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

　　多年以后在想起这年冬天，着实冷的让人刺骨的疼。雪花一点点从空中飘下，让那丝寒冷浸润在骨髓里，任凭尸体在冬雪的掩盖下静静腐朽。有时候叶子浔也不禁去想，是否自己的某种心绪也渐渐死在了那场浩大的冬雪里。若是一切从头再来，叶子浔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否会如果今日一般慷慨激昂，奋不顾身的站在军士身前，按照贺周城给的话语，激励着那些稚嫩的面孔。

　　多年之后的叶子浔，抚着长剑叹息，完成发髻的长发缀着华丽的步摇，金凤斜飞，美艳的不可方物，当无论是谁，只会拜倒在她的滔天权势之下，无论她的容颜是否依旧，也只能听见那些人对她当年功绩的赞颂之词，从没有人会去想。

　　——一将功成万骨枯。

　　叶子浔从高台上走下来，面对激昂的军士她也觉得由衷高兴，她总觉得自己是做了些什么了，为这些军士们，做过了什么，平日聊天打屁，吃饭的时候闲聊，但总是无所事事的，总觉得作为一个将军似乎没有干什么实事。

　　“将军辛苦了。”贺周城帮她拿着披风，然后展开披上，叶子浔葵水来了，脸色越发苍白了起来，倒真是佐证了齐律的传言，叶将军有伤在身！

　　叶子浔虽然无奈，但也没有办法，她其实隐隐约约知道的，齐律一人在那里散布谣言怕是没有什么用，某些人的推波助澜才是真正的关键。不论是不希望她抢了指挥权成为这北关军真正掌权的人，或者是贺周城这类并不想让她上战场的人，皆有理由传播此等谣言。

　　近日北关外那些异族越发开始躁动了起来，隐隐约约在视线里已经可以看到异族的马队，出现时带着红色的旗帜，顺着风飘扬，一个漆黑的异族文字映照在其上，一股肃杀的寒意，在北关外冉冉升起。

　　叶子浔心想，大概这时候的战争，就像前世看电影一样，虽然悲壮绚丽，但大抵还是最后有个完美的结局。

　　那一日，号角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呜咽的声音叶子浔第一次听，幽幽远远的，听不真切，又那么如果鼓槌一般让人不会听错，完完全全明明白白的就告诉你，两个字，敌袭！

　　“让我去。”叶子浔第一刻就找到了待在城墙的贺周城，此时她心底想的是，那日在京城，初见贺周城，他明明白白告诉她，谋划一类的事情无须她担心，但若有人来叫城，则她要上前应阵，她牢记彼时的话语，此时就贺周城就该让她上马出去。

　　下面的人在叫嚣，骑着马在远处来回踱步，发出着无声的嘲笑。随后那马队派出一个人，快速脱离队伍骑着马匹来到他们城前，高声喊道，“哪位大人肯下城和我家将军一战？！还是说，中原人都之后龟缩在城里，不敢露面！？”随后哈哈大笑，似乎在嘲笑他们。叶子浔不明所以，看着周围人沉着的黑脸，询问贺周城，“他家将军是谁？”

　　“耶律洪。”他回答，“出了名的马上飞，旁人皆不敢略其锋芒。”

　　“我去。”贺周城仍是沉声对她说，“你不擅长马战，不能去。”她看着贺周城紧紧握住栏杆的手，指节发白，脸上也汗涔涔的，看起来就有些犹豫，叶子浔知道，对面的人大抵是不太好对付的，而贺周城，也不会让她去。事实上，她不擅长马战也的确是如此，但她却是不甘心。

　　贺周城犹豫片刻，出声对身边的传讯官道，“祝福下去，让杨将军去。”叶子浔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男人的相貌，平日里老实巴交，也不爱说话，每当被问到问题的时候，总会腼腆的微笑一下，然后才缓缓开口。年纪也才三十出头，叶子浔问过，家中可有什么亲眷。那男人难得的扬起自豪的笑容，“我家夫人，现在怀上第三胎了，准是个女儿。女儿好，父亲的贴心小棉袄。”偶尔对着家书沉思许久，一看便知道是个顾家的好男人。

