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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事实上,直到郁莲变成一缕幽魂,跟在黑白无常身后,摇摇晃晃地走在黄泉路上时,她仍然没有弄明白,这飞来横祸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会死得这么地……离谱吧。
那么宽敞的一条路,她明明靠着远离堤岸的一边走,为什么她会掉进河里呢?这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之一。
而当她发现自己居然身在半空中俯视着河里自己的身体时,她发现另一件更不可思议的事,河水居然还不到一米深。
她居然被不到一米深的河水淹死了。
郁莲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躺在河里的身体,怎么都觉得自己死得很无辜。
她左右望望,发现自己定在半空中,动弹不了,她目睹着警察来了,趟着水将她的身体捞上去了。
救护车也来了,载着一具明显已经停止呼吸的身体一路鸣着笛向医院开去。
河边围观的人散去了。
她奇怪地发现自己仍在原地,怎样也动不了。
她有些困扰地皱起眉头,魂魄不是应该可以到处飘吗?
半晌之后,经过无数次失败的尝试,她确定自己确实没有办法移动,只好认命地呆在原地。
太阳慢慢升了上去,先还在她的眼前,转眼就在她的头顶上了。
她百无聊赖地开始数河堤上经过的车辆,但过了高峰期后,经过这里的车辆简直寥寥可数。
她又陷入一种十分无聊的状态,最后她开始研究自己刚刚浮尸的河水。
很清澈,河底的石子看得一清二楚,她确定自己的身体上没有任何血痕,她就真的只是被淹死了而已,虽然怎么看这么浅的河水都不像能淹死人,而最让她困扰的是,她没有任何呛到水的记忆,仿佛就是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就在半空了,底下躺着自己的身体。
如此又过了很久,太阳升到正空,再然后,慢慢地降下去了,路上的车辆和行人又多了起来,天边只有余晖,染着朵朵白云都成了金黄色,好看极了。
郁莲开始惊慌起来。
她究竟要在这里呆多久?
入夜之后,周围的行人车辆越来越少,越来越安静。
郁莲瞪着淹死了她的河水,怒气渐渐升腾起来。
她好端端地走着路,却莫名其妙地掉进河里淹死了,淹死也就罢了,她向来随遇而安,做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为什么她一直在这个地方动不了?
终于在夜半时分,她看到了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她松了一口气,好歹有个鬼影了。
黑白无常却惊讶极了,面面相觑:“这里怎么有一个?”
她瞪向他们:“说什么呢?”
黑白无常吓了一跳,交头接耳商量了半晌,最后无奈地说:“算了,带她走吧。”
郁莲觉得自己真是不幸,连死了都这么没人权,哦,不对,应该是鬼权了,听听人家两人说得多勉强,她很想有骨气地拒绝,但被他们带走,总比一直留在一个地方好,所以她的骨气暂时休假去了。
于是她就跟着黑白无常一路晃悠悠地,晃上了黄泉路。
这条路长且荒芜,连根草都没有。
郁莲把她荒唐的死因想了一遍,懒懒地开口:“喂,我为什么死了?”
黑白无常回头看她:“我们只负责拘魂。”言下之意,原因不归他们管。
她默:“是你们拘我的魂?”
两人异常困扰地看了她一眼:“不是。”
不是?
她呆了一下:“可我淹死了。”还是被不到一米深的水淹死的,现在只剩一缕幽魂了。
“我们知道。”异口同声。所以才这么困扰,这只鬼懂不懂看鬼差脸色?
郁莲叹口气。
好吧,死得不明不白。
过了一会儿,荒凉之极的地方,居然出现了红色花朵,绿色的枝干,没有叶子,只在顶端开着形状诡异的艳红花朵。
在这黄泉幽冥路上,陡地出现盛开得像血一样的花,这等诡异的景象,郁莲却颇感兴趣地问:“那是什么花?”
黑白无常极其头痛地互看一眼。
“彼岸花。”
“什么是彼岸花?”她是个勤奋好学的好学生。
黑白无常却不是好老师:“你哪来这么多问题?安安静静地当鬼。”
郁莲嘟起嘴:“哼,死了还不给人说话。”
“你已经是鬼了。”白无常快把舌头咬断了。
“死了还不给鬼说话。”她不介意重复一遍。
黑白无常几乎要炸了,好在他们已经走到了奈何桥头,黑白无常没再搭理她,径直停下来,向桥头的一位美女道:“孟婆,一碗忘魂汤。”
孟婆?
