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背包

　　荀一宸
　　荀一宪朝我望一眼，现场只有我们两人清楚许苑与他的关系。
　　我哥造下的孽，上天誓要他自己偿还。
　　“别拦着我！”
　　两位男性服务员拽着许苑的胳膊，仍旧试图将她拖出房间。
　　“放开！让她说。”
　　刘欣欣一脸诧异，她或许仍未从即将新婚的喜悦中走出来。
　　她或许也清楚，我哥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爱她。
　　母亲脸色变得煞白，她紧攥着父亲的手，目不转睛地看向许苑。
　　儿子怎么会做出违背家命的事情，怎么会认识许苑这样非富家名媛的女人，母亲心里必定出现了类似问题，想不出因果。
　　我的视线拉向刘南强夫妇，两人眼中似乎燃起火，即使不清楚许苑口中话语是真是假，他们也无法忍受自己脸面被外人践踏的滋味。
　　只有我还有心思巡视众人的表情，淡定地如同眼前发生的闹剧与我丝毫没有关系。
　　我哥，眼中只是露出了比刚刚答应婚约时更严肃的神情，严肃中添了恍惚，恍惚中余出镇定。
　　他一言不发，狠狠盯着貌似癫狂的许苑。
　　“刘欣欣，你以为荀一宪真的爱你吗？他不过是听从他父母安排在你面前演戏而已！他不愿娶你，他看上的只是你们家的钱！”
　　许苑将所有人都当作空气，一字一句只对向刘欣欣的心脏，不留丝毫怜惜。
　　“知道他为什么不让你来B市住吗？因为他晚上搂着的是我！他心里的女人是我！”
　　许苑情绪越来越激动，她面对高高在上的刘欣欣必定也是不好受的。
　　“阿宪，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刘欣欣的泪珠滚滚而下，声音却异常坚定。
　　许苑停止了疯狂的咆哮，整个世界仿佛失去声音，七双眼睛全部转向站在刘欣欣身后的荀一宪，迫切等待着他亲口说出的回答。
　　哥哥，依旧是那个在生人面前冷淡如冰的倔强男孩，依旧是那个无论受到多大委屈都会默默忍受不露声色的坚韧男孩。
　　我常不愿称他为我哥哥，而是直称他大名，我知道，他不愿当哥哥，他也像我一样，从未长大。
　　他，依旧是只会逗妹妹一人开心的男孩。
　　“对，她说得都是真的，我从去年开始就包养了她。”
　　一句话，毁了他与刘欣欣的未来，更毁了他与许苑的未来。
　　刘欣欣只听到这一句便愤然离去，一丝赠与我哥解释的机会都没留。
　　“荀明清啊！你儿子可真行！”刘南强夫妇怒视着父亲，连走出门外都再回头吐出两口清痰来表示他们对荀家人的“尊敬”。
　　许苑明显是喝过酒的，她从我哥口中听到“包养”二字后便瘫倒在地，脸颊渗红，不忍直视。
　　茉莉飘香，装修豪华的茉莉厅在几分钟内失去了光彩，只剩下残局。
　　“荀一宪！你和这女人的事回家等你解释！”
　　父亲拽着母亲如疾风般走出主角混乱的现场，他们气性非常，恐怕很难原谅我哥，毕竟，是我哥直接导致了鹿拓集团大金主的缺失。
　　鹿拓的发展在父母眼里，比我哥的幸福重要万倍，活该，他们计划全盘失败。
　　我原谅了自己的幸灾乐祸，只是父母离开之时并未叫上我同行，幽雅的茉莉厅里单单余下了神智不清的许苑，呆若木鸡的荀一宪，还有，手足无措的我。
　　“你还好吗？”
　　我蹲下身体试图扶起倚靠墙角抽泣的许苑，虽然是炎夏，空调屋的地面依然很凉。
　　“别管我！”
　　我被她突来的尖叫吓出一身鸡皮疙瘩，今天许苑终于不再效颦志玲姐姐，声音变得痛快而淋漓。
　　“你走吧，别在这无理取闹丢人了。”
　　哥哥点起刘南强刚送的苏烟，吐着眼圈，异常冷静。
　　“原来在你心里，我只是'被你包养'的女人，从前是我想多了，荀一宪，你不要以为我对你便是真心，像你这样冷酷无情的人，永远都找不到真正爱你的女人！”
　　许苑依然不起身，说完这段话后脸面更加黯淡。
　　“既然你不走，阿宸，咱们走吧。”
　　荀一宪绕过许苑身体，牵起我的手，他迈起洒脱的步伐，我只能选择更亲近的哥哥，加快脚步跟上他的节奏，丢下了无人陪伴的许苑。
　　可是许苑，你明明是自找的下场啊。
　　#
　　酒吧人声沸腾，与静夜完全不同。
　　这是荀一宪第一次带我到酒吧，不过，却不是我第一次来，与华谦烊吵架的场所，也正是这儿。
　　想不到，荀一宪，我的亲哥，也会有借酒消愁的今天。
