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苏HE)魂兮归来

作者:谢子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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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我喜欢你


      烛火噼啪,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书案旁燃着小支火烛,萧景琰隐在幽深黑暗与昏黄烛光的边缘里,让人看不分明。
      他已一动不动地坐了半个时辰了,眉目深锁,嘴唇紧抿,不知在想些什么。
      “陛下,你……要不要歇会儿?”高湛犹豫着上前。
      萧景琰抬手,示意他下去。
      高湛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退出了大殿。
      空旷的未央宫中,终于又只剩下萧景琰一人。
      潜伏的黑暗蠢蠢欲动,似是只要那人露出一丝脆弱便会叫嚣着扑上来吞噬殆尽。而萧景琰却始终笔挺地正襟危坐,哪怕神色疲惫,哪怕心怀孤伤。
      【——陛下,这梅长苏着实权倾朝野,祸国殃民啊!】
      【——陛下,今日死了个宋应生倒也罢了,来日若死了一国之相,一国天子,那可悔也无用了啊!请陛下为国家安危着想,罢了那梅长苏啊!】
      【——陛下……】
      无数声音缭绕在他耳旁,哪怕已过了整整一个白昼,仍如苍蝇般吵闹耳畔,驱散不去。
      萧景琰渐渐握紧了拳,面色压抑,呼吸粗重。
      【——谗士高张,贤士无名。陛下,臣,也附议。】
      【——叶相,你!】
      【——陛下,国君之所以能贤明,是因为他能广泛听取不同意见;之所以会昏庸,是因为他偏听偏信。秦二世胡亥偏信赵高,不知天下崩溃、百姓叛离之事;梁武帝萧衍偏信朱异,不知侯景叛乱、举兵攻城之事;隋炀帝杨广偏信虞世基,不知各地起义、国势已威之事。陛下,莫做那些无道昏君啊!】
      【——可朕并不曾偏听偏信于他,反而时常争论不休!叶卿,你的话,着实严重了。】
      【——是不是过重了,陛下心里清楚。】
      ……
      萧景琰慢慢松开了拳头,那口堵在心里的气随着呼吸一丝丝地往外泻,整个人没力气地瘫在了龙椅上,就像是皮影戏上的人儿一般,只剩下副躯体,魂魄却四散无踪。
      塞住耳,却仍能听见那些在脑中无数次回放的对话;闭上眼,却仍能看见那封沾染血迹字字含愤的遗书。

      【吾宁悃悃款款,朴以忠乎,将送往劳来,斯无穷乎?
      宁诛锄草茅以力耕乎,将游大人以成名乎?
      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将从俗富贵以偷生乎?
      宁超然高举以保真乎,将哫訾栗斯,喔咿儒儿,以事妇人乎?
      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以洁楹乎?
      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将泛泛若水中之凫,与波上下,偷以全吾躯乎?
      宁与骐骥亢轭乎,将随驽马之迹乎?宁与黄鹄比翼乎,将与鸡鹜争食乎?
      此孰吉孰凶?何去何从?
      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

      这封遗书,句句取自《楚辞·卜居》,字字由血写成,纸上晕染着朵朵血花,艳丽至极,却也刺眼之极。
      写至最后时,字迹早已狂草飞扬,笔画连绵,看不分明。只是“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这二十四字,字字按压极重,似是心中万分凄苦,无意间借笔书宣泄而出。

      宋应生,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自缢?
      萧景琰掩面低笑,笑似是哭。
      你知不知道,人为的字句,永远没有一个统一的解释?
      不过一封血书,经由不同的人,却可以解读出千万种心思,
      可是,每种心思都不过是借题发挥。
      每种心思,都不过是把死亡当作倾轧对手的工具。
      你的心思,永远不会有人关心。
      ……