郁莲瞪大了眼,不是个老太婆吗?这么年轻漂亮。放在人间,那些电影明星可都被比下去了。
美女笑吟吟地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给,喝吧。”
郁莲无所谓地接过碗,一饮而尽。
再然后,她被带到了阎罗殿,宽阔的大殿上,鬼影稀少,她左望右望,纳闷极了,阎罗王呢?怎么没看到?
忽然有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判官,下跪何人?”
郁莲不自觉地抬头反驳:“我没跪。”她好好地站着呢。
然后她看到了悬在半空中的鼎鼎大名的阎罗王,她愣了一下,随即脱口而出:“你坐那么高,不累吗?”
阎罗王的头顶飞过一只乌鸦,不理她的问题,径直问判官:“死因为何?”
“我淹死的。”郁莲看判官辛苦地翻着生死簿,前翻后翻左翻右翻,都没翻出个道道来,干脆自己开口。
此言一出,换来几道诧异的目光。
“你怎么知道的?”黑无常惊骇地问。
郁莲有些莫名其妙:“我是被淹死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你喝了忘魂汤……”白无常的指控吞回嘴里,因为阎罗王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同时判官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回阎王,生死簿上此女子的阳寿未尽。”
未尽?怎么把魂给拘回来了?阎罗王眼中射出两道怒火,目标人物黑白无常有些委屈地分辩:“不是我们拘的。”
怒火换了方向:“你怎么来的?”
被瞪的郁莲更加无辜:“我死了就来了。”这么明显的事实,那个悬在半空的老头居然还问,有没有智商啊?
阎罗王气结:“扔回去。”
“啊?那不是诈尸吗?”郁莲不乐意了,死了就死了,还要诈尸活回去,也太离谱了吧。
她鬼微言轻,因此没人理她,黑白无常挥手招来小鬼,架着不甘不愿的她往外走。
“等一下。”阎罗王叫住了她,郁莲一脸希望地回头,却只听到他说,“给她多喝几碗孟婆汤。”
“我喝过了。”郁莲很不高兴。这里太专制了,怎么能强迫客人喝不喜欢喝的东西呢?
自然她的抗议再度被忽视,于是她被咕噜咕噜地灌了几碗汤下去,再被带到一堆门前面。
小鬼打开其中一扇,推她进去:“走吧。”
她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力量牵引着向前走去。
身后的门合起来前,她的耳边飘落几句对话。
“啊,你开错门了。”很平淡的声音。
“每年总会开错几次的,没关系,这些人类都跟跳蚤一样,错了也活得下来。”更平淡的声音。
然后门“啪”地一声合上了,她的回路断了。
门后是一条长长的隧道,她被力量牵引着,一直向前走去。
隧道里没有时间的流动,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好像是一直不停地走着,不远处有一团白光,看起来就近在眼前,却怎样也走不到。
终于,她从那一团白光中穿过去了。
迎面便是刺目的光线,她赶紧闭上眼睛,耳朵已经听到热热闹闹的鼓乐声。
然后她张开眼睛。
呃,古人,古装,古建筑。
郁莲轻呼一口气,以她看小说数年的经验来说,她毫无创意地穿越了。
她想有那样不负责任的鬼差,难怪每年总有人穿越。
郁莲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些僵硬,于是想动动胳膊,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她沉了一张俏脸。
变成鬼的时候动弹不得,现在变成人了还是动弹不得。
鬼权人权她都没有。
郁莲的眼珠子向下瞄了一瞄,发现自己身着描金绣凤的嫁衣,姿态与其说是端庄,不如说是僵硬地坐在木椅上,被四个人抬着,前方一队身穿红衣的乐队奏着喜乐,唢呐声喜气洋洋。
可是,郁莲皱眉,嫁人不是应该坐轿子吗?不管是哪朝哪代的风俗,都没有新娘子抛头露面被抬进家门的吧?
这真的是在办喜事吗?
