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窝小短篇

　　中年男人盯着小尼姑光溜溜的脑袋瓜，目光沉重。
　　“不行，王爷多半难以接受郡主秃成这样。”
　　小尼姑：“…………”
　　你才秃你全家都秃。
　　她这光头分明是按期剃的，她要是长出头发，肯定乌黑浓密有光泽。

　　中年男人回府禀报郡主秃头……不，剃度一事，王爷果然不接受如花似玉的女儿顶着秃瓢见他，决定留她在尼姑庵再待一阵。
　　怎么都得等脑袋有毛了再回来。
　　小尼姑听了以后，觉得回家这事儿太麻烦，一度要打退堂鼓。
　　她问老尼姑：“我回去以后有什么好处吗？”
　　老尼姑舔舔下唇，说：“能吃肉，能穿漂亮裙子。”
　　小尼姑想起自己在市集里闻过的肉香，立刻丢掉她的退堂鼓，坚定地点点头。
　　“我回！”

　　为了早日吃肉……咳，为了早日归家，小尼姑开始蹲庵门口，寻见个头发多的，便去问人家有何生发护发的妙招。
　　有个官家小姐告诉她，将生姜捣碎，敷在头皮上一日一夜，随后将姜汁去除，每日用淡盐水清洗头皮，若有条件，再每日吃一勺黑芝麻，保管她三年内长发及腰。
　　庵里的盐吃得本来就紧巴巴的，自然不能随便给她洗脑袋。小尼姑派人去了王府，讨要生姜、盐和黑芝麻，准备她的生发大计。

　　那一日，风和日丽，她收到王府送来的材料，蹲坐在院子里捣姜。
　　官家小姐说，先以姜汁涂头，再用姜末敷上，最后裹上棉布——这才是最有效用的顺序。
　　小尼姑捣好了姜，挤出姜汁，呲牙咧嘴地在头上抹。
　　脑袋瓜火辣辣的，像是头上顶了个小火炉。
　　等她裹上棉布，整个人疼得意识都涣散了。
　　她躺在床上，稀里糊涂睡了过去，梦里，她摘下棉布，发现自己足足长出三寸长的头发！
　　小尼姑乐醒了，没等摸头查验，却见身边不知何时坐了个陌生姑娘，吓得她失声尖叫。
　　小姑娘连忙捂住她的嘴。
　　“是我，汪！”

　　小姑娘一身土黄色的纱裙，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很是好看。
　　就是没长头发，脑袋光秃秃的。
　　小尼姑看她面熟，听狗叫声也熟，思索半天，忽地想起那个月黑风高之夜。
　　“狗子？”
　　她这次没吓哭，甚至称得上镇定。
　　小姑娘见她认出自己，高兴得咧嘴直笑，一条毛绒绒的尾巴突然从纱裙里支出来，左右摇个不停。
　　小尼姑脑袋本是火辣辣的，现在看到这可怖的一幕，脑袋仿佛被凉水浇过，直冒冷汗。
　　她沉默半天，选了个中规中矩的问题：“你头发……你毛呢？”
　　“我听说你近来常恼自己没头发，干脆让长老给我剃了毛。狗当随主，这样一来，你便不会恼了。”
　　小尼姑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十分诡异地生出一丝感动。

　　小尼姑憋了半天，又问她为何突然化作人形。
　　小姑娘答，她是修炼百年的狗妖，狗妖一族须得认了主方可渡劫化形。她那时劫期降至，出门寻主，刚巧碰见她，便认了她。
　　小尼姑问：“那你化人后怎的不同我说？”
　　小姑娘尾巴耷拉下来：“初化人时不得人语，我怕吓到主人便藏匿起来，今日才破了期限，第一时间便来找你了。”
　　“原来如此……对了，那你当初偷我狗作甚么？”
　　“你只能给我洗澡！不能给她洗澡！我吃醋！汪！”
　　“……”
　　狗子吃醋吃得理直气也壮，小尼姑无言以对。