      宋应生算是朝堂上小有名气的清官,为人危言危行,不着丝绸,家无余财,深受百姓爱戴,儒士敬仰。可是昨日,他却被发现自缢于家中,留给世人的,只有那封用鲜血写就的遗书。
      而后不久,朝堂便炸开了锅,众臣议论纷纷,交头接耳,相继奏议弹劾梅长苏,称是梅长苏及其朋党把宋应生逼迫至死,还列出了二十多条梅长苏的朋党欺压宋应生的证据。他们扬榷古今,旁征博引,旧朝史料信手拈来,矛头直指梅长苏。什么“乱臣贼子”,什么“奸邪佞臣”,什么“国之大害”,不管什么名头,都往他头上套,似乎只要此人一日把持权力,国家就一日难以幸免于难。
      连一向与萧景琰意见相合的叶成云,竟也附议了那些臣子的言论。
      萧景琰明白的,梅长苏不是那种人,他不会排挤打压自己的对手,更不会朋比为奸,结党营私。那些臣子,也只不过是想借此打击亲近梅长苏的那些官员罢了。
      朝堂之争,永远波谲云诡,无休无止。
      只是牵涉其中的一些人,何其无辜啊。
      譬如宋应生,譬如,梅长苏。

      【谗人高张,贤士无名。】
      史书,总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功过,也总是由后人来评价的。
      谗人和贤士,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萧景琰长叹一声,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向了自己的龙榻。龙榻上,那人曾经留下的温度,却早已随风消失。
      花好月圆,又是一人孤枕独眠。

      第二日,萧景琰照例又去了苏宅。他知道,凭梅长苏的眼线和情报,不会不知道宋应生的事情,也自然不会不知道,朝臣百官上书弹劾之事。
      “你,是怎样想的?”他看着梅长苏,问出口时却有些紧张。
      “你不信我?”那人只不过略略抬眼,轻飘飘地反问他。
      “不是!我只是想要你给个解释,好让我堵住众臣悠悠之口。”
      “没有什么解释。”梅长苏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他,“我不过一介草民,不认识什么宋应生,也从未与朝中之官有过结交。”
      萧景琰点头,无形中紧提着的心松了下来,“这已是最好的解释了,我明日就这么昭告群臣。”
      梅长苏看着他,忽的微微一笑,“你就这么信我?”
      萧景琰一愣,“为何不信?”
      “如果我骗了你呢?”
      “……我相信你不会骗我。”萧景琰沉默后,憋出这么一句话。

      【——陛下,莫要偏信偏听啊!】
      百官群议,他一言未听。
      【——是不是过重了,陛下心里清楚。】
      梅长苏一句解释,他深信不疑。

      “我……”萧景琰张了张口,却说不出那堆积在心中的话。
      梅长苏看着他,“怎么了?”
      “……我,”他顿了顿,终于横下心问出那个问题,“我是不是真的偏听偏信于你?”
      梅长苏一愣,“这该问你自己,我非汝,安知汝之心?”
      萧景琰却沉默了。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自己的心。
      梅长苏轻叹了口气,似是从萧景琰的沉默中明白了他的回答。
      “景琰,最慈爱的父亲莫过于尧,然而他的儿子朱丹却被流放;最贤德的兄长莫过于周公,然而他的弟弟管叔、蔡叔却被诛杀;最贤良的大臣莫过于商汤、周武王,然而他们的君主桀、纣却受到诛伐。你作为君主,要想治理好国家,就必须从依靠自身开始,别人,”他停顿了下,“哪怕是我……也是靠不住的。”
      萧景琰盯着桌面,声音低沉,“可是,”
      【——陛下,这梅长苏着实权倾朝野,祸国殃民啊!】
      “如果我已经偏信偏听了,”
      【蝉翼为重,千钧为轻;黄钟毁弃,瓦釜雷鸣。】
      “那又该怎么办?”
      【——谗士高张,贤士无名。陛下,臣,也附议。】

      ……

      “所以,小殊你,莫要辜负了我的信任啊……”

      这句话散在空气里,与尘埃一起游动飘浮,在这个春日的午后,在窗外群虫蛩鸣之时,显得太轻,却也太重。
      重得,差点压垮了人心里的最后一根稻草。

      梅长苏的动作就凝固在那里,许久未动。
      “我……”他的眼里似悲似喜,“定不会背叛于你。”
      “今日之诺,君莫背弃。”萧景琰觉得心头涌上来酸涩的感动,忍住汹涌的感情,他强笑了笑。
      “承君此诺,”梅长苏覆上萧景琰的手,“必守一生。”
      铿锵八字,掷地有声。
      世界刹那剥离碎裂,一眼却似已过万年。