她的怀疑很快有了答案。
没有人嫁人是抬到河边的,也没有人嫁人的时候还有跳大神的跟着。
郁莲瞠目结舌地看着下面又是念念有词,又是群魔乱舞,还有舞龙舞狮,香烟烛火,烟雾缭绕,比起她过年时去寺庙拜佛时的情景,热闹了无数倍。
头一回看到这么真切的跳大神的场面,郁莲其实是有点兴致勃勃的,但当两个人走过来,看起来像是扶着她,实际上却是架着她,用力地向前拖,向着拿着桃木剑站在祭台上长须飘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道士走过去时,她才始觉有几分不妙。
那名道士面对着她,叽叽咕咕地说了一堆话。
她没听懂。
语言不通。
郁莲郁闷了。
后来发生的事太快,快到她再次变成了一缕幽魂时,才明白过来自己原来是那祭台上的祭品,给河神的献礼,祈祷风调雨顺的野蛮礼俗的牺牲品。
她再度在半空中俯视自己的身体,猜测着也许那些人怕她反抗,给她服了药,因此她根本无法动,被那两个人抬起来扔进水,便直直地沉到了底,吐出一串水泡后,气尽而亡,连一点挣扎也没有。
她的面容很安详,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没有一点痛苦和惊慌。
不一会儿的功夫,天空中的骄阳隐去,乌云聚集,电闪雷鸣,暴雨倾泄而下。
人群欢呼起来,高举着手,迎接雨的来临。那道士微笑地摸着自己的白须。
郁莲这辈子还没有这么吃惊过。
真的这么有效!
黑白无常也还没有这么吃惊过:“是你?”他们刚刚才送她上来。
郁莲对他们一笑,无辜地道:“我活了不到半个小时,又被淹死了。”命运多舛啊。
黑无常结巴起来:“你、你、你、记得?”
“记得啊,”郁莲在半空中盘起腿,兴起谈天说地的兴致,“我们半个小时前才见过面。”她侧头想了一想,“这次你们比较快找到我。”
白无常抓狂:“你不是喝了忘魂汤吗?啊????”怎么事事都还记得。
“忘魂汤?”郁莲皱眉,想了半晌,忽然明白过来,“啊,就是孟婆汤。”
黑白无常的脑门上冷汗直流。这女人的智商会不会太低了点。
“那为什么我什么都还记得?”郁莲发问,有些无聊地玩自己的手指甲,喝了孟婆汤不是会什么都忘记吗?
黑白无常无力:“我们也想知道。走吧,黄泉路你已经走过一次,应该很熟了。”
郁莲嫣然一笑,从半空中飘下来,跟在黑白无常身后,悠闲得像散步一般,踏上黄泉路,一路来到地府大殿。
判官抖着嗓子:“回阎王,此女子阳寿未尽。”
黑白无常立刻撇清:“回阎王,不是我们拘的魂。”
挂在半空中的阎罗王似乎有些头痛,半晌没有说话,
“下跪女子,报上名来。”好久之后,才勉强开了尊口。
“我没有跪。”郁莲直觉回话,又抬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阎罗王,“眼神不好就别坐那么高。”
阎罗王的头顶飞过一只乌鸦,郁莲目送着它呱呱远去。
离得太远,看不清阎罗王的表情,但声音却像是咬牙切齿地挤出来的:“报上名来。”
“哦,郁莲。”她耸耸肩回答,嫌站着太累了,居然盘腿在大殿上坐了下来。
阎罗王似是怔了一下:“郁莲……”
又是半晌的沉默:“郁莲,虽然你已经死了,但生死簿上你的确阳寿未尽,因此我会帮你另寻一肉身,让你返回阳间,重新做人。”
重新做人?听起来怎么这么怪。
郁莲懒得多做考虑,反正鬼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随便你。”
阎罗王向判官道:“判官,为她寻一肉身,你亲自送她上路。”
上路?上路?上路?
郁莲的脑子里冒出无数个问号,这个词语不是在人快要变鬼的时候才会出现的吗?
