备敲门的手,转身打算离开。可惜就在此时,玄德真君那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琬儿么,进来。”
“是。”听见师父传唤,谢琬不敢耽误,赶紧推门进去。
“到了门口,怎么不进来?”玄德真君微微抬头问道,琴声依旧。
“师父抚琴,不敢叨扰。”推开门,就见玄德真君正坐于窗边的榻上,屋内有些昏暗,坐榻两侧的晓露灯正缓缓地散发着轻柔温润的光芒。玄德真君一身本色浅白宽袍,如墨的青丝随意披散蔓延四周,平日里周身环绕的淡漠冰冷气质,也在这样柔和温暖的光芒笼罩下变得闲适悠然,让人觉得他不再是那位绝世独立于雪山之巅随时会振袖而去的姑射仙人,而是芸芸众生间一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浊世佳公子,让人不由得想走近他他、触碰他、了解他……
“你的琴练得怎么样了?”玄德真君突然出声。
“嗯、还行吧。”谢琬斟酌了一下,到底用了个较为保守的词。其实,凭借她从小龙那里要来的那个“歌舞双绝”的本事,只要她肯用心,于这古琴上,早也是大家之境了。可惜她不感兴趣,自然也就没花功夫,到如今也就是堪堪会弹而已。
“你过来弹一段,为师听听。”玄德真君说着便停了下来,让到一边,弄得谢琬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刚弹了一小节,谢琬就觉身后什么一晃,一具温凉的身躯便附了过来,紧接着两只骨节修长的手,便覆在了自己正在拨弄琴弦的双手之上,惊得谢琬一时忘了指法。
“这个地方,手指要慢挑不要拨……”似乎是没有察觉到徒弟的慌张,玄德真君卓有兴致的带着谢琬一边弹奏,一边讲解。感受着耳边传来带着温热呼吸的声音,与环绕四周的淡淡竹香,谢琬只觉尴尬不已,身体僵硬的难以控股。
好不容易硬撑着弹完一节,发现师父大人竟是一副意犹未尽,还要继续的样子,谢琬赶紧出声阻止,“师父,我自己来吧,你这么带着我弹,我会有依赖性的,永远都弹不好的。”
“是这样么,你怎么知道?”关系到徒儿的未来,玄德真君虽然心有疑虑,还是松开手坐到了一边。
“我自己发现的。”见玄德真君不信,谢琬接着说道,“您可以看看那鸟雀,注意一下鸟妈妈是怎么教小鸟飞的就明白了。”
“怎么教的?”听徒弟这么说,玄德真君也来了兴致。
“把它们踢出窝去,一遍一遍,直到小鸟自己学会怎么飞。”谢琬低沉的说道,声音中带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疏离与冷酷。
“这样啊,看来为师的教学方法是要改进改进啊!”玄德真君意味深长的说道,听得谢琬一阵心惊肉跳,暗想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了。其实,她只是想帮助玄德真君改掉这种亲密的教学习惯,省的将来平白增加蔓离枝对他的好感度。
“嘿嘿……徒儿再弹弹,师父您再给指教指教。”为了打破这诡异尴尬的气氛,谢琬又弹了起来。
听着徒弟那不怎么流畅的琴音,玄德真君也是思虑万千。其实他早就发现,自己这个嫡亲的徒弟跟自己之间并未向外人看到的那般亲密无间,虽说这个徒弟真是没什么可挑剔的,天资好、又勤奋,对自己的孝顺,那也是全宗门做师傅的都嫉妒的。可自己总觉得与她之间像是隔着什么,看不真切,每当他想走近一些更了解她一些,她就会跑的更远。小时候还好,时不时地还会拉着自己的袖子撒撒娇。可长大后,就总与自己若有似无的保持着距离,难道是她发现自己不喜与人接触?不会啊,自己从未在她面显露出一分一毫的嫌弃,那究竟是为什么……
“师父,弹完了,怎么样啊?”谢琬收回手,匆忙坐回到玄德真君对面后,问道。
“……还要多加练习。”看着徒弟心急火燎远离自己的举动,玄德真君心中不由升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顺带着语气冷了几分。
“是” 谢琬乖巧的答道,心中却想着,以后听见师父弹琴一定要离远,万不能再被逮住了,自己可不愿在古琴上面花太多功夫。
“你是不是喜欢弹琴?”许是差劲的琴技出卖了她,玄德真君猛地这么一问,到让谢琬心中‘咯噔’一下,忙不迭的将思维运转起来,想着该怎么回答,才能不被师父大人嫌弃。
“嗯嗯……其实也没有……”谢琬含混着说着。
“老实说。”话还没说完,就听玄德真君吩咐道,语气一如既往地淡然清冷,却有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是。”既然师父都那样问了,谢琬暗自咬咬牙,倒也干脆地承认了,心中却在期待,说不定自己这么一说,师父大人能大发慈悲免了自己学琴。
“为什么?”听见谢琬的回答,玄德真君也不吃惊,只是继续问道。
“嗯……太高冷,太不接地气了。”谢琬想了想答到。
“不接地气?”似乎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玄德真君有些踌躇,喃喃重复着。
“嗯,就是太不贴近生活,离普通人太远了,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谢琬解释道。
“琬儿不喜欢这种感觉么?”玄德真君问的似是而非,别有深意。
“也不是了,其实听别人弹,特别是师父您弹还是很享受的,觉得有洗涤心灵、忘却尘世的感觉,只是人的心除了干净、超脱还应该有其他的东西吧?”顺着玄德真君话中的深意,谢琬趁机引导着。
“为什么呢?修仙之人不就应该远离尘嚣,超脱于外么?”玄德真君不明白自己这个什么都好的徒弟,为什么会在这么基本的问题上跟自己的想法认识差异这么大,干脆将心中的疑虑问了出来。
