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苏HE)魂兮归来

作者:谢子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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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七章/岩下诀别


      “师弟。”寒夜里,天边只有一轮硕月高挂,冷清光晕如水华般缓缓摇曳,暗影一地。
      庭生只僵了一瞬,然后转过头去,略微无奈又暗藏警惕地唤道,“师兄。”
      来人正是沈承。他在夜色中兀自屹立于山岗处,似是与黑暗融为一体。
      沈承缓缓向庭生踏过来,熟稔地打着招呼,“近来可还好?”
      “……托师兄的福,还好。”
      “可是小师弟。”沈承走至他身前,庭生沉默着倒退一步,“师兄过得不是很好啊。”
      许是北风卷起了地上的枯落黄叶,又或许,是庭生真真切切地嘲笑了一声。
      “《仁王经》曾言,人一念之间有九十个刹那,一刹那间有九百生灭。这八万一千个生灭之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师兄在一念间做出了选择,自己踏上了这条道路,便当担起途中的艰辛和最终的结果。”庭生盯着他的眼神渐渐锋利如刃,“你说你过得不是很好,可那些犹处于北燕铁蹄之下的大梁子民,又岂是‘过得不好’这四字可以言说的?!”
      “你……”沈承沉默了一瞬,“几月不见,你倒是变得心怀天下,忧国忧民。”
      庭生深吸一口气,倒是也控制住了自己的心绪。“不过是这一路上,见的太多了。”
      说完他抬头看向面前那个男人,“师兄深夜前来见我,究竟是有何要事?”
      沈承挑眉一笑,想尽量笑得开怀自然些,终却未果,几月的疲累沧桑终究还是在他的眉目上落下了沉重的印迹,簌簌若雪。“我就不能来找你叙叙旧?”
      庭生沉默地听着,把喉间“不能”二字吞了下去。良久后他抬起头,神色恢复如常,“这儿离军营近得很,若是让卫卒看到,怕会生事端。师兄,还是随我来罢。”
      说完,他便引着沈承向远处的暗沉夜色走去。

      “先前便有个问题想问师兄。师兄你为何叛离北燕,把剩下的长林军全都交予我?”
      沈承在夜色中走着,脚步没有停顿,“不过是见机行事而已。皇城军本就受过正宗训练,后又有你共抗北燕,想来结局已定,不过看中途还会做出多少牺牲罢了。既如此,我又何必与北燕沆瀣一气,徒作挣扎?”
      “哦……师兄倒是会见风使舵。”庭生似贬非贬。
      “长林军虽起初供你我驱使,但好歹也是大梁国民,不愿通敌叛国。自北燕入主中原后,军内早已军心涣散。就算我想与北燕继续合作,他们怕也不会配合。如此,想来也只能平便宜你这个小师弟了。”沈承瞄了一眼庭生,“但你们说到底,也是叛贼。哪怕最后真的驱逐外敌,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庭生神色不变,“这个我早已知晓。”
      待真的走至阒无声响之地时,二人的脚步方才停了下来。
      “我前不久听说师父大病一场,现下可还安好?”他们站在空旷之地的阴影里,头上是嶙峋奇异的怪石,连绵蜿蜒的黑影像是一条潜伏的巨蛇,在夜色里蠢蠢欲动,伺机而出。
      “我曾去拜见师父,可他派童子一口回绝了我。”庭生摇摇头,“想来,仍是对我们俩气得很。”
      沈承望着天边那轮硕大的孤月,心头沉沉浮浮的,却化为嘴边的一声轻笑,“他对座下弟子期望至深,却不料我们一朝举兵反叛,自然该气。”
      “你现下四处窜逃,可有想过战事结束后,该何去何从?”
      “或许会易容去览遍大好河川吧。听说南楚那边的风光很是山清水秀,锦绣如画,我倒想去看看。”
      庭生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对于这位师兄,说没感情那是不符事实的,但要说有感情,那还没到这份上。若非他俩现下被冠上了“小人”名头,或许其间交往还可雅称“君子之交淡如水”。
      沈承一瞥他没有波澜的神情,无奈一笑,“小师弟,你未免对你大师兄太不上心了吧。”
      庭生没抬头,“据我所知,你可是二师兄。”
      若不是大师兄陈宛英年早逝,这大师兄的位子还轮不上沈承做。
      沈承面色一僵,然后微微转过眼去,“哦,嗯,是啊。”
      庭生揣度这会是他俩最后一次见面,也便沉了声放开问,“陈宛师兄可是葬在余杭镇?”
      “你怎么知道?”沈承斜睨望他,反问出口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丝诧异。
      “你每年清明之时都会带上一坛上好的秦淮春去余杭镇喝个长醉不醒。”
      沈承的眼神里尽是恐吓警告,“小鬼头,别探究大人的事!”
      “师兄。”听到沈承的话,庭生不但没有退缩,反而前进一步,继续询问,“其实这场谋反,你早就做好了准备是不是?在知晓我的存在前,你就已然做了长久的准备,以保万无一失。是不是?”
      “……”沈承没答他,转过身去,独自负手望着天边清冷高月。
      “你与陈宛师兄自幼要好,待他拜入师父门下后,你也一同拜那时名不见经传的秋不变为师。”庭生看了一眼沈承的神色,继续说了下去,“相传鬼谷子通天彻地融汇诸家,等闲之辈望尘莫及。譬如算学,日星象纬,在其掌中,占往察来,言无不验;譬如兵学,六韬三略,变化无穷,布阵行兵,鬼神不测;譬如言学,广记多闻,明理审势,出词吐辩,万口莫当;又如出世,修真养性,却病延年,服食异引,平地飞升。而吾等师父,乃是自鬼谷子之后,唯一集兵家、道家、纵横、阴阳于一身的人士,门下弟子皆可向其习得一门学问。陈宛师兄那时便向师父学了纵横,而你,我猜猜,学的便是兵法吧?”
      沈承抿着唇没回答,庭生也不在意。待他正欲继续说下去时,那人却突然开口了,“你猜错了。我那时,学的是阴阳。”
      这下,换庭生沉默噤声了。