      ……
      那日过后,第二日的早朝上萧景琰以帝王之威驳回众臣群议,暂时把关于梅长苏的各种言论压了下去。虽还有臣子不满,但也只好在心里嘀咕嘟囔,表面上还得服从萧景琰的命令。
      时间如指间沙砾,一点一点地溜走而悄无声息。春季过了大半,各州灾事也得赈济,萧景琰终于难得空闲下来,有了喘气之机。
      燕草碧如丝,秦桑低绿枝。宫中庭柳也如铜镜里的云鬓雾鬟,每根嫩枝都凝集情思愁思。萧景琰坐在庭园中,望着那绿意欲燃的春景,眉间舒展,隐带笑意。
      “陛下,这就是我说的那颗珍珠。”霓凰托着肚子从屋里缓缓走出,递给萧景琰一颗光滑细腻的珍珠,“如何?”
      萧景琰仔细端详了下,“不错,虽比我那颗略小了些,但光泽润白,实属佳品。”
      霓凰笑了笑,“陛下若喜欢,那便拿走吧。我也用不着它。”
      萧景琰听闻这话,有些尴尬,手上那颗珍珠收也不是,放也不是,“我可不是来你这儿顺珍珠的。”他顿了顿,“还有,霓凰……我既在你面前不自称为朕,你也不必喊我陛下,像小殊那般唤我景琰便好。”
      霓凰一怔,“……我既为臣,自该守君臣之礼。”
      萧景琰一笑,“可是眼下,我们只是叙旧的友人罢了。”
      霓凰听此,也笑了笑,清丽姣美的笑颜,比起那春光来,还要夺艳几分。“景琰。”她喊着,似是回到了那三人同行的年少时光。
      此声一出,两人皆是动容。
      明明无泪,霓凰却抹了抹眼角,转而绽开了明媚的笑容,“话说回来,这珠子,你是要送给兄长吧?”
      萧景琰点点头,眉目温柔,“我想再补上一颗。”
      “你们啊……”霓凰听着,眼含促狭,不像是个将为人母的少妇,倒像是当年那扬辔纵马的青春少女,“你们,有没有想过以后的事啊?”
      萧景琰一愣,“什么以后?”
      霓凰哈哈哈地笑了几声,“原来你们还真的不自知啊!”
      “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霓凰摇摇头,却不肯点破,“这种事,还是要自己发现为好,他人也不好干涉过多。”
      “古人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既是局中人,怎看得清?”萧景琰笑了笑,竟也被感染上了属于少年的活力,“你若不告诉我,我就把你小时做的那些糗事,一一告诉聂铎,哎,我记起来了!你十二岁那会儿,学女红在手绢上绣花,结果绣出来一个猴屁股哈哈哈!”
      霓凰又羞又愤地跺了下脚,带上了小女儿情态,“那不是猴屁股!那是牡丹花!你,你不准告诉聂铎!”
      “行,我不说,”萧景琰停了笑,但揶揄神色仍未去,“那聪敏过人的霓凰郡主能不能点拨我这榆木疙瘩一二啊?”
      霓凰没好气又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真是……”余音未尽,她认输般地开口问道,“算了,你对兄长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萧景琰愣了下,“他,他是玉树芝兰风仪高洁的温润君子,心怀天下忧国忧民的文人儒士。”
      “我不是问这个。”霓凰揉了揉额,“我的意思是,他对你来说,是什么?”
      是什么?
      沉默片刻后,萧景琰答道:“……此生难再遇,深情不可负的挚友。”
      “仅此而已?”霓凰睁大眼睛问他。
      “不然,还会是什么?”萧景琰疑惑地看着她,“谋士,臣民一类的回答,皆不是我心中所想。”
      “我知道。但是景琰你……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身边只能留一个人来伴你终生,你会选谁?”
      萧景琰面色一变,似是心中某个被尘封的念头被这句话揭起了盖头。“你……”他平息了下自己的呼吸,“你是说,对我来说,小殊就是这样一个存在?”
      萧景琰好歹历过三十多年风雨,不是什么蓬头稚子垂髫小儿,只霓凰这么微微点拨,便已通悟一二。
      但也只是一二。
      霓凰点了点头,“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俩之间的关系,不像是纯粹的好友,倒像是,亲人、友人——”她顿了顿,继续接下去,“爱人,三者融而为一。”
      萧景琰的神色终于在听到爱人这一词时彻底破裂,他握紧拳头又松了拳头,背脊紧绷如弦,问出口的话语带着颤抖余音,“你,你是说……”
      霓凰轻叹着点了点头。“就是这意思。我觉得,你们喜欢彼此。”