没等她想明白,判官就带着她再次来到那一堆门前。
郁莲看他打开其中一扇门,自动自发地走了进去:“再见。啊,希望短期内不要再见了。”
“等一下,”判官一把抓回她,塞给她一海碗汤,“喝了忘魂汤再走。”
郁莲无奈:“喝了我也还是记得。”不如不喝吧。
“喝了再走。”判官坚持。
郁莲瞪了那一海碗汤一小会儿,而后仰首,花了一点时间才喝完,她将碗一扔,转身进了那扇门。
“啪”,门在身后合上。
隧道里的郁莲又一次向着白色的光团走去。
生前她的生活乏味到无聊,死后却居然碰上这样无稽的事。
她其实不怎么在意做人还是做鬼,反正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差别,所以她从善如流。
可是,给她一辆代步的车行不行?这样走,很累鬼的。
然后,她穿越到在井边打水的妇人身上,结果掉进井里淹死了。
黑白无常看到她时,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半晌无力地冲她挥挥手:“走吧”。
阎罗殿,判官张大嘴巴:“回阎王,此女子……”
阎罗王挥挥手:“让她还阳。”
再然后,她穿越到在河边洗衣的少女身上,结果掉进河里淹死了。
黑白无常已经不惊讶了,冲她打招呼:“又再见了。”
郁莲笑得无奈:“是啊,又再见了。”
判官瞟了她一眼,道:“回……”
阎罗王打断了他:“送她回去。”
再再然后,她实在不想说了,她穿越到新婚女子身上,在沐浴的时候淹死在浴桶里了。
黑白无常熟门熟路地找到她:“再一次淹死的感觉怎么样?”
“感觉不坏。”
郁莲面无表情地跟在已经习以为常的黑白无常身后,再度来到阎罗殿。
判官:“……”
阎罗王毫不意外地看到她,半晌之后才悠悠叹气:“唉,你为什么总要回来呢?”
郁莲十分平静地抬头,望向半空,语气也平静异常:“我也想知道。不如你来告诉我为什么?”
她不笨。这样子总是在回到阳间后半个时辰内淹死,绝对不符合常理。
这倒像是,地府中有某种东西在牵引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地回到这里。
阎罗王沉默良久,缓缓站起身来,向下飘落,判官惊叫一声阻止:“阎王,使不得。”
郁莲默默地注视着他。
两道白光在他的身后拖出长长的一道痕迹,光的另一头,连在半空中的座椅上。
而他落下来的姿势,竟像是费了很大力气。
直到阎罗落在她面前,郁莲才看清楚这个她一直认为是老头的人,年轻高大,眼神沉郁,相貌竟是从没见过的英俊。
郁莲呼吸一窒,心里头模糊闪过什么影像。
判官惊慌失措地奔过来,连生死簿掉在地上也顾不得:“阎王,请您回去。”
阎罗微微一笑:“不妨事。”
郁莲站起身来,目光落在他身后,两条线发着白光,绷得紧紧的,不断颤动着,似乎在用力将他向后拉,他却微笑着站在原地不动,只是微微颤抖着的身体泄露了他的辛苦。
判官不顾尊卑,伸手去拉阎罗,:“阎王,回去吧。您强行拉长锁魂索,神魂会被腐蚀。”
阎罗微笑:“没有关系。”
他一直望着郁莲,轻轻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温柔地低哄:“郁莲,回去你的世界,别再来了。”
郁莲恍惚了一下,这嗓音似是听过的,在她耳边低低地回响。
她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感觉到沉沉的睡意涌来,眼皮几乎要合上,失去意识前,她用力抓住他的手:“我不要回去。”
她的记忆在这里断了线。
醒来时,已经身在人间。
不知是哪朝哪代的千金小姐。
他手上冰冷的触感还留在她的手上,郁莲面对着阳光举起手,那种冰冷感始终没有退去,像是烙印一样,烙在了她的皮肤上。
鬼的手都是这么冷吗?
郁莲坐在莲花池边,看着池里的莲花开得正盛,她想了想,起身来,举步向莲花池中走去。
“小莲。”身后传来娘亲的尖叫声,她端庄的仪态尽失,仓皇奔过来,一把抓住郁莲,“你要做什么?”惊惧的目光落在郁莲已经打湿的鞋面上。
郁莲回头看见她的神情,心头一阵不忍,顺从地向岸边走了几步,安抚地道:“娘,我只想玩玩水。”
她们两人都知道她在撒谎,但两人都假装这个谎言是真的。
娘亲面上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手上却紧紧抓住郁莲不放:“改天玩吧,替娘看看娘最新的那匹刺绣怎么样?”
