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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牢之主
打发走了只知道吃喝杀人的木甜,梓江拖着长长的红袍慢吞吞的踱出门外。仿佛被设定了慢动作一般,梓江悠悠然的转着、来到一座气势不凡的宫殿,这里是前宫主的居所,每过一阵子,梓江都会过来一趟。
位于谷地正中的逍遥殿几乎占了谷地的三分之一,梓江上位后并没有将安然赶走,而是十分孝顺的选择了屈居在自己从小住的一个偏殿里。至少在这方面,宫众们对新宫主还是颇为敬重的。
梓江依旧不疾不徐的踏过重重门槛,一路来到只有自己的暗卫才能自由出入的寝室。见到自己的主人之后,暗卫总首领暗夜单膝下跪,然而他们却什么都没有讲,梓江径直迈步来到空无一人的卧榻上。
安静的寝室里传出不大的声响,转眼间,梓江面前便出现了一个通往地下的狭窄通道。
巨大的石门在身后慢慢闭合,梓江此时终于卸下了长久以来对外的笑容面具,他在闭合的石门前除去惹眼的红色长袍,露出里面深蓝色的常服。
“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么样?。”一个嘶哑低沉的声音从石室深处传来,男人的声音算不上好听,却是异常的温和、平缓,甚至还带着些许关怀。
梓江没有理会男人的声音,仍旧沉默着转身席地而坐。仰头,墙壁上的烛火映照在对面牢笼内的男人身上,就连梓江都不得不承认,即使身陷牢笼,这个男人依旧像这个世界的王者,有着任何艰难困苦都消弭不了的风范。
眼前这个男人就是逍遥宫主安然,梓江的义父。这个男人手把手教会了他武功,虽然极其苛刻,但却也曾对着他的满身伤痕红了眼圈。这个男人让他知道了什么是家、什么是父亲,但同时,却也是这个男人亲手毁了他的家、杀了他一家上下百十余口。
刚刚外出闯荡江湖的时候,梓江是真的一心想要闯出名堂回来壮大安乐宫,可是谁曾想,在江湖上经历风风雨雨的时候,他却意外的听说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外出回去之后,梓江其实并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去面对安然,甚至他还天真的想过,之前所听的一切传闻都不过是谣传。义父仍旧是那个在武学上对他严厉、但日常生活中对他却无微不至的人,是那个武功卓绝且潇洒倜傥、成为他仰望对象的人。
带着对这个男人的信任和期望,梓江在回到安乐宫之后,第一时间就到了逍遥殿、找到了正在午休的安然。
“没错,是我。”
令梓江惊讶的是,他甚至只是委婉的表明了自己的一丝疑惑、刚刚把话题引到那个上面,那个半倚在软榻上的男人就这么干脆的承认了。
明明几年之前还会笑着揉揉自己的头发、夸赞一声做的不错,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个男人?
在确认了事情的真相之后的那一瞬间,梓江握紧了拳头、双眼微微眯了起来却好像一副温和的笑模样。这几年在江湖上熟知笑魔的人都知道这是他最危险的预警信号,可梓江却将行动止在了这一步。
“退位吧,现在的你不是我的对手。”
曾经为了追上安然的步伐,梓江数十年如一日的发奋练习,虽然安然给他制定的学习任务已经足够严酷,但他仍在私下给自己加码。梓江无数次的仰望着身前的这个男人,他憧憬着有朝一日能与这个男人比肩,甚至迟早成为超过他的存在,只有这样,他才能有资格站在男人身边,只有自己变得强大才能看到男人的笑颜、才能最终保护男人、壮大安乐宫。
终于,他成功了。当初还不满二十岁的他因为总是带着一副微笑白色面具、而在江湖上被称为“笑魔”,已然成为了几乎可以独步江湖的危险人物。
可是,他想要保护的那个男人,却成了他的仇人。
梓江到底还是没有杀了安然,甚至对外还做足了文章,在宫里上演了一出父慈子孝的桥段。
逍遥殿寝室地下的石牢有了新主人,梓江把安然囚禁在那里,每天也只不过是梓江的心腹给他送来两此餐饭而已。石牢是安然自己设计并一手建造的,可是梓江并没有做任何设防,甚至连石壁上的玄铁链都没有用上。
这是梓江的态度,也是他隐约之中在做的逃避。
如果有那么一天逍遥宫主安然破牢而出、离开安乐宫的话,梓江是不是就有了借口:你看,不是我不想杀他,而是他武功太强又逃得不知所踪而已。
可是,梓江的小算盘还是没能打响。
两年了,安然完全没有任何抵抗的留在了地牢,每次见面的时候,仍旧是梓江儿时记忆中那温和模样,仍会轻轻他问一句“最近过得怎么样?”