      “我那时年少轻狂,也不知这几门学问与我何干,又于我何用,以为阴阳只是看风水卜卜卦,觉得好玩,便选了它,想着以后可以当个风水先生,与阿宛携手并肩,踏遍天下河川,览遍江山盛景。而阿宛他,却是自小就有为国为民的志向,故而欲习言辞谋略,替国效力,在强狼猛虎的环伺中为大梁争得高地。可后来……”他深吸一口气,神色只一刹的变化后就恢复平静,“后来阿宛没了,我便改学兵家,略有小成,被兵部尚书赏识。再之后,师父名声大噪,门下弟子皆被人推崇,仕途风顺,我亦沾了师父的光,拜除冀州刺史一职,虽地远偏孤,但州中自卫军都由我调动训练,算得上,享尽权力。”
      “……可之后,你仍对陈宛师兄被冤至死一事耿耿于怀,故而攫取力量积攒粮银训练大军,欲时机成熟之后报得大仇。”庭生抬眼看着那不再年轻的男人,只顿了一瞬后又继续说道,“若非心有执念,若非生于此世,光凭师兄你为了目的忍气吞声十余年之久这点,想来本也是个可成大事的枭雄霸主。”
      沈承自嘲一笑,头顶岩石的暗影洒落在他的眉目上,倒是添了几分苍凉,“那又如何?哪怕我处心积虑,哪怕我做好了万全准备,哪怕我早在五年前就对反叛的每个步骤做好了详尽的规划,可我,不还是输了?”
      若没有他的苦心筹划,没有他的贿赂朝中内臣,没有他的思考至每个微小细节,叛变初时,又怎能势如破竹,如此顺利?!
      可是成王败寇,结局,才代表着一切。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这便是结局。
      风声忽大忽小,忽响忽弱,忽远忽近,忽促忽缓。地上的月影似是有情般,在不羁夜风吹拂过后,缓缓地摇曳变化,错落有致,像是在暗送秋波,眉目传情,又像是在哀愁不舍,欲挽住那自远方来也要往远方去的寒风。
      两人听着风声,对着空旷之地的无边月色,一时间没有说话。就连呼出的气息,也像是被寂静吞吃了一般,留得一点不剩。
      空气并不凝滞,但神思仿佛在无波暗河上缓缓飘离。“师兄你……或许只是觉得不甘吧?”庭生回过神来后,声音轻如缓风,似是仍处在刹那的恍惚中。“你只是怨恨,只是愤懑,只是想帮陈宛师兄报仇,至于我或你究竟能不能篡得皇权,夺得皇位……其实你并不在意。只要萧景琰受到了足够的打击,对你而言,已经够了。对否?”
      沈承伸出手接住那自九天倾泻而落的如水月华,没有答话。
      “师兄,执念愈深,业障愈深。做师弟的,也只能劝到这一步了。”
      “业障?”沈承恍惚间好像笑了一下,手上一紧,流动的温润月华都碎成了涟涟星辰,散落一地,“若他能活着,若我能再见他一面,若能报得大仇,哪怕面前是地狱,是刀山火海,是冰箭烈焰,我也会一往直前,蹈死不顾。”
      “师弟,这世上总有些人,是比生命,是比恐惧,更高的存在。为了那个存在……”他转过头,盯着庭生暗沉如墨的眸子,在朗月清照下,在无声的眼神交流间,笑得却比庭生更像个少年,“哪怕业障加身,哪怕从佛天堕至魔域,哪怕一世修为名誉尽毁,你也不会后悔。”
      庭生身形一晃,面色有些苍白,似是被什么击中了。

