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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眠（六）
冷冷的月光从屋顶的裂隙中透了进来，抬头，乍的一看觉得是印度妇女蒙面用的白纱，把天花板的淡淡红漆蒙蒙胧胧地掩盖了起来。但是仔细盯着观察一会儿，又觉得更像是染血的利剑所散发出的寒光，让人看了不舒服。
我坐在椅子上靠着床照看着房东。但与其说我是在看房东不如说我是在发呆，可是和一般发呆的神游天外比起来又有极大的不同，我是在想房东无缘无故受到一大批人围攻的原因。
我的手里正握着刚刚从房东手里掉落的铁丝。那根看起来和一般铁丝没什么不同，但是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有疑问。为什么这么一个小东西房东会在生死关头还拿在手里，而且攒得紧紧的？这证明这个东西一定对他来说十分的重要。一根铁丝的重要性……也许，和这一事件的罪魁祸首有关。
作案标志？以前看过的侦探类文学作品里面就有一大堆犯罪分子喜欢在作案后留下什么标志性的记号。什么“杀人十字”拉，什么“单手拔指甲拉”，什么“香烟烫伤”拉，等等，这些都让人觉得罪犯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加自大狂。可是，流星街里的人做什么都是光明正大的，因为没有法律的约束和适当的教育，杀人既不犯法又不违背伦理道德。当然，偷袭之类的事情也是有的，但即使是暗着来也绝对不会做出这么无聊的事情。所以，这铁丝应该和作案标志没什么大的联系。
凶器？知道猎人世界里用什么武器杀人都不成问题，有用钉子的，有用线的，有用看起来明明很软的扑克牌的，这么一来用铁丝作为凶器自然没什么说不过去。可是，可是房东身上的伤全都是被刀之类的东西砍伤造成的，如果能用那么小那么细的铁丝造成这么大的伤害的话……世界上的武器制造者都可以去撞豆腐自杀了。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我实在想像不出一个一脸凶相的人拿着这么“纤细”的武器，对着房东像拿着武士刀一样地狂砍……大概还没砍到人这铁丝就断了。
排除了几十种，类似于“房东是收破烂的”，“房东忘了扔垃圾”，“这铁丝其实是钻石造的”，“这是ET专用秒人铁丝”之类的乱七八糟的推测，我最终下结论：这铁丝可能是造成房东被群殴的原因。
一根铁丝引发的血案，被害人兼目击证人受重伤目前仍在昏迷，问不出案发经过和作案元凶。我，言襄，年方十七（身体伪三），没有正式的侦探执照，也没有受过这方面的专业训练，除了对三大本的《福尔摩斯侦探集》（只看了一篇）和《名侦探柯南》（只看了前半部分）尚有所了解外，就只对香港破案连续剧有那么一点印象，所以我是新手，所以对于房东被害（目前气息尚存）我实在是无能为力。虽然我知道流星街的人没多少正义感或是良知，但是，我仍然想说一句：“凶手，请你自己站出来吧，不要再损耗我的脑细胞了，刑事责任方面你不用担心，咱不会起诉你的！”
“咳咳……咳……水……我要喝……水……”房东虚弱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把我从无限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什，什么？水？哦，我马上去拿！”
迅速跑去抱来装水的瓶子，小心地倒出一点到小一点的容器里慢慢喂给他喝。紧张兮兮地伺候他喝完，结果还没有问他话就又昏睡过去，不过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醒来，喝水只是人身体本能的反应。
把装水的瓶子重新放回到金属架子上，不经意地掂了掂，一个晚上过去水少了好多，如果房东再要水喝的话，可能就不够了。即使撑得过今晚，明天也照样要缺水，而且看房东现在这个样子，想要让他明天自己去找水喝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怎么办？总不能让房东渴死吧，但是我自己去找，这种想法也不现实。一方面现在房东病重，我要是出去了要是想要他命的人来了可怎么办？虽然有我和没我在结果上没什么区别，但至少不会被认为是丢下他一个人跑了。我可不希望被认为是一个背信弃义的人。另一方面，我根本不知道能喝的水究竟在哪里可以取到，而且即使知道了我也没有这个能力把水给取回来。在流星街，饮用水十分的短缺，这从房东平日里那超级吝啬用水的行为上可以看出。既然是短缺的物资，那么争夺的人一定不在少数，强者自然有自己的取水领地，贸然去取水搞不好会给房东带来更大的麻烦。
造成这么多的限制的最终原因只有一个——我太弱了。我是个累赘，这点从一开始就告诉过房东，而且我也是一直这么看自己的。可是我不想永远的做一个累赘，至少在重要的人有困难的时候我不会束手无策，我不会对急需帮助的人说：“对不起，可是我无能为力。”