　　要不要打电话叫来老蔡？算了，家丑不可外扬，毕竟哥哥从未在老蔡面前失态过。
　　我喝着哥哥特意为我点的橙汁，全神贯注听他不吐不快的情感遭遇。
　　他会向父母解释，但他永远不会对父母说出心声。
　　我开始怪自己对哥哥的漠不关心，自从成为一名梦想中的歌手后，我越来越怀疑自己的梦想是不是飞错了轨道。
　　忙，忙到像我父母一样忽略了家人，也许，这是基因效应，荀家人，都不爱回家。
　　“阿宸，为什么爸妈连婚姻都不肯让我自己做主？我要屈服到什么时候，他们才会饶过我？”
　　阿宪，你的问题好难。
　　“哥，爸妈是太爱你，所以才替你安排好了人生，他们不想让你跌跟头，不想让你受苦受累。”
　　服务员送来赠送的啤酒，见我们两人气氛低沉，他也一言不发走出了包间。
　　想必是荀一宪阴森的眼神吓到了他，吓得他连包间门都忘了关掉。
　　我起身关门，又坐回来刚才的位置。
　　“阿宸，你说的这些我都信，可是，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你告诉我，我为什么活得那么累！我为什么觉得我早晚要完蛋！”
　　哥哥不喜欢管理公司，他书房里满满都是医学的书籍，出国留学时他还修了临床医学的第二学位。
　　我不该抱怨自己的忙碌，至少我成为了我想成为的人。
　　哥哥，却忙得无所适从。
　　“哥，你想想你现在的位置是多少人奋斗一生也拼不来的成就，鹿拓是爸妈一生的心血，他们只想把它交给最信任的人，哥，难道当医生就一定比现在好吗？你看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当了歌手，现在又高兴到哪去？”
　　我试图让他燃起早已消耗殆尽的壮志雄心，就像小时候我被别人当作怪胎时，哥哥总会一遍遍告诉我，我不怪，我是个天才。
　　我不怪，我只是不乖。
　　“有时候，我挺恨爸妈的，但一想到他们同意你当了歌手，我就万分感谢他们毁了我之后没再毁了你，阿宸，你一定要坚持下去，你哥我恐怕很难得到幸福了，不过，只要你幸福，哥哥就不后悔走上这条路。”
　　这条放弃自由，放弃自我的不归路，是哥哥替我多走了半程。
　　“你什么时候变这么悲观了！小时候不都是你逗我开心吗，怎么现在成怨妇了！”
　　我转变语气，换成轻快的腔调，再这样纠结下去，我怕荀一宪会患上抑郁症。
　　“小时候你有自闭症，为了让你多开口说话，我和老蔡便整天想法子逗你开心，阿宸，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笑，但你是我妹妹，我愿意在你面前犯傻装二，我愿意用我一切换你幸福。”
　　用尽全身力气忍住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哭了。
　　这是哥哥第一次说如此肉麻的话，我的心要痛碎了。
　　我常抱怨荀一宪不如老蔡贴心，可我没有发现，哥哥从来没有跟另一女生嬉戏打闹，从来没有与另一女生说说笑笑，他将所有快乐都给了我，悲伤却留给了自己。
　　哥哥，从来不擅长表答，爱我这件事做得却不比任何一人少。
　　亲情，我终于理解了。
　　“哥，你会幸福的，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我抽噎着勉强说出话来，此时此刻，什么语言都无法描述我对亲哥的感激涕零之情。
　　“阿宸，你还记得澜市演唱会后哥对你说的话吗？”
　　“记得，你说，付出过真心就不后悔。”
　　“是啊，所以说我傻呢，我本来还以为许苑是真心喜欢我，没想到她也不过是爱我的钱，这算报应吧，我欺骗刘欣欣的感情，老天派许苑来欺骗我的感情。”
　　哥哥一副释然的样子，怎么看怎么让人心疼。
　　“说不定许苑只是不高兴你说包养她的事，毕竟当着这么多人，你让许苑以后怎么做人？”
　　站在女人的立场，许苑要不是真爱上我哥，又怎么会纠缠一位有婚约的男人呢？
　　“刚跟许苑交往时，我便告诉她我有未婚妻，她说她不要名分，只要一辈子跟着我就知足了，因为这句话，我才开始真正对她上心，可后来，她一次次阻止我和刘欣欣见面，还试图让我和她一起出现在公众场合，我以为她是吃刘欣欣的醋，从没有怪过她，一直到今天的饭局，我告诉她鹿拓资金运转上出了问题，只能求刘南强投资，我还说了条件可能是与刘欣欣结婚的事，没想到她却死死拦住我，不让我去机场接刘欣欣一家，我没有管她，按照计划陪刘欣欣一家到了饭店，许苑却发短信来，说荀太太只有她一个，后来，她便闯了进来，你都看见了，今晚的她才是真正的她，从前的温柔体贴都是她装出来的，她其实一步一步都在计划着把刘欣欣挤走，她想要的不过是荀太太的位置，不过是衣食无忧的豪门生活。”