      “阿宛小时候啊,一直喜欢缠着我给他买桂花糕吃,而我从小就烦小孩,没有哪次不是不耐烦地敷衍应答,推拒逃离。”沈承晃了晃手,手中霜洁月华也轻轻摇动,他轻笑了笑,不知是在笑这美景,还是在笑如美景的年少风流,“后来阿宛长大了,不再缠着我要这要那,跟着私塾先生学书后,更是发愤图强,立誓要从余杭镇里走出去,干出一番大事业,为国为民尽心效力。比他大了四五岁的我,却仍旧打马折柳,逍遥自在,是游于天地、不问世事的清野少年。相比起来,呵……或许倒是阿宛更像个哥哥罢。”他笑着摇摇头,“他总说以后娶了媳妇,要住隔壁与我做邻居,这样,两家人就能时常走动,永远陪伴了。若是有了孩子,他还想结娃娃亲,说是如此便可亲上加亲。他还总喊我阿承,明明小时候承哥哥、承哥哥的喊的可欢了,长大后却是不知为何,不再喊了。”
      沈承似悲似喜地回忆着那数十年前的点点滴滴,对一个与故事毫不相关的此生过客诉说着尘封多年的心底话语,一时间,天地喑哑,万籁阒寂,只余时间如水流过。
      “他遇上叶浔碧后,整颗心都陷了进去,为她生,为她痴,也,为她死。栖霞寺里,他俩月下会面,牵手漫步,而我,总是忍不住偷偷地跟在后头,看着他们郎情妾意,看着他们轻声调笑,看着他们,眼里只装了偌大天地间的彼此。十数年里我与他朝夕相伴,兄弟情深,那时虽然心中不舍,却还是祝福他们,并向阿宛许诺,日后哪怕各自成家立业,也情谊不变,永为一世好友。可谁知道,后来……他会上了叶老贼的当,单枪匹马前往东海,为了诺言从最低微的小兵做起。”沈承笑意悲凉,如泪划落一地,“他可是师父最得意的大弟子啊,纵横谋略不输孙仪苏秦,满腹才华不输周郎孔明。可却为了红线姻缘,为了心中所爱,抛去平生所学,抛去对祁王多年的仰慕,去攫取那沾染人命鲜血的军爵功勋,在死人堆里打滚过活。”
      “自那时起,我便知道他俩之间恐怕不会有个好结局。既是兄弟,自该相伴相随。他入军,我也参战。他当小兵,我便当个暸望哨员。后来,我们因有学识眼力,又擅出奇谋而被提为参谋员,一时间享尽众人的歆羡妒恨。阿宛他一直都很努力,很努力地出谋划策,也很努力地上场杀敌,但说到底,他不是兵家的料。反倒是我,呵……常常商量战事时一言切中要害,上场时对敌作战越杀越勇,后来竟是被拔擢为百夫长。阿宛念着他和叶老贼的约定,深怕叶成云叛诺把叶姑娘许给别人,就写信谎称自己升至了百夫长,万夫长的位子指日可待。那几个月里,虽面对着厮杀和鲜血,但我与他待在一块,互帮互助,也不曾伤得危及性命,尚算心安坦然。哪料到……”他一颤,握着的拳头更紧了几分,“似是老天也看不下我们这般好运,硬生生要闹出些事端。祁王被捕后,阿宛便收到了叶姑娘给他的来信,决计无论是真是假,都要前去一探,以防不测。之后,他与我商量好,他去梅岭给赤焰军报信,而我去金陵看能否救得出祁王。许是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凭借一己之力或可力挽狂澜,又或许,一身才华资质使得我们对自己过于自信。因金陵路途遥远,是以我先阿宛一日出发,马不停蹄地赶往京都,却恰在行至中途之时,收到了阿宛的讣告,悲痛交加之余,没能及时赶回金陵。”
      沈承咬着牙,眼中是燃烧了十余年仍不灭的怒火,“不用想也可知,是叶成云雇佣的那群乱贼在作怪!若不是他们诬陷阿宛,若不是萧景琰听信那什么狗屁众口一词,阿宛他,阿宛他或许就不会死!或许现下,就会陪在我的身侧,永不分离……”
      庭生一直默默听着,不发言语,哪怕是现下这一刻,他也没有说出一句安慰或是做出一句评价。沈承也不在意,本来他就是来做最后的告别的,只要有这么一人,能知晓那被时光掩盖的故事,能帮他一人记着他们俩,这就够了。