以前的我是在大家眼中万能的我。全职保姆，作业机器，这些奇怪而令人反感的称号更证明了这一点。过去的我是被别人所需要的，哪里都有我的位置，但哪里又都没有我的位置。现在，从到了流星街开始就一直是我在需要别人。无论是房东也好，雪也好，他们总是来关心我，可是我连想回报他们的能力都没有。这个时候的我或许就被称之为无助，原来的万能到了这里就成了无能。我什么都不能做，我也什么都做不到。
很无奈地叹气，第一次有了想要变强的想法。想变强就意味着有了想要守护的东西。先不管这东西我究竟有没有资格守护，也不管对方有没有被人守护的必要，我会这么想就证明了自己在这个世界已经有了羁绊，至少不再是过去的“过一天是一天，世界和我没有关系”这样消极的了。
是从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想法的因子的呢？是第一次遇到房东的时候，还是第一次遇到雪的时候？或者，是在自己说自己没有价值的时候，又或者是在房东告诫我不要擅自出去的时候。
很少有人会像道家学派那些人那样安隐于山，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地方储藏着不安定因子，当出现特定的催化剂的时候因子就暴动了，人也就会产生种种类似于“不甘心”的负面情绪。虽然我一直对自己的处境抱有顺其自然和无所谓的态度，但那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罢了。不可否认的，我其实一直都对自己的懦弱无能很苦恼很不甘心。至少有那么一次让别人依靠我也好，至少不要成为别人的负担。
所以，我想变强。可是房东似乎并不希望这样，他只是希望我能够保全自己就好了，这从他向来只是在潜移默化中训练我的逃生速度但不训练我的力量的做法上就可以看出来。于是我又陷入了矛盾，究竟要不要违背房东的意志去提高自己的能力呢？我不希望他不高兴，但我也不希望他被我拖累。
算了，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变强也不是一夜之间就可以办到的事情。当务之急应该是找个法子给房东拿些水，不然还没等我学成个一招半式，我可爱可亲的房东就要挂了。不知道雪明天究竟会不会来呢？如果他来的话就请他帮忙拿点水来吧，虽然好像他和房东是互有敌意的样子，不过应该是不会落井下石的吧……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结果。不然我一定会后悔自己把雪的思想道德品质看得这么高。
临近中午的时候，雪和昨天一样出现在我面前。那个时候房东还在昏迷，不然大概又要和雪打起来了吧。
看到昏迷的房东，雪的脸上先是表现出惊讶，然后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没想到今天他也在啊，不过看起来受了很重的伤。”慢慢地走到床边，雪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房东，好像只要他一不留神昏睡着的房东就会跳起来要他的命似的。
“恩，昨天晚上浑身是血地回来，然后就晕倒了，现在都还没醒。”虽然烧已经退了，但是就是醒不来，怎么叫都没用，再这样下去他不渴死也要饿死，储备粮食可不多了。
想到储备粮食我就又联想到房东貌似说过，如果找不到食物的话就把我吃了，而且昨天他也确实没有把食物带回来。那么我是不是应该尽一个储备粮食的义务呢？人家佛祖就曾经割肉救鹰，虽然我没有释迦牟尼那么慷慨那么慈悲，但是感恩的心倒是还有那么一颗。如果真的真的没有食物了的话，那我就稍稍地奉献那么一点点吧，不过好像会很痛的样子……
“看他这个样子大概一时半会儿是醒不来了，你要不跟我走，不然这里的东西可不够吃。”回头打量了一下房东的现有粮食储备，雪向我提出了建议。
“不行。”我很坚定地一口回绝。
“为什么？他都这个样子了，你为什么还要陪他？”当初她愿意和他走难道不是因为他很强对她有利么？
“正因为他现在的这个样子，所以我才更应该留下来照顾他。”对不起，雪，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是我不能做这么没有良心的事情。丢下病重的同伴不管，我的心会不安的。
“你疯了么？！要是没有人提供食物和水的话，你准备怎么办？和他一起饿死渴死？要是他的敌人来了，你难道就准备这么呆呆地和他一起被杀死？这里是流星街，流星街！”雪很激动地抓着我的肩膀，死命地摇晃着，好像要把我的理智叫回来。
“我没有疯。我也明白留下来意味着什么。但是我还是不能跟你走，因为我的字典里没有‘背叛’这个词。”
流星街的人把背叛看得跟鸿毛一样，随时随地的只要是对自己有利的就可以去尽力巴结，如果有害，那么即使是曾经同甘共苦过的同伴都可以用最残忍的方式背叛。可是我不能这么做，不能。我被人背叛过，被自己最亲的人遗弃过，所以我明白那种痛苦。也许有很多经历过这些的人都喜欢把故去的痛苦再加在他人身上，让对方也体验体验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但是我却更希望让这种痛苦永远地消失，不要再让别的什么人受到同样的伤害。所以，我不能放下房东不管，即使这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你总有一天会尝到苦头的，被你的思想所拖累。”