　　哥哥很聪明，在爱情面前，依然被许苑蒙蔽了心智，只要动了情，再显而易见的陷阱都会主动往下跳。
　　许苑，不过是娱乐圈最多见的拜金拥护者，我讨厌她，从第一眼开始到今日，只增无减。
　　耳边想起为Lisa专设的铃声，我按下接听键，将手机靠近耳边。
　　“阿宸，陆海再也不会来找我了。”
　　Lisa又哭了，在深夜，一个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哥，Lisa，不然你两个在一起吧，这样我的头就不会被你们搞得越来越大了。
　　情商低下如我，实在不明白要怎样做才会让身边的人不再受伤。
　　华谦烊
　　已有两天未跟荀一宸通电话了，她昨晚被家人强迫着参加饭局，在短信上向我抱怨了一番。
　　不通电话的日子，她也会发一两条短信来增加她的存在感。
　　虽然，她于我，已是最坚固的存在，但她却永远不会知道。
　　北京时间早上六点，睁开眼看过时间后便再也睡不着。
　　不如到街上走走，反正无聊时候都是这么消磨的。
　　钥匙转进插孔，我费力打开了公司正面的卷帘门。
　　作为环宇二十四小时的看守人，我接受上司的重任——管理公司所有也只有一个的复古大门。
　　上午九点准时开门，下午五点错时关闭。
　　公司里如此“复杂”的工作，只有我能百分百胜任，多值得“骄傲”。
　　早起散步时，我都会卡着点回公司开大门，今天也这样打算着。
　　“妈的！谁耍姑奶奶呢！都不是好东西！都是狼心狗肺的畜生！”
　　卷帘门上升结束，许苑横躺在地上，手里攥着空荡荡的白酒瓶。
　　生活处处有惊吓，我相信许苑口中偏激词语指向的主人公一定是我，她先前倚靠着卷帘门喝酒，卷帘门一闪，她便失去支点，昏昏然倒地了。
　　我，正是卷帘门罢工的指使人。
　　“你喝醉了！”
　　幸亏时间早，街上没有太多行人，不然，许苑必会登上香港日报了。
　　“华谦烊！你有病啊！”
　　许苑用力将手中的酒瓶朝我扔来，我转身一躲，躲过了这劫。
　　实在不能任由她在街上耍酒疯，我费力托起她，像扛麻包一样扛到了三楼，我居住的地方。
　　找出未开封的矿泉水，我递到她面前。
　　希望，矿泉水可以稍微溶解些她胃里以及脑子里的酒精。
　　“你干什么？我不喝水，我要喝酒，给我酒！”
　　她紧拽着我的衣角，拼死拼活地晃动我的身体。
　　和她算不上多生疏，可，也根本不是彼此的朋友，我抬起手，不知该如何挣开她。
　　“酒！快给我酒！我的酒呢？酒呢？”
　　我站在原地丝毫未动，她却松开手开始四处摸索，嘴里一遍遍喊着，她的酒，她的酒。
　　“我这里没有酒，只有水。”
　　这间录音室没有一点粮食储备，也没有烟，没有酒。
　　只有软塌的沙发，孑然一身的我。
　　“我想喝酒啊，我真的想喝醉啊，我失恋了，我完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许苑巡视一圈未找到她所需要的美酒，接着倒在沙发上，没留给我落座的位置。
　　“是跟荀一宪分手了吗？”
　　“别提他，我警告你！别提这三个字！”
　　看来是刚与荀一宪分手，没错了。
　　“如果你不介意我是公司的喽啰，我可以听你的抱怨，据说治疗失恋的方法就是一遍遍吐槽前任的缺点，说的越多越好。”
　　被荀一宸带出来毛病，多管闲事的毛病。
　　“你坐下，坐到我旁边来。”
　　她由躺资换成坐姿，终于合情理地让我不再干杵在地面。
　　我留出半米距离与她相隔不远，她却迅速移至我的怀里，亲昵，搂住我的腰。
　　“你干什么？！”
　　我站起身来，离开了环绕我的双臂。
　　“华谦烊！你就让我靠着你，只靠着肩膀，好不好？”
　　许苑跪在沙发上求我，眼里饱含泪水，虽然不是为我而流。
　　算了，她喝过这些酒，所有行为必定也不受大脑控制。
　　无论她做什么过分的事，忍忍便过去了。
　　“靠在我肩膀，不许乱动。”
　　“好。”
　　我这好人当得实在太憋屈了。
　　#
　　拉开灰色窗帘，我希望初晨的阳光照耀头脑昏沉的许苑，让她早点清醒过来。