      “梁叔晚来得子,阿宛是他的心头肉。阿宛死后,瑞奶奶心疾复发,桂姨缠绵病榻,他们家也算是快垮了。我一边汲汲营营,步步往上爬,一边暗中接济他们,算是替阿宛孝敬老人家。后来……梁叔为了维持好这个家,重振起来,复任县令,整颗心都扑在了政务上。不到两年,他就升了一级,后来更是越升越高,直到现在的炙手可热。但是,哪怕到了而今,哪怕腰缠万贯,哪怕官职加身,梁叔仍然膝下无子,冷清一片。说到底,是萧景琰和叶成云欠了他们一条命!梁叔这家子的命,说什么我都得救下来啊……却没料到,最后竟是梅长苏博得圣恩,救下了他们。”
      “这么说,先生怕也是知道这个秘密的?”谈到梅长苏,庭生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有什么事是你家先生不知道的?”沈承似笑非笑似讽非讽地回道,“梅长苏这人一面心狠手辣苛于他人苛于自己,另一面又易被旧情所扰最后网开一面,真是自相矛盾得很。”
      “先生虽遵循王法,却也有情有义,明晓事理。”庭生说着,却又想起了什么,面色一沉,眸中隐有怒火,转头直盯着沈承,“这么说,叶成云之死,与先生并无瓜葛?”
      沈承神色一僵,却也没有绕开去,“叶成云的确是我派人杀的。”
      “然后再诬陷给先生?”庭生低沉反问,质疑的尾音微微上扬,有几分慑人的威势。
      “若真论起来,阿宛的死多少与赤焰军有关。我不过是,替他收债。”
      “呵。”庭生眯起眼,冷冷哼笑一声,“先生也是当年冤案的受害者之一,让无辜之人背黑锅,师兄真是收得一手好债啊。”
      “倘若梅长苏死了,你试试看能不能忍住了不颠覆这大半天下!”沈承顿住后高声反讽。
      庭生听此,英朗俊挺的少年眉眼间是一片暗沉。
      沈承见他这模样,上下打量了一眼,然后出声嘲笑,“你对我说执念过深不是好事,可师兄看你现下,怕是早已因为你的苏先生入了魔障吧?!”
      “休得胡言乱语!”庭生板起脸,微怒的声音倒有几分皇家贵族的逼人气势。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你自己清楚。”沈承斜睨着,“说来我还觉得奇怪,你出了掖幽庭后明明住在靖王府里也归萧景琰管,怎么偏偏是与你的先生更为感情深厚?”
      庭生向来不是喜欢与他人言诉自己的人,抿着唇瞪着眼没回答。
      “让师兄猜猜~”沈承笑了笑,眼角的皱纹也像是含着笑意。“莫不是小师弟从小没有爹娘,而那梅长苏既有父亲如山般的坚韧,又有娘亲如水般的温润,这两者同时满足了你的心理需求,所以,你更为依赖他?”
      庭生早在沈承说道“娘亲”一词时就紧紧地皱起了眉,“先生并不是女子!”
      “不是打个比方嘛!你这小子还真是把你家先生供起来了,一言一语都亵渎不得。”沈承说着,又伸出手接住那洒落的清华月晕,“就像是这悬于中空的高天孤月一般。”
      “出了掖幽庭后,我虽住于王府,但义父要务缠身,一月见不到几次。反倒是苏宅,因日日前去学术识字练剑蹲步,故而与先生更为亲近罢了。”庭生一顿,认真地订正沈承的言辞,“但这不代表,我不敬重义父。”
      “是啊是啊,敬重到举兵反他哈哈哈哈!”沈承大笑出泪。
      庭生的眉间结打得更深,“随你怎么说。总之,我不曾想过要杀义父。他若想留于宫中,我便派人好衣好食地侍奉他……他若想与先生浪迹江湖,我也放他自由。我想要的,只是皇位,只是权力,只是保护自己,”他一顿,“还有保护所爱之人罢了。”
      他又怎会说,他早就看出他的义父不适合当一国之帝?
      早在知晓先生是暗中辅佐靖王后,他便知晓自己的义父日后坐于那无上高位上,只会与先生发生争吵不快,也只会给自己徒添流言蜚语。
      说他找借口也好,自我修饰也罢,他从不觉自己举兵反叛有什么错。
      不过是既然做了,便要承担到底。
      这也是他萧庭生的人生信条。
      “师弟,你跟师兄说实话。”沈承拍拍他的肩,却不似调笑,“在掖幽庭中时,你有没有恨过萧景琰?”
      自然不恨!
      庭生皱着眉,可不知为何,这个回答迟迟未能出口。
      心脏有微微的刺痛,连带着神色也开始恍惚。恨?他是恨着义父的吗?
      不,不对。他明明是爱着义父的。像爱自己的父亲那般去爱他。
      可是,心中那隐约翻涌的愤恨,又是怎么回事?
      庭生抚上胸口,茫然无措。
      沈承见他这幅神情,已然知晓了他的回答。只叹这局中人,不自知啊。
      他拍拍庭生的头,“夜色深了,你先回去罢。”
      “我……”庭生在沈承转身的刹那突然一把拉住他的袖子,眼神虽不解却更带少年人的坚定,“我……”他一闭眼又睁开,“我,或许的确是恨的。”
      可只是这么一回答后,他却又噤了声,再也没有下文。
      惶惶然地,似是因发现了心中不知名的角落而惊异,又因这个真实的答案而愧疚不安。
      在掖幽庭的那十几年,义父虽时常去看他,但他一介罪奴,无人疼爱,缺失童年,虽则感激,但爱中,多少还是掺杂了些怕与恨。
      爱。爱他关心自己。
      怕。怕他不要自己。
      恨。恨他救不了自己出去,却又让偶得关怀的自己在掖幽庭中被其他得不到关爱的罪奴怨婢嫉妒欺辱。
      甚至直到而今,他还忆的起罪奴中的小霸王阿虎夺去义父赠予他的糖葫芦,在争抢间把他踩在脚下践踏;他还忆的起管事的桂公公在床铺间搜出他积攒的义父予他的钱银,然后用尖细的嗓音骂他小小年纪就学会私藏,果然是有娘生没娘教;他还忆的起尖酸刻薄的婢女小翠每次都在义父来临时搔首弄姿却又在一再地被无视后往地上啐了一口,骂义父榆木脑袋果然是戍边的命,他听了气得冲上去揪小翠的头发,却被那婢女拿簪子戳了一身的血窟窿,一边戳还一边骂他,“婊子生的果然没教养!那傻子萧景琰肯定不会要你!”
      所有的所有,义父带来的快乐与苦痛,他都一一记得。
      哪怕想忘,都是搓皮削骨般的痛楚,最后,再难相忘。