听到我的回答，雪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他把紧抓着我的肩膀的手拿了下来，翡翠色的眸子却还是直勾勾地盯着我。我知道他希望我这只是一时兴起，然后快快地改变主意，但是一直以来，只要是我决定了的事情，任谁都无法改变我的想法。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是一个固执的人，而且非常的无可救药。固执地坚持自己的原则，不去伤害别人，即使是别人来害我，事后我也不想去报复。冤冤相报何时了，这是长期受到佛家思想影响的结果。所以，对于手仓的捉弄，我淡然笑过，对于家人的背弃，我漠然无视，对于死神的召唤，我欣然接受。永远不会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人，永远感受不到来自自己的幸福。
“啊，我知道的呢。想要坚持什么，得到什么，就必须放弃什么，失去什么，世界上没有完全等价公平的交换，但是，至少在自己选择的时候，我希望坚持自己最想坚持的信条，得到自己最想得到的东西。谢谢你的提醒，不过这是我的选择。”
微笑着看着雪，我的思想与他想像中的单纯有着天差地别。三岁的身体只是假象，光是精神上的十七岁就比他们多了将近十个年头。如果说一个人的思想与他所经历的事情有关的话，那我绝对是领先的，但是不可否认，流星街的孩子的思想也不是一般的外界的大人所能比拟的。
“没想到你会说出这种话呢……算了，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食物和饮水问题我会帮你解决的。”无奈地笑了笑，雪离开了。
看着他有点失落的背影，我觉得自己是不是在不经意间已经伤害到了他。我明白他的想法，可是我没办法回应他。在流星街的人的心灵深处都有一个类似的想法，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要不择手段地夺过来，然后一直一直留在身边，就算是失去兴趣了也宁可自己把它毁掉，绝对不能让别人得到它。这是一种十分纯粹的占有欲，可是我不是冷冰冰的物品，我有思想，我想要自己选择。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雪和房东之间会这么决绝地选择了房东。不是觉得他比雪温柔，也不是觉得他有力量对自己有利，只是觉得他和自己很像，想从他身上改变自己的过去。但是我知道这是错误的，他和我还是不一样，所以事到如今我已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在雪和他之间作出相同的选择了。也许，只是单纯地想要跟着他罢了。
晚上，雪带着足量的水和食物来找我，他说为了方便起见自己已经把家搬到这附近了，叫我有空就去串串门。
我从他手里接过水和食物，把绝大部分都放到原本存放物品的地方，然后把剩余的食物弄碎了混了点水喂给差不多已经饿了半天的房东。
“怎么，你自己不吃么？”看到我只是一心一意地把食物往房东嘴里塞，雪不禁发出了疑问，“你可以吃一点的啊，反正吃完了我还会带来。”本来就是给她的，没想到她却借花献佛……
“我不用吃的，再说你找食物也很辛苦的吧，本来你找一个人的就够了，现在还加上我们……”喂完食物，拿块布给房东稍稍擦了擦嘴，我回过头不好意思地对雪说。
“……别告诉我你一直没吃过东西，所有的食物都被这家伙吃了。”要真是这样，那他还找食物来干吗？喂这个好不容易被他害掉半条命的家伙么？当他吃饱了饭撑着啊。
“恩……你可别生气啊。”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不过我是有目的性的不告诉你的（有区别么？），不然你怎么会拿东西来喂饱我的房东啊。
他不生气，他不生气，他是一点点的都不生气……雪在心里一直给自己不断地下着暗示，可是两只拳头却越捏越紧，不自觉的他脸上的笑容扩大了，到最后笑得连眼睛都眯起来了。
“没关系，让他吃饱了早点好你也不会这么累了。明天我再拿点来吧。”乖乖的全吃下去，吃死你，只要你死了，言襄就会跟他走了。
看着雪好像是想通了什么的样子，他的心情比上午要好了很多。跟我打了声招呼之后就乐颠颠地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提醒我有空到他家去转转。对于雪的变化，我只能以“他大概可能只是气过头了发昏了”来解释，希望我的理解能力没有变弱……
床上躺着的人微微地睁了下眼睛，看到女孩子柔柔的背影又把它们闭上了。嘴角慢慢地向上扬起，明天看来会是很有趣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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