　　一人一狗沉默对视小半天，最后再次以小尼姑开口告终。
　　她问：“你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我既认你为主，你便永远是我主人。”小姑娘又晃起尾巴，“从今往后，我誓死追随于你。炸鸡都给你，我啃骨头就行。”
　　小尼姑纳闷：“怎么说着说着还说到炸鸡了呢？”
　　“族里长老说了，炸鸡是万能的，什么都能治。上次你昏迷不醒，还是我喂你炸鸡才好起来的呢。”
　　小姑娘晃晃尾巴，一脸讨好相，显然是在邀功。
　　小尼姑却大惊失色：“我未还俗时你竟让我破戒！”
　　“什么戒不戒的，能治病便是药。吃药怎么能算破戒呢？”
　　“……”
　　小尼姑发现，她家狗子说出的话，总是如此有道理。

　　小尼姑让狗子变回原形，住在她的屋子里。
　　日子仿佛回到前一阵子，狗子还是那个狗子，就是脑瓜顶秃了一圈，看着怪不舒服的。
　　翌日，她摘下棉布，发现这头发没长出来，头倒是肿起来了，还变了个颜色。
　　通红通红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戴了顶奇怪的帽子。
　　小尼姑羞得不敢出去见人，狗子忧心忡忡，晌午时溜了出去，傍晚带了个包裹回来，行为鬼祟。
　　“快吃！吃完保证好！”
　　化了人形的小姑娘从包裹里掏出炸鸡，笑得特别甜。
　　小尼姑琢磨着自己反正也还俗了，撸起袖子，开吃。
　　吃着吃着，她吸吸鼻子，有点想哭。
　　炸鸡真好吃！！！！！

　　炸鸡吃完了，小姑娘收起骨头，眼巴巴盯着她看。
　　小尼姑被盯毛了，问：“你看我作甚么？”
　　“还少一个步骤。”小姑娘竖起一根手指，表情十分严肃，“上次喂你吃完炸鸡，我还做了一件事。若是少了这个步骤，恐怕难以鸡到病除。”
　　小尼姑不明所以，小姑娘红着脸，突然凑过来，在她唇上，轻轻、轻轻地舔了一下。
　　“好了！”
　　小尼姑被舔得脑袋像要炸开似的，一把摁住她。
　　“你你你你你……你怎么都不问我一声就舔了呢！”
　　“汪！那我下次问完你再舔。”
　　“……”
　　小尼姑头也红，脸也红。
　　活像脖子上长了个红苹果。
　　小尼姑凶巴巴地说：“不准问！也不准舔！”
　　小姑娘秃瓢脑袋上冒出两个黄毛耳朵，向两侧耷拉下去。
　　“知道了……汪……”

　　过了几日，小尼姑的头不再红肿，露出些青黑色的发茬。
　　小姑娘最喜欢用手摸她的发茬，有点扎手，却舒服的很。
　　小尼姑三番五次被她摸，摸得直恼，可瞧见她亮晶晶的眸子，竟恼不起来了。
　　又过一年，小尼姑长出过耳的头发，王府派人来看，甚是满意，当天便接了小尼姑回家。
　　王爷见到女儿，脸一垮，作势要哭：“我苦命的女儿啊！当年皇位不稳，局势动荡，为父不得已才送你到尼姑庵保命！这些年里，没有一刻不在思念你！”
　　小尼姑寻思，她爹戏还挺多。去年也不知道是谁，因为接受不了光头便不让她归家。

　　小尼姑摇身一变小郡主，为了面见长辈，她穿上漂亮裙子，戴上漂亮首饰，一身贵气，美得狗子移不开眼。
　　小姑娘被她以随身丫鬟的身份带回王府，此时屋中只有主仆二人，小郡主拎着裙子转了个圈，问：“好看吗？”
　　小姑娘连连点头，怕表现不够，还放出大黄尾巴猛摇了几下。
　　小郡主被她逗笑了，坐在软榻上摸着自己的衣料道：“没想到我有朝一日还能穿这般好看的衣……”
　　她话未说完，一道人影突然扑来，将她扑倒在榻上。
　　“我……我想舔你，就一下，好不好？”
　　小郡主脑袋里噼里啪啦的，像是放了挂一千响的鞭炮。
　　“我当你默认了！”小姑娘没等她回复，迅速在她唇上舔了下，舔完觉得不够，又咬了一下。
　　见对方要开口说话，小姑娘生怕被骂，心一横，竟又用自己的唇堵住了她的嘴。
　　小郡主心跳如擂鼓，刚要发怒，却见眼前一股青烟，小姑娘忽地化成小黄狗，讨好地舔了舔她的脸。
　　被狗舔几下，总不至于发怒。小郡主一腔怒意不知怎的就散了，只是回想起刚才那一幕，脸还红得厉害。