“也许是徒儿的阅历还不足吧,我总觉得世间一切都是很有意思的,一朵花、一片叶、一只蚂蚁都有它们各自的精彩。不了解世间的五彩缤纷,感受万物的千般魅力,我们怎么能说超然世外,毕竟要想‘出世’,必先‘入世’。没有‘出’何来‘入’,没有曾经沧海后的通透练达,何来一心向道的决心顿悟。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浅见,不一定对了。”谢琬话说的谦卑圆融,语气却是异常的坚定。
“……”玄德真君不发一言,屋内瞬间陷入了凝滞般的寂静之中,依稀间窗外晚风拂过的声音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师——师父,没什么事,徒儿先告退了?”看着眼前明显陷入沉思的玄德真君,谢琬明白自己的话肯定是带给了他很大的触动,估摸着对方还得很久才能缓过来,她也不打算跟他在这干耗着,鼓了鼓勇气,出声问道。
“那琬儿喜欢什么乐器呢?”玄德真君出乎意料的突然出声。
“嗯?”谢琬被惊得一时有些晃神,看着玄德真君望向自己的如炬目光,谢琬沉下心想了想答道,“琵琶”。
“琵琶……可是佛门中的乐器?”玄德真君有些好奇。
“这里也有么?”吃惊与对方的答案,没想到这个世界竟然也有琵琶,谢琬一时有些失态。
“自然是有的,只是不太常见,除了佛门,其他地方很难见到。”玄德真君仔细答道。
“这样啊?”谢琬有些失望,从上山至今,别说佛门了,她连山门都没出过,虽说乾元宗地域广阔,但几十年下来,也早都逛够了,亏得她前世早已成年,要真是个小姑娘这么关着,非得生出些叛逆情绪来,想到这里,她不由坚定了心中那个打算。
“那琬儿可以告诉为师,为什么对琵琶情有独钟吗?”玄德真君清淡的声音再度响起。
“嗯,大概是因为它的多变,即可铿锵,又可婉转,即可阳春白雪,又可下里巴人……很是有趣,最主要的是普通百姓对它的接受性很强,而它也愿意贴近底层的人民,而不是孤傲的高居庙堂之上受人膜拜。”谢琬一直觉得像玄德真君这样的修士大能们,虽然表面上斩妖除魔,护卫苍生,但他们打心眼里是瞧不起凡间的劳苦大众的,他们的拯救是高高在上的,是施舍的,而不是源自内心对世间万物的爱。所以她借着这个机会有所暗示地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至于玄德真君能否明白,明白多少,就是天意了。
“这样啊,看来平日里为师对琬儿的关心太少了,竟不知徒儿的兴趣在此。”出乎谢琬意料之外,听完她的话玄德真君并未沉默不语,反而直截了当的就事论事,让谢琬反而搞不清,他到底听进去自己的话了没?
“徒儿有一事相求,请师父批准。”想了想心中的计划,谢琬也顾不上考虑玄德真君到底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了,干脆的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嗯,何事?”似乎是有些诧异她在此时提出问题,玄德真君的语气中到真有几分奇怪。
“徒儿想……回家看看。”谢琬不由得停顿了一下才将所求说了出来。
“为什么?”玄德真君干脆的问道。
“师傅也知道徒儿现在离筑基只差临门一脚,只是最近似乎是进入了瓶颈,总觉得心神烦躁,不能静心,修炼停滞不前,实难再进一步。思前想后,觉得是思家之情愈深,难以自控,导致心志不专,难以修炼,所以想回家看看,了却心事,回来后筑基必能一举成功。”听见师父没有说什么不符合门规之类的话,反而直接问自己为什么,谢琬就觉得自己的愿望应事能实现,倒也诚实的将表面原因讲出,反正她自从进入练气十层后修为就停滞不前,玄德真君也是看在眼里的,做不得伪的,至于再深一层的原因当然是不可说的了。
“那为师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师父那么忙,不敢耽误师傅,我都这么大了,自己可以的。”听得玄德真君那样说,谢琬赶紧打断,十分懂事诚恳的劝阻道。心里却想着,你要送我回去,那我的计划不就全泡汤了,这可不行。
“那你打算何时启程?”见她那样说,玄德真君倒也没有坚持,只是语气中却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自然是越快越好,师父要是没有其他吩咐,徒儿现在就回去打点行装,明日一早出发。”谢琬乐的师父大人这么通情达理,心花怒放间根本就没注意到玄德真君语气的变化。
“那你就早点回去吧,第一次下山,路上小心。”玄德真君悠悠的说道,白皙的面孔上出现了无奈而又落寞的表情,可惜这一切都没被心事达成,正在兴头上的谢琬看在眼里。
“是,那徒儿就先告退了,师父您也早点儿休息。”谢琬乖巧的答道,转身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关上房门后,谢琬长出一口气,心道:哎,今天说了那么多,也不知道师父能听进去多少,希望对他有所触动吧,让他今后在处理事情时,发自内心的多为天下苍生考虑考虑,而不是简单惯性的服从妙衍道君的遗命。这样也能为他自己多挣得几分生机。想到这里,她举目四望,夜色已深,月华如旧,冷泉中薄雾渐浓,烟霏缭绕间已看不见泉中的那轮圆月,泉边的竹枝在晚风吹拂下,摇摆的愈加剧烈,衬得这原本静谧的深夜更加神秘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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