      “若说喜欢,倒也不准确。更好地概括,应该是——爱。我年少时虽被许配给兄长,但我俩二人间也只有兄妹情谊,即使有什么亲昵举动,也不过是亲情天性。可你俩,虽打打闹闹,玩闹不休,却总带着疏离,”霓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记得有回,我们三人一同在书房里抄书,后来兄长起身时似是被绊了下,把你也一并压倒了,而你们在反应过来后却飞快地爬起身,面色通红,眼神飘忽不定。这种疏离,我当时不明白,但现在想想,倒是明白了,”她笑着,像是没有见到萧景琰那不止的颤抖,“那不叫疏离,而叫——暧昧啊。景琰,我说的没错吧?你从年少起,便对你的挚友,我指腹为婚的兄长,心怀为世道所不容,为人伦所不耻的男男痴爱之情。”
      “我……我……”萧景琰两眼放空,喉咙发紧,似是心中的那座神龛被人连根拔起,露出了底下那赤裸裸的不堪土壤。不安与恐惧在土壤上疯狂抽枝生长,平生第一次,心中那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的龌龊心思被他人冷然看在眼中然后毫无保留地揭露殆尽。他想辩解,想否认,然而,“我没有”这三个再轻易不过的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硬生生地被堵在喉间,凝结成一块重石,拽着他的心沉沉地往下倾落,倾落到冒着气泡的火山口上。
      【——我们自幼相伴,深知彼此,自然相处熟稔,合衬非常。】
      原来,相衬是因为相爱。
      这才是真心话。
      曾经的话语,曾经的冲动,曾经的燥热,曾经的每个情绪终于翻涌而出,如大军来袭,让他溃不成军。
      心中那些未曾喷发的火山在此刻“轰——”的一声爆发,叫嚣着汹涌着奔腾而出,炸裂的耳鸣声震得他几乎要聋过去。萧景琰竭力想要制止,却被那岩浆烈焰滚烫的温度灼伤了皮肤,滚滚岩浆一路势如破竹无人能挡地闯进了跳动的心脏,然后高呼着雀跃着把一切薄如纸片的掩饰嗞啦一声灼烧成灰。
      “咚——咚咚——”
      心跳声急鸣如鼓。这就是他的心声。跳动了十多年未变的心声。
      在看似万年不过一秒的时间里,所有的掩盖辩解早已被撕裂殆尽,涌到嘴边的否认也早已变成一团颤抖的空气。萧景琰青筋暴露的手紧握石桌一角,力道大得可以把它碎成齑粉。“是,”他颤抖着开口,声音沙哑“你说得对。”
      一切的否认掩饰,在真实的心意面前,都没有任何意义。
      萧景琰认输般地闭上眼,像是这一刻他已等了很久了,等得精疲力竭,再也无力反抗,“我爱他。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爱他,这么爱他,爱了这么多年。”