　　杨将军接了命没多久，便带着一个骑队行出了北关，鲜红的披风在风中被吹的猎猎作响，叶子浔在城楼上，是听不见这声音的，但是叶子浔知道那是如何的一种声响，因为自己骑上伏枥的时候感受风从披风下穿过的时候，也能听见那样的声音，但如今，却不同，那声音低沉的让人受不住。

　　叶子浔看着他，不敢错开眼，生怕漏看一丝细节。

　　练武的人目力极好，虽然相隔甚远，但叶子浔还是清楚的看到对面马队里，派出了一个黑衣骑士，贺周城暗道一声不好，叶子浔回头看去，“不是耶律洪，是他手下的人，这人虽不知姓名，但是实力极强。”

　　叶子浔不明所以，等贺周城解释。谁知贺周城只是叹了口气，让她且静静看着城楼下，果不其然，那黑衣骑士和杨将军走到阵前，他便开始高声质问，“敢问叶将军何在？！派出这等小卒，也想和我家主人一较高下？！着实可笑，若叶将军不出手，我家主人是不会动身的！便有我这下仆，和尔等会会！”

　　贺周城猛地一拍栏杆，“大胆耶律洪！分明是知道叶将军他……”随后便是悠悠叹息，“若是他还在这里，怎容得此等宵小犯上。”

　　且不谈贺周城在这儿暗自感慨，场上杨将军一挥长枪，“且让我来会会将军，在下杨建军。”说罢便摆出了攻击的姿势，对面兀自冷笑，嗤笑他不自量力，如是杨将军这般老实的人，也不由动了肝火，提马上阵冲了上去。

　　这时叶子浔还在心中给杨将军暗暗打气，一边看着那场景观摩马战的精髓一边猜想究竟谁能赢了这一场。她还想着前世看的那些电视，比拼一番之后有人败落退下阵来，然后过几日再派其他人再战，若是不服，输掉的那人便再来一场便是。

　　然而她却从没有想过，死亡会来的如此之快，虽然明知道战争没有不死人的，但却没想到，第一次看到有人死去，会如此突然，快得让叶子浔猝不及防，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在杨将军与那黑衣骑士互相往来一番后，没过多久贺周城就突然捂住了她的眼睛，但不知道贺周城是故意为之还是紧张过了头，叶子浔睁着眼睛，左眼从贺周城的手指缝里，隐隐约约看到了全部过程。

　　那黑衣骑士的刀刃好快，快得让人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见一阵刀光闪过，有什么东西飘起，然后飞了一段距离，重重砸在地上。杨将军被割断的脖颈口，如喷泉涌动，喷出了许多鲜红。

　　然后叶子浔就看到，杨将军的身子从马上倒了下去，软软的跌在地上。

　　那黑衣骑士的声音此时听起来越发刺耳了，他大声笑道：“尔等中原人，不过尔尔！”

　　有军士赶忙上前，捡起了杨将军的头颅和他的身体。

　　叶子浔心里想着，杨将军最常念叨的那句话。——“我家夫人，现在怀上第三胎了，准是个女儿。女儿好，父亲的贴心小棉袄。”

　　话还安在，君可安好？

　　叶子浔闭上了眼睛，喉中涌上一阵铁锈味，她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是想吐？还是难耐的让人发疯？第一次看见有人死去，竟然不真实的恍如梦中，她还抱有天真的幻想，也许这就是一场梦，明日在议事中，还能看到那老实巴交的杨将军。

　　而不是，现如今看见的尸体。

　　但是听啊，那呜咽的号角声又想了起来，那黑衣骑士还在叫嚣。

　　叶子浔睁开了眼睛，拿下贺周城捂着自己眼睛的手，沉声道，“让我去。”

　　此时北关一片死寂，唯有叶子浔的声音，清澈的恍如编钟之声，一点点的雪花从空中缓缓飘落，一点一点，落在了叶子浔的肩头。贺周城看着她决然的模样，却是说不出一个“好”或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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