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

　　午夜一点已过，镇子恢复宁静。
　　仍然亮灯的窗户里，大概不是宵夜就是牌局。
　　漆黑的房间中，李正阳裹着被子，一张张翻照片，一条条查聊天记录。
　　没有，没一张那人的正脸照片，连背影也没。看朋友圈，出镜极限是手指到手腕的部分。
　　懊恼按灭手机屏幕，卧室中唯一的光源逝去。
　　暗光消失刹那，他的脸他的身影他的声音，毫无悬念潮涌而来。

　　除夕夜睡得不踏实，醒来八点刚过。
　　揉着睡眼找到拖鞋，起身正要去厕所，暖气片上平摊的内裤映入眼帘。老脸一红，拎起摸两把，抓个塑料袋丢进去，匆匆塞入行李包拉链夹层。

　　吃完回家第一顿早饭，三人各自拿出手机，开始电话拜年大战。父母亲戚朋友领导同事，一人占据一个房间。
　　其实重要的人也就那么多，能聊过三分钟的，可以掰着指头数出来。
　　李正阳作为典型闷骚，讲电话自然也高冷。虽然朋友不算太少，没用多久便结束战斗。
　　手指滑过通讯录里H开头的列表，翻过几个姓韩的姓贺的、一串姓何的，在唯一一个姓衡的上方停住。
　　在拨号和短信图标上逡巡游移，最终点开了短信。说什么呢？嗨，挺想你的。在脑海里把自己拖出去斩了一次。在家被投喂得还愉快吗？何时出栏？再斩。每逢节日胖三斤，来发张照鉴定下。再再斩。脸显小，没朋友，今年有没有骗到压岁钱？再再再斩。
　　天，发什么好？自斩十来回仍没想出合适的口供，李正阳感到绝望。
　　黔驴技穷，最终发了一句：
　　“几号回？早赔偿早轻松。”
　　握着手机不安了几分钟，干脆调成静音震动，揣进兜，打开ipad看起昨晚剩的半部电影。
　　恍恍惚惚过了会，兜里微震，赶紧抽出来看。
　　“初五。跨年债，得多加一个菜的利息。”
　　哈哈哈。李正阳心里笑着，手下的字依旧高冷。
　　“初六中午十二点，上海西路张生记，再晚就只能跑路了。”
　　“掐指一算，初五正适合辟谷清肠。”这是要打算吃回本。
　　武侠修仙文有所涉猎的李正阳发现bug，心中窃喜：
　　“辟谷之人岂用清肠？”
　　十秒后收到动图：一只绿恐龙不带眨眼地吞下巨型火腿。
　　李正阳笑着收起手机，将电影退回一段，接着昨晚的进度继续。

　　初三一早，拎着被老妈塞满产自超市本地土特产的包，李正阳踏上返程。
　　和斌子那帮哥们聚了两天，难免被关心了个人问题。
　　“不管看中的姑娘是啥类型，我就友情提醒一点——作为爷们，得你主动。”阿泰是这帮人中结婚生子的先锋，其余两个光棍、一个分手整一年、一个新近失恋，似乎都没资格反驳这句话。
　　剩下热恋中的斌子，春光满面到惹人嫌，补充道：
　　“今年初十情人节，想告别右手就好好表现吧。”

　　假期最后一天，多数人在家休整，以求缓解节后综合症。
　　李正阳预约到了平时节假日难得一求的临河隔间，早来四十分钟，翻来覆去研究菜单。
　　忐忑半小时，等的人出现在眼前。
　　“新年好。”衡浩宇穿着浅灰呢绒外套，围条大红围巾，笑得轻松愉快。
　　“新年好。”李正阳想起爷爷家曾贴过的鲤鱼送子图，忍不住要甩个红包到对面。
　　坐定后递过菜单：“说好了利息是一个菜。”
　　“哦，本金才是大头。”对方没有诚意地压下嘴角弧度。
　　点完菜，自然聊到一年一度的回家过年。不看春晚不入牌局的两人，不约而同开始吐槽春节的酸爽。过会画风一转，开始讨论如何在亲戚们充满爱意的骚扰中赢得主动。
　　不知不觉笋干老鸭煲、东坡肉、蟹粉豆腐都已见底。
　　李正阳给两人添了茶，在服务员换过骨碟后，用公筷给对方夹了两块点心。
　　衡浩宇毫不客气消灭完点心，给两人拿了纸巾，擦擦嘴，露出心满意足的笑。
　　“和乖仔出来吃饭，饭后都会遛遛消食。”李正阳脸上写满你看着办。
　　“看在杭帮菜份上，就带你遛一圈。”脸上回敬的表情是那就这么办吧。

　　穿越三条街，拐个路口就是美术公园。
　　来晒太阳的人不比饭店少。
　　黄色腊梅暗香浮动，为肃杀冬日增添一抹柔情。
　　吃饭时要面对面，李正阳把三分精力用在控制自己直视的时间和频率。现在遛弯要肩并肩，则把五分精力用来感受身旁这个人。他的存在他的笑容他的声音，就在触手可及的身旁。虽然不至于变态到真的伸手去摸，可脑子里却抑制不住地冒出些念头。
　　除夕夜想要这个距离的念头挥之不去。
　　现在成了真，却还是不够。
　　李正阳提着一纸袋衡浩宇家自制的牛肉酱、腌泡菜，发现平时看着稳重的小青年，此时没有一丝兼职达人的匆忙干练，没有一点销售从业者的机灵敏捷。
　　眼前的人，吃饱后走十步会蹦两步。聊着不着边际的废话，间或随意露个笑脸，自在得像个学生。
　　阿泰教导的“爷们”两字蹦入脑中，李正阳有点惶恐地发现自己今天作派很不“爷们”。表面时而插科打诨、时而发呆放空，心里偷偷摸摸粉红得像少女。
　　简直有点羞耻，可还是厚着脸皮表里不一。
　　隔着故作随意保持的那点距离，忍不住遐想四天后的节日。
　　衡浩宇不太明显地又来一个蹦跶，爷们劲儿涌上李正阳心头。
　　他绷着一脸的毫不在意，随便踢了脚碎石子。石子骨碌翻滚撞上一个树根。
　　随口附和着闲聊，暗下决定：初十直接去楼下，一个电话约人出门。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