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江山不负卿

　　夜色昏暗中，含樱死死靠在窗台上，看百里稼轩一步步走过来，她下意识的往后一退，云母石的窗台紧紧抵着她的后背，延伸出来的外侧窗沿硌的她腰部生疼，像一把钝钝的刀子在割着肉……
　　“樱儿……”百里稼轩已经走到她面前，试探着伸出手去，想拢住她的肩头，含樱晃了晃，终究没有避开，她的妥协让百里稼轩心里一松，百里稼轩叹息着发出一声呼唤，把她拥在了怀里……
　　一股熟悉的气息把含樱整个笼罩起来，她缓缓闭上眼睛，喃喃道：“百里稼轩……我恨你……”
　　百里稼轩没说话，只是更用力的抱住含樱。
　　“如果，我要让玉斐将来接掌你的江山呢？”含樱在他怀中，闷闷的问。
　　百里稼轩身子僵了一僵，稍稍放开含樱一点，用一只手托起含樱的下巴，借着月色，他只见含樱苍白的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的望着自己。
　　百里稼轩盯着她的眼睛：“等玉斐长大了，我可以给他一个争的机会，他争得过，那彬斐和云斐就会离开中国；如果他连自己的兄弟都争不过，那我就是把位子让给他，他也会被别人吃掉，不如不争。”
　　含樱又看了他一会儿，终于低下头，不再说话。
　　这一夜，两人歇下后，百里稼轩一开始很温柔，后来动作渐渐粗暴起来。含樱嘴唇几乎咬出了血，最后还是忍不住嘤咛一声，眼泪落了下来……
　　第二天，进来伺候的顾妈就看到百里稼轩昨天拧起的眉峰已经放平了许多，含樱虽然精神有些恹恹的，但是苍白的脸上泛着几丝红晕，对待百里稼轩的态度也还温和，顾妈忍不住心里一松。
　　那一天发生的事情，似乎伴随着闵昭梅的消失一起风过无痕，含樱照旧平平和和的照顾玉斐、云斐两个孩子，照旧和五姨娘汪嘉惠一起处理内宅事务，为八姨娘朱乐珊生下的二小姐张罗满月礼，照旧在百里稼轩该来的日子，吩咐人为他备下热水、晚膳……
　　顾妈悄悄问过梅子几次，梅子依旧推说什么都不知道。而随后又有几个人来禀报八姨娘朱乐珊常常悄悄溜出屏翠楼，这个消息也转移了顾妈对那一晚含樱失态的好奇心和注意力。
　　这天，听说朱乐珊在熄灯时分又出了屏翠楼的消息，顾妈忍不住违背含樱之前的吩咐，在给含樱梳头的时候轻声禀报：“姨娘，八姨娘这几日出来的越发频繁，奴婢悄悄探问过屏翠楼二小姐的乳母杨氏，杨氏说八姨娘白日晚上都不大待见二小姐，常常一个人自言自语……”
　　顾妈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她赫然发现自己手中含樱那满头的青丝上，竟然夹杂了几缕银灰色的头发！
　　含樱年纪还不到三十，又没有吃过太多的苦，哪怕是避难江北的时候，连昊然也尽力给她锦衣玉食的供给；回到锦秋湖官邸之后，除了她一回来时，百里稼轩态度有些阴晴不定，这后来的日子几乎可以说是对她千依百顺，怎么就会……有了那么多白发？
　　坐在镜子前的含樱微微抬头，从那镶嵌这掐丝珐琅的镜子里看过去，淡淡的问：“八姨娘都去哪些地方转？”
　　顾妈闻声忙收起心里的震惊和散乱的思绪来，顺口回答：“八姨娘一开始在垂虹桥那边走，后来还试着往大帅的溪山书房方向去过，不过奴婢特意命巡视的婆子加强了那边的巡逻，她一直没能过去见到大帅，这几天奴婢瞧着，她走近咱们这边院子一回，剩余的时间，瞧着倒像是去厨房的时候多一些了……”
　　顾妈一边说着，一边手上不停的给含樱梳着头发，然后装作不注意的，将那几丝灰白的头发缠在梳子上，利索的一挑！
　　“哎呦！”含樱头皮突然吃痛，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呼。
