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儒门三锋|忧靖平]画地为牢

　　（4）
　　手毫无阻碍地穿透气罩，探到干爽的空气——气罩里没有雨。
　　小童觉得有趣，试着将头探进去，顿时头颈处雨停风消，但露在外面的身体仍被雨淋着，界线分明得简直神奇。
　　好奇望向里面坐着的人，却对上一双湛蓝的眼，如碧空般辽远，又如海水般凉澈，寂如千年万年的寒冰，乍然微动，似冰海上荡漾的月光。
　　小童讶地恍悟置身何处，慌不迭地后退。
　　哪知他退，气罩便随着他向外延展，直至将他整个罩在里面。听气罩的主人道：“不必慌张——雨势太大，且避一避再走。”
　　小童被收纳到干爽的空间里，连耳畔的雨声都被隔绝开来。他定了定神，觉得这人好似对他无恶意，目光溜回来，却不敢再对上那双亮得令人眩晕的眼睛，只盯着他衣袖上的粉色鳞饰，讷讷道：“你是谁？也是囚犯么？”
　　“吾名靖沧浪。”
　　“哦……新来的那个……”囚犯。
　　小童觉得与犯人一起不太安全，但又不想回大雨里去挨淋，讪讪地挪了下脚。又想自己本来能在房间里舒舒服服地避雨，却被平如蘅赶走，弄到连住的地方都没了……越想越委屈，扁了扁嘴，又红了眼眶。
　　“为什么哭？”靖沧浪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他在倾波族时，族务免不了家长里短，族长走在路上遇到哭闹的小孩子，也免不了要关心。多年累积的心得此时派上用场，放软了声音，又尽可能隐去凝重的表情，小童的脸色就正常了许多，犹豫着一步一挪地蹭到他身边，抹了把眼泪。
　　“我没地方住了……呜……”
　　“为何？”
　　“平主事赶我走……呜……”
　　“平如蘅？他为何要赶你走？”
　　“他说我误人子弟啦……呜……”
　　“……你才多大，他是讲自己不想误你的意思吧。”
　　“反正他不要我啦，就因为我说他今天应该处决犯人的事，呜……”
　　一哭便收不住，童言颠三倒四的，倒让靖沧浪忍不住弯了下嘴角，但听到后来，弄清了前因后果，他不由得笑意渐泯，渐渐地面罩寒霜。
　　——这平如蘅的做法，着实让他看不惯！
　　忿然欲言，转念又强压了下来。他自己尚为阶下之囚，即便真想管闲事，也得见到平如蘅才行。行动范围仅限十丈，除非平如蘅自己来，否则他无可能与这位崇圣之光主事有什么交集。
　　靖沧浪微微叹息，伸出右手：“不要哭了，此物送你。”
　　小童透过朦胧泪眼，看见靖沧浪的手心滚动一道亮晶晶的光，好奇地伸手拈起来，却是一条金红琉璃雕刻的小鲤鱼，栩栩如生，在指腹间滑溜溜地滚着，十分有趣。
　　“锦鲤寓意好运，都说因祸得福，也许你离开此地，会另有际遇也说不定。”
　　“哦……”小童捧着小鲤鱼，眼泪终于干了。
　　“谢谢你。”他对靖沧浪展开一个感激的笑脸，又探头看了看气罩外面：“天要黑了，我得走了！”
　　不等靖沧浪回答，他便抬腿向外跑去，只甩下一句话在空气里飘荡：
　　“这东西一定值很多钱，我出去卖掉，就有地方住了！”
　　“……”靖沧浪愕然看着他跑走的背影。
　　这么小的孩子，竟已筹谋如此！“误人子弟”这四个字，也许平如蘅并非……随口说说而已。

　　湛蓝的瞳孔里倒映着小童跑去的背影，继而划过一道乍然刺目的亮光。
　　瞳孔骤然紧缩，细利如针。
　　“——住手！”
　　水晶球爆裂，混着倾盆而下的滂沱大雨，溅了满天满地的水花。
　　“锵”地一声双剑交击，水蓝剑锋在孩子稚嫩的脸颊边擦过，将另一把夺命之锋击至一旁。
　　剑气四射。
　　小童圆睁了双眼，被过于巨大的冲击惊得呆在当场，只听又一声金铁交鸣，靖沧浪的剑锋再次横在他面前，挡下了直迫咽喉的杀招。
　　耳听靖沧浪喝道：“为何杀人？”
　　小童此时才看清，一名蓬头垢面的黑衣人手持长剑欲刺往他的要害，剑上黑红血迹，被雨水不断冲刷着滴滴下落。极度惊惧下也看不清黑衣人的面孔，只恍惚觉得在哪里见过……
　　忽然惊叫出来：“啊，你是今天本来要处决的那个……”
　　又是一声极响亮的剑鸣，震得小童生生把接下来的话语哽在喉间。黑衣人喉咙嘶哑，却不是向小童而是向着靖沧浪说道：“你也是被忧患深关起来的，那便杀了这小孩，与吾一同逃走！”
　　“——恩？”
　　“今夜大决人犯，吾得空逃出，但追兵就在后面！同病相怜之人，速速助吾！”
　　一道紫红色的闪电划破夜空，靖沧浪坚毅的眉目被猛然照亮：“你叫什么名字？”
　　“吾就是……”
　　那人动着唇，却被轰隆一个雷声将声音掩盖，小童张大了口，见大雨中靖沧浪面沉如铁，也动唇说了句什么。
　　他只听到了靖沧浪的后半句话，“……当年的灭门惨案，是你做的？”
　　黑衣人不耐地横眉：“何必多问？”
　　“定罪之前先问明口供，乃是基础。”又一道截然不同的语声插入，黑衣人身形微顿，在他身后现出橘红人影，手持利剑，冷如十月秋霜。“你不愿答，吾可以替你回答——不错，他便是当年江南数十派灭门惨案的始作俑者。”
　　小童喃喃道：“平、平先生？”
　　“平如蘅！”黑衣人一声爆喝，反身提剑便刺。平如蘅侧肩避他锋芒，右手出剑如电，取他中路。黑衣人武功煞是了得，格开这快得不及眨眼的一剑，脱身往靖沧浪这厢来。
　　叫道：“喂那穿蓝的，若不想被处决，快与我一同杀出去！”
　　说话间，平如蘅剑锋追着他后心逼至，黑衣人满面凶光，恰待回身接招，忽而面色一凝，诧异至极地睁大了双眼。
　　低下头，一把如冰如雪的剑自前胸没入，握剑的手稳而有力，锐利的锋刃长驱直入，毫无滞涩，洞穿血肉骨骼。
　　随即，剑锋抽退，带出的鲜血如泉抛洒。
　　黑衣人喉咙里发出尖锐的声音，不曾想自己的生命就在此结束，舞动了一下手臂，却是再也无力做什么，颓然倾倒。
　　身体落在泥水里，砰地一声。
　　“……”
　　平如蘅执着剑，也为这一幕弄得有些怔了。
　　眼前的蓝发剑客周身散发着冰雪绝狱一般的气息，肃然道：“罪行确凿，不思悔改——留之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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