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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一栗
医院。
我拎着包,站在二楼最西侧的楼梯口等姐姐出来。忘了说,她叫周繁漪,是这家私人医院的麻醉师。姐姐是个美丽的女人,从小就是,长大也是,我们一家子人都认为姐姐的美丽会跟着她一辈子,所以——等她老了也是。走廊很长,从最西侧望过去,可以看得到东侧尽头那扇小窗外的晚霞。那是一种火焰燃烧成无数缕蒸腾浮气时的烈红色,被外层浓厚的正金色拥抱着,在遥远的西山尽头泛着滚滚波浪——它总是带着一种濒临死亡的隆重感,将白昼安稳的输送到过去的时间里,然后黑夜无可救药的来了,整座城市上空肃穆而寂静,月亮苍白的凝视着这一片死气沉沉的大地,温柔的把月色洒向了所有匆匆而过的行人脚下。
夜色终于漆黑。楼梯上方传来脚步声,我抬起头,姐姐下来了。她穿着两年前的高领套头毛衣,黑色的毛线将她的皮肤衬得光滑细腻,尤其是那张五官妩媚的面孔,在昏黄的灯光下就像一颗被剥掉壳的鸡蛋——其实鹅蛋更妥帖,因为这个女人的脸庞小的过分。看见我,她扬头朝三楼的楼梯口挥了挥手,对上面插袋站着的白大褂男人说:“顾医生我走了,明天见。”
“好。明天见。”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而清晰。
我仰起头,朝声源的方向看过去,没看见男人,倒是倒霉的被天花板上垂直照射的灯光晃到了眼睛。一只飞蛾执迷不悟的绕着光线飞来飞去,它奋力挥舞的翅膀在昏暗的空气里掀起不少浮尘。我死死地盯着它灰色的丑陋额头,然后“噗”的一声——它狠狠的撞在了那盏温暖的灯上,接着它透明的翅膀剧烈的旋转着冒了一股黑烟,空气里霎时蔓延开来的烧焦味道让我用力的打了一个喷嚏。
姐姐噗嗤一声笑了:“繁缕,你还跟小时候一样,总喜欢看飞蛾扑火这种残忍的戏码。”——你明明知道自己对这种烧焦的味道特别敏感,会一直打喷嚏。
但她没有把话说完。我俩从小就有这种特殊的感应,或许是血缘关系的缘故,她每次话说到一半时我就能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或者要干什么。就像一年前在这家医院的急诊室门前遇见商皓——姐姐的前夫,那天他穿着当初进教堂时的深灰色西装,头发乱糟糟的,不修边幅的在走廊上低头踱步,一抬头撞上了姐姐。这个可怜的男人,在三年糟糕的婚姻影响下,见到姐姐连说话都会脸红:“繁漪...你..你怎么在这里?我..对不起撞了你一下,你没事吧?”
姐姐嫣然一笑,满眼的无所谓:“又见面了。哦对了,离婚前可能忘了告诉你,你是我第三任丈夫,也是三任前夫里头资质最差的一位。既然我们都没关系了,商先生,”她看我一眼,像是警告我不要干涉他们夫妻之间,哦,又错了,是前夫妻之间的纠葛。我看着她那双眼梢微挑的漂亮眼睛,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然后坏事发生了——姐姐伸手狠狠的摘掉了胸前“麻醉师”的金属职位牌,从商皓口袋里摸了烟盒,接着用涂了口红的唇咬了一支烟出来,“啪”一声点燃,狠狠吸了一口之后,张口将烟雾全然吐在商皓颈间,又笑了:“麻烦你以后别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行么?我这人脾气不好,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如果商先生偏要当那粒倒霉的沙子,我会让你后半生都蚌里生活。所以——拜托你,行么?”
姐姐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商皓。这个可怜的男人在离开她之后显然过的还算不错,头发短了不少,又换了自己本来的穿衣风格。这个改变确实让他看起来精神多了,他本来就属于有中上等底子的男人,姐姐却偏要他走流浪歌手路线——烂洞jeans,马丁靴,皮衣夹克......真的,周繁漪这个女人太另类了,一般人无法融入她天马行空的世界,我有时候也不能,但那仅仅属于有时候,毕竟她还是我有血缘的姐姐。我复杂的看向商皓,用眼神对他说别和姐姐计较,她其实是个口是心非的善良女人你知道的,他转头看了我一眼,朝我微微扬起了嘴角,可我看到他眼睛里在流淌着一条苦涩的河流。我看着他,看着眼前这个逐渐走向成熟稳重的男人,他的身影被灯光扭曲的拉长投影在大理石地面上,但我知道即使他的外表再成熟亦或是沧桑,或者等时间一直有规律的磨灭宇宙间的空隙走到尽头;熬白我们这群曾经年轻现在却在慢慢长大的男人女人们的头发;再或者有一天他苍老的需要用一根槐木拐杖支撑着整个佝偻的身体才得以费力行走,他也永远是当初那个在大雨里给周繁漪撑伞,留着毛茸茸短发的大男孩。因为他不像别人,如果说这世上所有的人都站在周繁漪的对立面,他也永远是那个不顾忌被世上所有人唾弃的属于周繁漪独自一人的背立面,而我知道他会永远保护周繁漪,就像当初他可以因为周繁漪一个电话从不远万里的佛罗里萨飞回来那样,永远当她的英雄。
但这次没有。
方皓轻轻皱眉推开了姐姐,转身坐在了一旁的长椅上。他低下头,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忽然弥漫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然后他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着,像是从遥远的西伯利亚传来一样,空洞而又寒冷。
他说,“繁漪,默暄她怀孕了。”
姐姐摁灭了烟,却终于冁然而笑:“商先生的私事,和我有什么关系么?——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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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很久很久以前 火星照耀十三个州府
你说孤独 你那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