　　“奴婢失手了，请姨娘恕罪！”顾妈忙跪下一脸诚惶诚恐的请罪。
　　含樱不在意的摆摆手：“起来吧，没事。”跟着又想了想：“她总去厨房？难道是找吃的，还是……”
　　顾妈一边悄悄把那拽下来的几丝灰白头发团成团藏到自己袖子里，一边笑道：“是啊，奴婢乍听到这个消息，也觉得弄不明白呢，后来听杨氏说，这段时间八姨娘虽然不用亲自给二小姐喂奶，但是因为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五姨娘一直让人送过去的饭菜都是清清淡淡的，奴婢私心里揣摩着，八姨娘难不成老这么清汤寡水的吃厌了，想换换口味又不好意思，才自己去厨房那边？”
　　含樱盯着镜子深处，耳边掠过顾妈的说笑，她自己心里却倏忽闪过一个念头，朱乐珊去厨房，莫非……
　　顾妈见含樱一直不说话，忙收了笑容，轻声问道：“大帅让八姨娘禁足，她最近老这样转来转去，万一大帅知道了，会不会责怪姨娘您和五姨娘没有监管好，您看是不是……”
　　含樱露出一丝微微的笑容：“好，过几日她要还是这样走，我会让人仔细看着那边。”
　　从镜子中看到顾妈舒了一口气的表情，含樱微微一笑，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事情：“再过两天是不是下元节了？”
　　顾妈算了算，忙答应：“姨娘好记性，今天都十月十二了，还有三天可不就是下元节了，往年过下元节，除了庄子上要送来新谷磨糯米粉做成的小点心，咱们府里还要自己包素菜包子，得好一阵忙活呢。”
　　含樱点点头：“不光做点心和包素菜包子，记得我刚进府那一年，老帅还亲自带着大帅和二爷、还有刚出生的大少爷去城外清心观住了一夜，说下元节是道家节日，爷们去道观斋戒，能逢凶化吉，平平顺顺。”
　　顾妈闻声知意：“姨娘是想今年也仿老帅那时候的旧例？”
　　含樱点点头：“几位少爷日日给拘在府里读书，轻易也没有松散的机会，大帅忙于国事，连二爷原本富贵闲人一个，现在也天天忙着军队里的事情，要是能趁下元节出去登登山、歇一歇，也是好事情。”
　　顾妈笑着给含樱梳好发髻，插上一只点翠琉璃簪：“那姨娘不妨和大帅说一说，大帅十有八九会乐意的。”
　　含樱抬手扶扶那支入手冰凉的琉璃簪，嘴角掠过一丝苦笑：“大帅对玉斐他们的学业看管甚严，我要说了，只怕大帅就觉得我偏心几位少爷，故意让他们偷懒呢。顾妈，你不如找机会把这事儿跟五姨娘身边的妈妈唠叨几句，让五姨娘来出这个头吧。”
　　顾妈忙点头：“姨娘放心吧。奴婢一会儿就去办这件事。”
　　也不知顾妈如何传递了消息，五姨娘又怎样说动了大帅百里稼轩，总之到十月十三的时候，府里上上下下已经传遍了：“大帅要趁下元节的时候，带二爷和三位少爷去清心观斋戒祈福！”
　　那清心观一向只招待男客，因此含樱和五姨娘汪嘉惠这一次都要留在府里不能随行。
　　这是玉斐等三兄弟第一次单独跟着百里稼轩出行，含樱似乎分外重视这次出行，不仅连熬了两个夜晚，亲手给儿子百里玉斐缝了一双厚实的袜子带到山上穿，而且还借口三少爷云斐刚刚五岁，身边需要人照顾，打发顾妈从八姨娘的屏翠楼又要了两个素来稳重的妈妈随行照顾。
　　八姨娘朱乐珊听顾妈禀明了来要人的原因，很是发了一阵脾气之后，最后居然又嘿嘿冷笑一阵，痛快的让顾妈领了两个妈妈出来。
　　顾妈只觉得八姨娘那笑容毛骨悚然的，忍不住盘算着过了这几日，一定再找机会给含樱进言，让含樱把八姨娘重新软禁起来。
　　转眼到了下元节这天早晨，一大早府里就忙成一片，几个管出门的婆子带着手下婆子丫鬟齐齐出动，忙活了小半个时辰，才把跟随的车辆、仆妇、物品到在大门口准备好。