　　“刚开始，我也没把荀一宪当回事，他这样的公子哥，永远不会明白我们这种人是如何生存的。”
　　没想到，许苑竟认为我和她是一类人。
　　不过，她的想法与我却有相似之处，我也认为，荀一宸永远不会懂我。
　　“我是刚入行的新人，我必须找到金主才能在圈里混下去，没想到荀一宪是唯一好骗的人，我说，即使我没有名分也会一直跟着他，他便相信了。”
　　许苑将眼泪抹在我的肩膀，不肯让泪滴落下。
　　“他会贴心地为我打开车门，为我打伞，他会挑出鱼刺，挑出我不吃的香菜，可他却从不对我笑。”
　　与荀一宪有过几面之缘，却没有见过他笑，这是真的。
　　“不过，我还是爱上他了，我不能看他娶别的女人，我不能看他离我渐渐远去，昨天晚上，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只要一想到他会娶别的女人，我的心就痛得要命。”
　　许苑一字一句都铿锵有力，不像喝醉的人。
　　“可他呢，他从来没有在乎过我，在他心里，我跟卖身的妓女没任何区别！”
　　她的情绪愈来愈激动，手指掐着我的胳膊，力气惊人。
　　“我真傻，竟然以为他会对我付出真心！现在我才知道，当初他非要安排我到香港工作的目的，不过是想把我藏在这里，想与我保持距离。”
　　还记得她说过，来香港是她自愿的，原来只是借口。
　　“也好啊，我毁了他和刘欣欣的关系，他再也不能骗刘家的钱了！我就等着鹿拓破产的那天，我看他荀一宪还有什么能耐装高贵！”
　　我不明白她这样诅咒荀一宪对她有何益处，也许，她只是发泄情绪而已，不是有心说出，也许，她不是善良的人。
　　“还有他妹妹！那个自视清高的臭丫头，一定是她挑唆了我和荀一宪的关系！荀一宸！我讨厌你！我讨厌你唱歌的矫情！我讨厌你明明是靠自家的背景出名，还装作努力的样子，你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荀一宪见到你就不再板着脸！凭什么你一出生就有那么多人围着你转！”
　　许苑瞪大了她埋在浓密假睫毛下的双眼，惊悚得厉害。
　　“华谦烊！你认得蔡延濠吧！你认得吧！”
　　“我认得。”
　　我不回答，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如果不是荀一宸，我早已经成了蔡延濠的老婆！”
　　许苑得了妄想症吗？
　　“刚入行时候，公司所有模特的梦中情人都是蔡延濠，可超级新星大赛的庆功宴上，蔡延濠偏偏只偷看我一个人，我能感受到他对我的心意，后来我专门到他的公司找他，他却说他有未婚妻叫荀一宸，哼！蔡延濠家里的产业比鹿拓强十倍也多，蔡延濠却为了顾及荀家的人放弃了对我的感情！要不是荀一宸碍事，我就不会退而求其次找到荀一宪身上！都是荀一宸！如果没有她，我早已经成了蔡氏集团的太太！都怪她！都怪她！”
　　我心底积压着千句万句想反驳许苑的话，还是压在了心底。
　　毕竟她是醉汉，我不能把她的话当真。
　　许苑稀里糊涂一番咒骂之后突然变得安静，毕竟熬了通宵，她再亢奋也撑不住身体的疲劳。
　　我低头看她已经睡着，随意将她安顿在沙发上，准备下楼打开公司大门。
　　回过身，一道身影从录音室门口迅速飘过，我立刻飞奔向外，前去追赶他的脚步。
　　从三楼到一楼，我大声叫喊着，是谁！站住！别跑！
　　追到一楼，跑到公司正门外，街上早已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我四处寻顾，再也不到刚才那道背影。
　　回头看到半敞开的卷帘门，才想起拖许苑上楼时忘记了锁门。
　　他一定早就溜进了公司，一直在门外看着我和许苑的一举一动。
　　是谁呢？谁会在大清早跑到环宇来偷窥许苑骂人呢？
　　是见过的人，但又不胜熟悉。
　　或许是荀一宪派来关心许苑情况的探子，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
　　我难理会纷乱的思绪，这一早上被许苑灌输了太多负面话语，脑子再也不能冷静思考。
　　将半敞的卷帘门用力推到顶处，环宇上班时间到了，我该跑去模特部搬设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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