      霓凰听到他的承认,却不觉胜利,也不觉快感,眼角略红,“我想,你应该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心意,只不过自欺欺人罢了。景琰,我只见过骗得过他人骗不过自己,却没想到,竟真有你这般骗不过他人却骗过自己的人。”
      萧景琰神色颓败,心中渐明,“骗的过如何?骗不过又如何?说到底,我和他,也走不到那一步。”
      “为什么走不到?你在怕什么?”霓凰的声音忽的提高,却似想到什么,又低了下去,右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安抚那受惊的孩子,“你若真爱他,又怎会在乎世俗偏见?你若真怕,那便说明,你爱他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深!你爱的,始终也不过是你自己罢了。”
      “不是!”萧景琰颤抖着大喊,“我喜欢他,喜欢他到心坎里去。可是我又怎能让他与我一起承担世俗舆论之苦?而且,而且”他说着,眼眶发红,“他现在,也不再是当年的那个林殊。十二年未见,故人已非,心意……又怎会如昨?……”
      “你若想知道,为什么不去问问他?结局无非两个,做回朋友,或者,做成爱人。无论哪个,都比你们现在一个不说,一个不知的好。你既连死都不怕,难道你还会怕这个?”
      萧景琰望着天边飞过的孤鸟,心里一颤,莫名发冷。他缓慢而又沉重地点了下头,似是这么一个动作就已耗尽他万千精力,“是,我的确,怕极了这个。”
      霓凰听此,竟说不出话来。气氛一时,凝结成霜,冷得人恍如置身寒冬腊月。
      良久后,霓凰看着他,在沉寂中再次开口,“我想,兄长也并非对你无意。”她的声音刺破了萧景琰心中的层层阴霾,大片曙光挥洒而下,投落一地,“你难道没发觉吗?兄长的目光大多是落在你身上的,心思也大多是花在你身上的。他为助你夺位,掀起风云;他为护你喜乐,倾尽心力。甚至,你与柳氏大婚那夜,他还喝醉了酒,醉得不省人事,气得蔺阁主头发都竖了。可隔天,他还是笑着向你道喜,还送上早已备好的大礼。”
      她看着萧景琰,目光坚定有力,“景琰,你若有意,不妨跨出这一步,去问问他,不然,怕是会终生后悔。你也知道,你俩都老大不小了,没有多少个十年,可以再让你们相伴度过。与其悬于崖边,心怀揣测,一上一下,倒不如抛弃顾虑,跌个彻底,没准山穷水复后,等待你的是柳暗花明。”
      “他真的……”萧景琰原本灰暗的双眼慢慢有了神采,明亮的眼神比灿光还要璀璨耀眼,凝聚着万千希望,点燃了万千光辉,“他真的,并非无意?”
      “他是不是真的无意,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霓凰见他这副模样,终于放下心来,轻笑一声,“景琰,不要因为害怕一切的结束,而拒绝了所有的开始。去吧,去问问他。他现在,没准正望着你望着的天空,思念着正在思念着他的你。”
      “我……”萧景琰想说什么,但他在这一刻又突然明白,一切都已经不需要再说了。“我这就去!”
      巨大的狂喜席卷了他的心房,咚咚咚的心跳声早已不是急鸣如鼓,而是骤雨倾盆,啪啦啦地如马蹄激荡。虽仍不安,虽仍害怕,但现在,他只想见到他,只想抱住他,只想告诉他,只想问问他——
      “小殊,我喜欢你,喜欢了很多年。你,是不是,也跟我是同一种心情?”
      他被心中的激荡之情催促支配着,匆匆出了宫,翻身上马,扬起马鞭便是一喝,“驾!”
      尘土飞扬,行人躲避,但这一刻,没有什么能再阻止他。哒哒的马蹄穿过市坊,穿过街道,穿过人流,穿过杨柳,穿过清风,穿过十二春秋。
      小殊,我们错过十二年,你愿不愿意,用剩下的一生来补合?他笑着,意气激扬。
      当萧景琰赶到苏宅时,整个人已是汗如雨下气喘吁吁,但身体上的疲累无法掩盖精神上的高昂,他双目炯炯有神,大步流星地踏进了宅中。
      甄平看见他,上前招呼,“陛下,你来啦?我这就去跟宗主说一声。”
      萧景琰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通报。
      甄平愣愣地看着萧景琰的背影,不知为何,觉得今日的陛下有些不一样。
      是了,那笑容,竟是比艳阳还要耀眼几分啊……
      萧景琰在来到庭中后,便故意放轻了脚步,带着一丝想要惊吓那人的恶作剧心思。似乎每次只要一碰上小殊,他都会变回那个幼稚的少年。萧景琰无声地笑了笑,神色飞扬,很是开怀。
      走近后,他方才听到梅长苏屋中有人声。听那与萧家如出一辙的低沉声音,他又是无声一笑,庭生再过两日便要启程去冀州了,想来现下是来找他苏先生道别的。
      他一步步地走近,一步步地放轻,走至门后时,本想突然现身给那两人一个惊吓,但当他听到那两人的谈话时,他脸上的笑意便硬生生地凝固坍落,整个人僵硬得像一座雕塑,一动都不能动,
      “我父王,真的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吗?”
      【——他这次去北境,世事难料,前途未卜,我想,也是时候了……】