      或许也是正因如此,他才会如鱼渴望水般依恋着先生,把那人当做自己的生命源泉。
      因为只有“梅长苏”,才是真正把他从困境中救赎出来的逆境之光啊。
      是他在无边黑暗中,在浑浊泥潭中,在污尘天地中,唯一能抬首仰望的光芒。

      “行了。”沈承轻叹一声,“你不必答我,自己知晓便好。夜色不早,过几日还有大战,你先回去休息吧。”
      “你……”庭生回过神来,迟疑地看着他。
      他无奈一笑,“此次一别,怕是再难相见了。不过你我都不是羁于生死之人,所以不必太过在意。”
      “你不是要做什么傻事吧?”庭生低低问出口。
      “你这个师弟,没大没小的,师兄做的怎么能叫‘傻事’?!”沈承一顿,“不过是,了结罢了。”
      话已至此,一切都已明晓。
      庭生知道沈承与他都是一旦确定目标便再也不会转改心意之人,只默然看了他许久,没有告劝,在飒飒寒风中转身缓缓回营。
      而沈承就在那岩下的阴影里,孤站着凝望了那孑然一身的背影许久。
      最后,他像往常般轻轻地笑了一声,把周遭的浓重夜色都笑破,可终究,还是归于悲凉苍寂的沉暗。
      师弟,人世难相见,忘川共重逢。
      你真的,与阿宛仰慕的祁王一样,是个超然不群风骨凛然的人啊。
      阒静暗夜里,两道同样孤寂的背影背道而行,渐行渐远,旷地上留下的脚印,就如那风云时光中的前尘往事,如那倾心夜谈里的潮涌情绪,在转眼间被呼啸寒风吹起的沙砾磨平掩尽,不留一点痕迹。

      夜色,是真的深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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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经常被锁 简直快放弃了QAQ
    最后会放修改后的全文txt 大家稍微等等
    最后预售链接发不了╮(╯_╰)╭只能看简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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