一边说着,她拉着郁莲向内院走去。
郁莲微微叹了口气。
刺绣?绕了她吧。
她没有再投水。
因为不忍。
爹娘都是年过半百,老来得女,对这个女儿宝贝得紧,她不忍让老两口白发人送黑发人,于是想要再去地府的念头只能暂时搁下。
虽然她知道,她想要的答案,只有那里才有。她不是很明白自己想要知道什么,但隐隐地,已经感觉到,她和地府之间必有关联,而她一次又一次地回去,必定是冥冥中有什么在召唤她。
她也明白,迟早她还是会再去。
这世上的事,缘尽便必定会缘聚,她终究会回到缘起的地方。
郁莲随手在绣布上胡乱绣着,想,他终究是吃定了她心软。
他了解她。
郁莲心里莫名地清楚这一点。
她尽量避开有水的地方。水是她通往地府的媒介,靠近水,就算她不是刻意寻死,也会莫名其妙地身亡。
几次的经验如是告诉她。
可是人生的意外太多,就算她避开了死亡,也无法逃开命运。
在夫妇俩相继离世后,郁莲终于松口气,安心地闭眼。
她想,她等这个时间,已经等了很多年。
郁莲俯看着河面上自己已经不再年轻的脸,微笑,等待着黑白无常的到来。
他们的面孔永远地那么年轻。
郁莲笑道:“嗨,好久不见。”
黑白无常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是好久不见。”
她从空中跳下来,像是和老朋友闲聊一般:“黄泉路上的彼岸花开得怎么样?”
“还是那样。”
她的眼神里还犹有少女的娇气,回忆着花开时的的模样:“还是那样的漂亮吗?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遗憾往往是最美丽的。”
黑白无常默默地在头前领路。
穿过彼岸花从,来到奈何桥,孟婆照例给了她一碗忘魂汤,她笑着喝了下去,虽然明知这汤对她没有什么作用。
从桥上走过,熟悉的阎罗殿便在眼前了。
郁莲在殿门口略站了一站,唇边浮起笑意。
看,无论怎么样,她还是要回到这里的。
“又见面了。”她抬起头,向半空的阎王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阎罗苦笑:“是啊。”他叹气。几生几世了,她总是要回到这里来。
“郁莲?”空荡荡的大殿忽然有惊讶的女声响起,郁莲闻声望去,只见一红衣女子,从大殿一角款款行来,美丽的脸庞上满是讶异。
郁莲对她笑了一笑:“我认识你?”
女子笑道:“你不认识我,你的封印还在……”她顿了一下,看到郁莲身上隐隐有光浮动,大奇,“咦,封印裂了。”
一转念,她道:“难怪,难怪你这么早就下来了。”
她上前,右手结印:“反正都要解开的,我来吧。”
“小幽。”阎罗有几分焦急地叫住她。
阎幽望向半空:“每一世,你都要替她解开封印的,这一次,让我来吧,锁魂索已经耗去了你太多精元,你解不开她的封印了。”
阎罗犹豫了一下:“不要替她解。”
阎幽仿佛明白他在想什么,只叹气:“她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每一回,你主意打得再定,到最后,还不是替她解了?更何况,她的封印已经裂了。你该明白,就算不替她解,封印迟早也会破掉。”
郁莲伸出手指摇了摇:“不要把我当隐形人,好吗?”她向红衣女子微笑,“请替我解开封印吧。”
“会有点痛。”阎幽轻声说,在郁莲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右手结出繁杂的解印手势。
一瞬间,纷繁的记忆涌入,郁莲痛苦地呻吟出声,捧着头蹲了下去。
繁乱的影像在脑子里争相闪过,像乱麻一般,挤成一团,一时之间没有办法接收这样大量的信息,郁莲的脑子被搅得生疼。
她后悔地低吟:“为什么不早说会痛?”
