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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不知是否是这名字的缘故,此后表姐和我聊天时,脸上总会浮现好看的笑容。出来的这一个月,我鲜与人说话,最多对着玻璃瓶自言自语,人如果长期这样下去,会丧失语言能力吧。不过没有关系了,这辈子说的话已经太多,我不依然无能为力,弱小得像一只病鸡。
森林里夜晚冰冷刺骨,我套了两层衣服钻进睡袋,依然觉得冷,手中抱着一件深蓝色格子衬衫,上面隐隐残留着好闻的香味,还有笑姐身体的味道。笑姐似乎闲不下来,那天回家后洗了一盘车厘子和葡萄,便洗我在香港穿下的脏衣服,一边在锅里加热一盘家乡带来的腊肉。衣服被她洗过后,留下了好闻的香味,就如她身上的味道,让人流连痴醉。
待她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她从自己卧室中拿出一瓶珍藏的茅台,茶几上摆一盘热气腾腾的腊肉,一旁的车厘子和葡萄颜色鲜艳,光泽饱满。姐弟二人倒一小杯酒,坐在地板上,轻轻碰杯,我倾尽,她随意。喝了酒后的表姐面色红润,仿佛三月桃花映照下的溪流,让人忍不住想啜一口。她也变得健谈,问我为何没有女朋友,我摇摇头坦白道:“说来惭愧,初中时喜欢一个女生,结果被她骂像被抛弃的小狗,从此留下了一生的阴影,不愿和女生过多交往。女人是恶魔,男人是懦夫,而我是不想谙世事的神经病。”
笑姐不置可否,“不过,高中我又犯贱地暗恋了一个女生。”我思索片刻,接着说:“或许到现在还心存幻想。”
笑姐理了理耳边的鬓发,自顾自地喝了一杯,“喜欢就要去追,男生要大胆主动一点,霸王硬上弓似的做法可能行之有效哦。”
“她现在都是上海名牌大学的高材生了,不过是一个遗留的梦罢了。”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奇怪的问题,嗫嚅着:“笑姐也曾被霸王硬上弓吗?”说完就意识到这话欠妥,赶忙转移话题:“在深圳机场的那晚,我搪塞了一个不害臊的理由哦,服务生领我到旅店房间后,说可以找一个美女陪我。我惊诧于他的直白,赶紧若无其事的说‘那样的话,会对不起女朋友的,’女朋友什么的,全是鬼扯嘛。”
我端着酒杯自己苦笑,笑姐却低着头沉默,好半天突然凝视着我的眼睛,郑重地说:“虫子,你听过七宗罪吗?”然后又收回目光,自言自语:“暴食,贪婪,懒惰,愤怒,虚荣,□□和嫉妒。”她突然又看着我:“你说每个人一生都会有这七宗罪吗?那为什么许多人都活得长久?”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茫然无措,“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啦,只不过是人人都自私,有意无意地为自己辩解而已,就像《竹林中》写的那样,七个人的供词都隐瞒了部分真相,”我说着,从书架上抽出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集。“说不定,法官最后的判决也不对呢,只要大多数人认可。”
“其实,从古至今都是这样呀,决定性在于大多数人是否认同,哥白尼的日心说不也被深信不疑嘛,所以也存在这么一种可能性,有一天科学也会被推翻哦,我们不过是宇宙演化中的一粒沙子。我在香港学习时,书院的院长说,‘正因为如此,才要认可别人的世界,自己脑子里的东西不一定是真理,真理也不一定会帮助人们更加富裕,它对于享受生活可能起负作用,所以,踏踏实实,安安心心地生活是不错的。’”
我实在讨厌这气氛,于是无厘头地扯些没有逻辑的话来说,“就像无论我叫什么,你仍然认识我呀,虫子这个别名还是你取的呢!因为我小时候很怕虫。”
笑姐对我的话略有所动,她可能忆起了儿时。“我现在叫冬虫,也自称洒家。”笑姐侧过身子看着我,娇小的眉头微蹙。“冬虫夏草的冬虫,但与虫草无关,因为冬天的虫子不咬人嘛。”
她眉头舒展开来,吃吃的笑,“那洒家呢?”