梓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常常想到过来,可每每都是回过神时便已身在地牢,他对自己这样的举动感到不安,可每当心里有了什么事情要考量的时候,梓江还是不由自主的来到地牢,站站、看看,然后离开。
这次,也一样。
笑魔因其残忍血腥和行踪诡秘而在江湖得了一个“魔”字,武林人、甚至稍稍跟武林扯得上关系的人都知道:这世上唯有一张银色微笑面具不可小觑。微笑面具总是伴随着深夜的月光出现,所到之处必是血流成河、无一生还。在外人看来笑魔行事乖张、毫无踪迹可惜,但梓江却一直都是按着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替安乐宫除去隐患还有敌人。
在他看来,对待敌人的话,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是不为过的。
自然,他外出五年不会总是戴着标志性的面具。平日里没有事情可做的时候,他便是一身深蓝色长袍,四处奔走在自己的产业下。他打算悄悄建立起一个日进斗金的产业链、并入安乐宫的资产,那样的话宫里的兄弟们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义父也不用派人打家劫舍的赚辛苦钱。
虽然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和坐拥万贯财富的商人这两个身份相差悬殊,但梓江冷着一张脸,偏偏被他转换的游刃有余,甚至还交到了两个好友,以“贤兄”、“贤弟”相称。
因为双重身份外加五年里聚敛的人脉,梓江自认为已经有了足够庞大的情报网,他还考虑着过些日子再开个买卖,派专人买卖情报。不过,在新买卖开张之前,还有一件事一直没有得到解决,那就是悠林山崖这一门派的来历。
老宫主的旧部已经处理干净,想着反正无事,梓江最近便准备下山重归江湖。这一走大概就是几个月,究竟要以什么身份露面?大哥和二哥现在人在哪里?悠林山崖的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他们?所谓正派之首的仁义派似乎又要联合势力,找安乐宫的麻烦,他是先给他们一个警告好,还是直接带人灭门?还有......
有太多的事情令梓江烦心,虽然木甜隔三差五的到来能让他得到暂时的轻松,但却是治标不治本,身为一宫之主,他要烦心的事情又怎么能去找属下商议?
“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么样?。”
直到听到石牢深处传来的那个熟悉的声音,梓江才恍恍惚惚的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又来到了这里。梓江一如往常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面对着最熟悉不过的温柔慈爱,他有多想能像儿时那般在男人身边撒娇抱怨,可是,他更加清楚,那样的日子不会再回来。梓江微微后仰、倚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上眼睛,怕是眼前所有的烦心事都比不过这一件——对逍遥宫主的杀剐存留。
直到外面隐隐传来夜莺的鸣叫,梓江才悠悠转醒。意识到自己又一次睡着的他不禁懊恼的咬了咬下唇,又是这样,这是第几次在石牢里睡过去了?明明知道牢里的人能轻易取了自己的性命,却还是莫名其妙的一次又一次在这样昏暗、寂静的石牢中安然如梦。
毕竟安乐宫新宫主已经成了武林大患,即使人在宫中他也不敢有丝毫的放松。虽然梓江非常不想承认,但只有在这方天地,他才敢放下所有警惕沉沉的睡去。
梓江站起身便要离开,身后却又传来男人好听的声音,“三日之后便是你二十三岁的生辰,礼物提前送给你罢。”随着男人话音落地,黑暗中破空之声便已传来,梓江侧身躲过的同时伸手接住。那物件明明是急速的朝他飞来,却在到了他手边的时候突然卸去了所有力道、稳稳地落在他掌心。其实,单是对内力的这份精准的操控,逍遥宫主就足以趁他不备杀将出去。
但是,他们二人好像在玩着一个莫可名状的奇怪游戏,该杀的不杀、该逃的又不逃,彼此都拿捏不准对方的心思。
借着石壁上的烛火,梓江仔细端详着新的白色微笑面具,果然,与过去收到的那些毫无二致,除了在右颊上绽开了第二十三瓣梅花。
从被接到安乐宫之后,每年的生辰义父都会送给他一张制作精美绝伦的微笑面具,而且随着他年龄的增长,右颊上的散落的墨色梅花瓣也在增长。墨色梅花虽然只是散落的花瓣,但却看得出与他左边锁骨上整朵的墨梅刺青相同,梓江非常喜欢这样独特的生日礼物,还曾因为要戴着入睡而被义父轻斥过。
义父虽然送给他了这份礼物,却偏偏不许他戴着外出示人,不仅如此,连平日里穿衣服都一定要将领口捂得严严实实,坚决不许被别人看到。小孩子急于炫耀的心情从不被理解,但为了不让义父生气,梓江也只是在夜深之后才敢拿出来把玩。加上现在手里的这张,现在,他总共有十八张。
“听说有一张被人砍成了两截,这一张的材质好了些,应该不会坏了。”男人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梓江自然想象不到,当安然听说梓江初涉江湖便被人重伤时候,有多么的心痛。
“我才没那么弱!”梓江下意识的反驳。终于,说出了来到石牢后的第一句话。
男人轻笑的声音也是那样好听,像所有父亲那样,此时的笑中带着对自己儿子的无比骄傲。怕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仿佛又回到他们父子亲密无间的美好时光。
话一出口,梓江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俯身捡起门后火红色的华袍随意披上,便转身急匆匆的离开。
石门再一次被关闭,在男人的眼角边却反射出了石壁上跳跃的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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