　　因为清心观在城外，又有上次去云居山时学生示威闹事的前车之鉴，因此这一次在含樱的坚持下，锦秋湖官邸侍卫处抽调了一半的侍卫随行。这会儿在大门口雁翅形排开，人如标枪马似蛟龙，煞是威风！
　　等五姨娘汪嘉惠陪着昨夜歇宿在她那边的百里稼轩到了门口，二爷百里仲轩也兴冲冲的过来之后，含樱才一手牵了亲生儿子玉斐，一手牵了自己带大的云斐，从惜春轩一路送到大门口，等和百里稼轩、百里仲轩见过礼，眼看玉斐和云斐就要上车，含樱突然蹲下身子，将玉斐、云斐紧紧搂在了怀里！
　　门口众人都怔了一下，只见云斐满脸欢笑的被含樱搂着，显然已经习惯了含樱的亲近，而稍大一点的玉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母亲突然抱住，则微微有些尴尬，一张俊秀的小脸涨的通红，大家看了，不由都觉得好笑。
　　五姨娘汪嘉惠看到玉斐的困窘，忍着笑上前去扶含樱，一边劝解道:“早知道我就吩咐清心观这几日把道士们都暂且撵了，把地方收拾干净，让我和姐姐跟着大帅他们一块过去，姐姐也免得见不到二少爷三少爷伤心，我也偷个懒，跟着过去散散心。”
　　含樱情知大家都看着，忍泪站起来笑道：“妹妹说笑了，横竖明日下午他们就回来了，是我一时忍不住，闹笑话了。”
　　说着含樱又细细看看玉斐和云斐，微带哽咽的嘱咐道：“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一定要学会照顾自己，让姨娘放心。”
　　看玉斐和云斐都点头答应了，含樱才看看天色，向百里稼轩施礼道：“妾身失仪，差点耽误大帅、二爷和几位少爷行程了，请大帅恕罪。”
　　见她软语告罪，一时间五姨娘汪嘉惠、二爷百里稼轩和几个有头有脸的管事婆子都笑着解围，百里稼轩却没有接着说话，而是仔仔细细看了含樱几眼，见含樱已经守住眼泪，温婉含笑，这才点点头：“起来吧，你也注意身子。”
　　这一番折腾下来，天色确实不早了，众人忙簇拥着百里稼轩一行人分别上了早就准备好的几辆车子。
　　当车队缓缓驶出锦秋湖官邸所在的胡同时，坐在车上的百里稼轩突然回头，只见身后随行的车辆和马队，已经把通往锦秋湖官邸的道路遮的严严实实，但他眼神一阵恍惚，总觉得在那密密麻麻的人墙后，还有一抹熟悉的、纤柔的身影站在府门口的台阶上，正固执的、依依不舍的望着他们……
　　“停车！”百里稼轩突然开口，把坐在他身边的弟弟百里仲轩吓了一跳！
　　车队迅速停了下来，副官高云铸匆匆跑过来，俯身问道：“大帅有什么吩咐？”
　　百里稼轩按按额头：“清心观附近有没有尼庵？”
　　高云铸想了想，摇头回禀道：“回大帅，那边比较僻静，没有其他庵寺。”
　　百里仲轩不由哈哈一笑：“方才小嫂子在门口舍不得玉斐云斐他们，大哥你现在又舍不得两个小嫂子了？既如此……”
　　百里仲轩冲高云铸招招手：“云铸你安排人快马加鞭去清心观，先把那边的道士赶到别的地方去住，抓紧收拾出两个清净的小院子来，再让人去接我两个小嫂子一块过去散散心！”
　　高云铸不禁面露难色：“二爷，赶人容易，可是那些铺盖茶水都要干净的，只怕一时半会儿收拾不清楚，再说骑兵可以快马过去，但是伺候三姨娘、五姨娘的丫鬟婆子们要赶过去就慢了……”
　　百里稼轩忍不住摆摆手：“别听你二爷瞎指挥，快走吧！”
　　高云铸闻声不由轻轻舒了一口气，忙大声道：“是！属下遵命！”
　　车队又缓缓行驶起来。
　　一直守在府门口的含樱和五姨娘汪嘉惠眼看那车队停下片刻，又重新启动，过了一会儿工夫，自有小厮过来把方才的消息禀报给含樱和五姨娘汪嘉惠，汪嘉惠不由笑起来：“咱们大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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