      “我读三国时,不爱蜀魏,只爱江东。周瑜火烧赤壁,鲁肃过蒙屯下,吕蒙白衣渡江,陆逊火烧连营,哪一个,不是惊才绝艳的有为之士?而你父王,祁王殿下,是我心中,唯一能与那四人媲美的存在。无论是才谋,胆识,还是德行,担当,他都如高天孤月般高悬中空,清光泻地,遥不可及,却又让人心怀敬意,长久仰望。我少时,便一直想着要做那大将军,为他四处征战,镇守边境,以扬国威。若不是当年那场赤焰大案,或许……”
      【——我要成为大梁最好的大将军,替景禹哥哥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他当王,我当帅,然后他每一见到那大好河山,都会想起有一个我!】

      “或许现在坐在这皇位上的,便是我父皇了,是吗?”
      【——嘘,你们别说出去啊,这新帝啊,是抢了他哥哥的皇位才上位登基的!】

      “……是啊,这天下……本是景禹哥哥的。”
      【——景琰。你既坐上帝王之位,就该有承受孑然孤独和天下指骂的觉悟。】

      萧景琰静静地听着,心头的喜悦在那一言一语中沉降的无影无踪,原先炽热的温度也被那凉意一点一点地冻结成冰。他本以为烈火灼心已是痛苦万分,却未曾想到,冰雪覆盖的荒野大地,一样会冻彻人心。梦中永无终结的大雪终于打破了现实与梦境的藩篱,从遥远的荒凉之境跨过千山万水度过星辰日夜越过一路风尘直直地吹进了他心里,落得个风雪满地。他一直要找的那个人,那个曾经陪在他身旁的人,原来想要住进的,却是他人的梦境。那人覆上来的手、那人说过的话语、那人许下的诺言,还有与那人枕榻同眠的夜晚、与那人并肩同行的道路、与那人隔案对坐的静谧,这些两人亲密至极的证明,原来不过是他自己无限放大了本无实义的细节而已。
      无尽的酸涩在刹那化成千顷汪洋,浩浩荡荡地席卷腐蚀着心里每一个幽微的角落,只剩下焦皮烂筋,一片血肉模糊。连眨眼落泪,都觉疼痛。
      可笑那人当初还一脸郑重地承诺着。可笑他至今还对那些话语念念不忘着。
      【——我,定不会背叛于你。】
      【——承君此诺,必守一生。】
      【——这天下……本是景禹哥哥的。】
      萧景琰抚上心口,无声地笑了笑,神色悲凉,笑意从眼中倒流而出,渗进皮肤,冰凉入骨。
      你看,这就是那人的守诺。
      梅长苏,从来就不曾在意他萧景琰的信任和心意啊!
      【小殊,我喜欢你,喜欢了很多年。你,是不是,也跟我是同一种心情?】
      答案,其实早已明晓了。
      梅长苏心中,装着的是天下,装着的是他景禹哥哥的天下。萧景琰的存在,在那人眼中,不过是个笑话。
      呵……
      父皇不要他,小殊也不要他。
      从来就没有人,想要的是他。
      ……
      萧景琰憋回眼中泪意,转过身就往外走。
      他跨出苏宅大门,翻身上马,夹紧了马背,扬鞭一挥,衣袂在风中猎猎飞扬。“驾!”
      一路照着原路驰骋纵马,哒哒的马蹄穿过十二春秋,穿过清风,穿过杨柳,穿过人流,穿过街道,穿过市坊。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什么都变了的原点。
      可笑他刚明白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还未言明心情,却已输得一败涂地。
      或许早从二十多年前开始,从他遇上林殊开始,从林殊遇上萧景禹开始,便注定了这一切,终究是个输局。
      他只不过再次,一无所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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