“这个呀,因为我们宿舍四人合称四大家,我床头的那位,外号教练,自称某家,侧边的那个,自称咱家,他是个同性恋哦。”笑姐带着疑惑的眼神看着我,我用手指在桌上画着我们四人的相对位置,介绍同性恋床头的那位,“他自称奴家,其实是我们强加给他的,因为他是个娘炮,可他是直男哦。也有一个外号,我叫他特务。”
那晚喝酒到午夜,我几乎吃光了整盘腊肉,家乡的味道我总无法抗拒。推杯换盏的间隙,笑姐打开音响,低低地放王杰的歌。以为这一夜会这样自然温馨直至入睡,哪知十二点时,笑姐避开我接了个电话,然后便回卧室换衣服,化了妆,与昨晚的慌张不同,今天显得心不在焉。
我有些失落地在房间踱步,完全没有睡意,无所事事地进了笑姐的卧室。她把卧室布置得很温馨,原来这里也有一个书柜,柜子里尽是些《金刚经》、《杂阿含经》之类的佛经,一些佛家故事,还有一些关于养生的书,窗边放了一束几乎枯萎的百合。
我突然受了启发,迫不及待地跑出屋子,在楼下拦了辆出租车,让他载我去花店。跑了几家都已经打烊,我没有气馁,最后买到了六只香水百合和六只郁金香,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怀着期待的心情坐在沙发上等,就像小时候乖巧的坐在屋檐下等爸妈回家。
凌晨3点时,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我“腾”地站起来,咧开嘴笑:“笑姐,欢迎回家呀。”一边伸出手中的鲜花,我看着笑姐眼眶变红,渐渐盈满了泪水,然后突然剧烈的咳嗽,我上前拍打她的脊背,她松开手提包,双手紧紧抱住我,高耸的胸脯顶着我胸膛,我红着脸像安慰小孩一样轻轻拍打她的肩膀和后背。
今天醒来时,森林里一片鸟鸣,空气清新,每呼吸一口都显得弥足珍贵,好像要把人净化成透明,太阳投下光束,那画面唯美得仿佛穿越了几个世纪,我撒了一把米喂帐篷周围的小鸟。
“雨迷一一,你还遥远吗?”我盯着玻璃瓶问。
无论如何,都要继续走下去,直至双腿不能直立,直至双手不能爬行,直至赋了生命。我收拾好背囊,检查完火堆,蹒跚着上路。
我的身体状况江河日下,起初每天能走六十公里,现在三十已是极限。好在秋高气爽,不会太热。一路看过许多风景,我都想象笑姐在我身边,前日中秋圆夜,我噙着泪坐在深蓝的湖畔,看每一朵云彩从月前流过,那身姿和笑姐一样婀娜。笑姐曾说,她有多年没有认认真真看过月亮,说这话时,是在故乡的院子里,我看到她眼神跳动着希望,目光清澈澄明。
太阳已经划至西陲,光热淡淡的,我才走出这片森林,走进了山脚下的一个村庄,我喑哑着嗓子问村中的小孩要一碗水,他并不怕我,干净的眼睛带着好奇的目光,我能想象她的疑惑,此时我邋遢不堪,胡子头发宛如错综复杂的古藤。可是,不要问我从哪里来。这时我倚到墙角坐下来,才静静看到这黄昏的美,这村庄的美。
“珍惜雨水的村庄,珍惜黄昏的村庄,万里无云如同我永恒的悲伤。”
笑姐也爱海子,曾以海子的口吻对我说:“我和过去,隔着温热的悲剧;和当下,隔着腐臭的空气;我和未来,隔着永恒的记忆。”
我有些伤感,却没有想到给水的小姑娘与我并排坐下来,真是个干净漂亮的孩子,最美的要数那双澄净的眸子,如同高原上的湖泊,一尘不染,让人拼了命也要保护。我说我喜欢女孩,笑姐却瘪着嘴说要男孩,讨论这个话题时,我们怀着理想形态,现实变得虚无。我从背包里掏出一只鲜绿的口哨挂在这个陌生孩子的脖子上,一想到这块湖泊将来会有那么多路要走,忍不住轻轻拥抱她,为她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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