阎幽有些惊奇地看她。这一世,她的性子到是变了许多。
“郁莲。”阎罗从座位上飘下来,锁魂索在他身后“格格”作响。
阎幽脸上变色,一掌把他打回半空:“笨蛋,你已经虚弱得快散了。”
“郁莲。”阎罗不放弃地探出头来,看着下面。
“唉,你们到底封印了我多少次啊?”郁莲叹气,郁闷地坐在地上。
脑中的记忆繁多,但每一世似乎都在重复着同样的事,追溯到最初一世,竟也只不过是个平常不过的故事而已。
那时,他尚是地府太子,偶感好奇,溜出地府,来到人间。
她是寻常人常的女儿,在河边洗衣的时候遇上他。
而后的故事,一如小说里讲的那样。
他们的爱情,像新春枝头朝气蓬勃的绿芽,像是三月盛开的娇艳桃花,像是盛夏亭亭的美人蕉,像是金秋的桂花飘香,像是冬日白雪皑皑时的暖阳。
美好的故事向来难以到头。
一切的一切在她怀了他的孩子时,嘎然而止。
鬼胎是不能被生下来的。
鬼胎也打不掉。
最后,她淹死了。
只有母体死亡,鬼胎才会死亡。
之后,他用锁魂索将自己锁住,而她则一次又一次地转世,每一世,她都会意外溺水身亡。
郁莲无力地抚着额头。
真是无聊。
她懒懒地抬头问:“为什么我总要回来这里?”
对于这种只要见水便会莫名其妙地死掉的事,她实在有点受不了。
阎罗沉默。
阎幽则是张口结舌地望着她。
“嘿,阎君,”郁莲叫他的名字,再问了一次,“为什么我总要回来这里?我总是这样死,我觉得很困扰。能让我安安稳稳地活一世吗?”
阎幽忍不住道:“是你自己要来的。我大哥没有逼你来。”
“我自己?”郁莲偏头想,尽力从一大堆相似的记忆中寻找她要一再回来的原因。
阎君缓缓道:“这一世,你的性子变了不少。”他的声音里说不出是遗憾还是解脱。
“你恨他淹死了你,所以一次又一次地回来,纵然他已经在惩罚自己,你还是不愿意放过他。”阎幽见她半晌没想到,索性替她补充,反正从头到尾,他们两个的纠缠,她都一清二楚。
郁莲根据她的提示,找到了这段记忆。
“啊,原来是这样。”恍然明了的口气。
阎幽却又有点不解:“不过,每一世你的性子都是一样的,所以你总是恨他,可是,这一世,你却好像不一样了。”
你好像不恨他了。
她吞下了最后一句话。
郁莲已经从解除封印的痛苦中缓过劲来,站起身来:“总会变的。变了不好吗?”
阎君的语气有些复杂:“只是变得似乎太突然了。”
郁莲俏皮地眨眼:“或许是因为你欠我的,已经还清了。”
自此,两不相欠。
“我不恨你,你也不欠我。所以,下一世,我会安安稳稳地生活,而你,也可以拿掉锁魂索了。”
“锁魂索扣上便取不掉了。”阎幽喃喃道。
郁莲怔了一下。
“啊?是这样?那他扣上锁魂索做什么?”
就为了惩罚自己?没有这么严重吧?
阎君此时心理无比地复杂。
扣上锁魂索,是他对自己的惩罚,也是他在淹死她之前,向她立下的誓言:他只爱她。所以将自己扣在阎罗殿内,每一生每一世,等待她的到来。
然而到这一世,她却说,他欠我的,已经还清了。
还清了之后呢?
阎君一时有些茫然。
他自半空中俯视,只看见她小小的身影,随意地站着,无聊地掰着自己的手指头,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
恨有时,爱亦有尽期。
再没有什么,比爱到尽头来得无奈伤感。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静静地响起:“让她去投胎。”
郁莲跟着小鬼步出大殿。
她在门口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阎君,微笑像鲜花盛开:“阎君,人生一世,不满百年。缘散缘聚,我们终会再见。”
阎君讶异地迎上她的笑容,看懂了她明亮眼睛里的意思。
他蓦地扬起笑容:“是。终会再见。”
当缘尽时,必定是缘起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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