　　王府为郡主接风洗尘，连摆十日宴席，小郡主比在尼姑庵还忙，晚上抱着毛茸茸的狗才能睡个好觉。
　　最后一日宴席结束，小郡主沐浴更衣，坐在床上放罗帐，原本在为她吹蜡烛的小姑娘见状忙变成小黄狗，冲进罗帐之中。
　　小郡主数落它：“狗子，你近来掉毛掉得越发严重了，你瞧瞧，这床上总有你的狗毛。”
　　狗子委屈地“嗷呜”一声，突然变成人形，光溜溜的，吓得小郡主险些一脚把她踹下去。
　　“你你你你……你衣服呢！”
　　“我夜里法术不强，变不出衣服。”
　　“那那那那……那你穿我的！”
　　小郡主起身，却被小姑娘压了回去。
　　“穿衣服睡不好，反正变成人形就不掉毛了，主人早些睡吧。”
　　小姑娘向她怀里拱了拱，睡得分外安稳。
　　小郡主却睡不着了。

　　小郡主觉得，自己还好是还俗了，不然就凭她现在的心思，恐怕能把佛祖气得显灵。
　　她似乎……喜欢上了一条狗。
　　这狗，还是个母狗。
　　她看着狗便开心，见不到狗便想念得厉害，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一时间只能想到她的狗子。
　　可是……
　　可是，她马上要被父亲许配人家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郡主心里不愿意，却也不敢违抗。
　　夜里，她悄悄同狗子说了此事，怀里的小姑娘“噌”地撑坐起来，带着哭腔说：“你不能嫁给别人！”
　　小郡主莫名欣喜：“为何？”
　　“我只有你一个主人，我舔过你、抱过你，你也只能是我的人！”
　　狗妖的想法好生奇怪，小郡主失落地转过身，背对她：“那是你们狗妖一族的规矩，对我们人来说，行不通。”
　　“怎样才算行得通？”
　　小郡主咬咬唇，说：“若是没有旁的心上人，只能遵从父母之命。”
　　“你怎么没有心上人！你心上人是……是……”
　　小姑娘急得眼眶发红，“是”了半天也没有“是”出个所以然。

　　小郡主叹了声气：“睡吧。”
　　后面的人安静半晌，忽然伸出爪子，轻轻抱住小郡主的腰。
　　“一定要是心上人吗？”她委屈巴巴地问，“不能是心上狗吗？”
　　小郡主的心，几乎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汪……”
　　小姑娘低低叫了一声，小郡主吞吞口水，转过身，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睛，说：“你带我走吧。”
　　小姑娘眼睛亮起来，很快又黯淡下去：“我不能给你漂亮衣服和漂亮首饰。”
　　小郡主想了想：“你能给我炸鸡吗？”
　　“能能能！肉都给你，反正我只吃骨头！”
　　小郡主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
　　“一言为定。”

　　王爷家的郡主失踪，连带着她的丫鬟也不见了。
　　桌上留了张字条，说是小郡主向佛多年，无心婚嫁，要带着丫鬟去四方游历，尝人间百味。
　　王爷派人寻了小半月，后来便渐渐忘了自己还有这个养不熟的女儿。

　　阳春三月，扬州繁花似锦，最是景美怡人。
　　路边坐有两人，似是在做休整。其中一位黄衣女子，正直勾勾地看着身边的灰衣女子。
　　灰衣女子发觉，羞恼问：“你又看我作甚么？”
　　“看你好看，百看不厌。”
　　“油嘴滑舌！”
　　“刚啃完骨头，嘴确是有些油。”
　　灰衣女子气得笑出声，掏出一方丝帕，给她擦了擦嘴。
　　黄衣女子眯起眼睛，隔着丝帕，偷偷亲了下她执帕的手。
　　她吃过许多肉骨头，炒的、炸的、煎的、煮的……味道都不如她主人一分一毫。
　　轻轻亲上一口，接连几天，口里、心里都是香香甜甜的。
　　她想——
　　这般好吃的人，她一定要吃一辈子。
　　不不，一辈子不够，还要再多寻她几世。
　　生生世世，皆只要小郡主一人。

　　【全文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