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藏龙

　　时光流转，瞬间十四年飞过，帝王更递，年号变迁，如今已是乾隆四十年。
　　正是莺飞草长的暮春时节，哪怕是在京城也觉时日渐暖。在出得京城南下的一条驿道上，绿树之间已经挑出了零星的酒招子，将本是狭窄的的道路都遮去了大半。但别看这些旗幡绣得鲜亮，跑得多的老商贩都知道这些个酒家可进不得。这条路可是出了名得绿林道。因为道路狭窄，好些地方崎岖难行，路两边又是茂密的山林，不免盗贼横行。来往商贾旅者甚至官家人都会避开此路，只剩下那些有武艺傍身，甚至还敢违禁携带刀剑的强人还敢行走期间，久而久之这条驿道竟成了几乎只有江湖豪侠往来的道路。莫看此处是京城外不远天子脚下，这路仍不是寻常人走得的。
　　而此间路上一家客栈里眼下便聚着一众看着便觉穷凶极恶的江湖人士，有些脸上带着狰狞的伤疤，有些则是明晃晃地把玩着武器，更有人连头发都没好好剃。这些亡命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窃窃私语些什么。虽然四散坐着，但客栈里这一群十来人似乎都彼此认识，如今正一同等着什么，所有人都像是弓弦一般绷得紧紧的，气氛颇是不安。
　　这般氛围中那独自缩在角落里的一人就更显得格格不入了。他穿着黑色长袍，胸前挂着银制的十字架，棕发蓝眼，高鼻深目——竟是个西洋传教士！但就算是人生地不熟的外乡人这会儿也显然觉察出周遭的不安。如今他藏在客栈一角的阴影里，一声不响地小心端详着客栈一楼的这一群强人，心下暗暗盘算着却要怎样才能不引人注意地回屋拿行李再离开这家客栈。
　　这位传教士名唤简波，法兰西人士，是个刚刚出师，才加入耶稣会社不久的小年轻。他来到大清一年有余，但都守在京城宫中教授西学。只是简波在京城中住了一年多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探索更广大的华夏国土，前辈怎么都劝不住。小年轻收拾了些简单的行李便兴冲冲地独自一人离京南下。只是他从未离开过京城，甚至都未曾离开过紫禁城，莫说中原的千样风俗百种人他理不过来，便是这最简单的哪条路能走哪条路不能走的江湖忌讳都完全不知道，这才陷入了此等尴尬。简波还在思索的时候，突然又有人踏进客栈。
　　来人身材十分高大，几近六尺，比这一客栈的江湖人士中最高最壮硕的还有高了半个头去。他裹着一身极为厚重硕大的斗篷，墨色的帽檐压在鼻梁上，于是完全看不见眉眼。斗篷也不知道是什么料子做的，明明厚重却自带风声，围在那人身周仿佛一整片波动的乌云，无时不刻都散发出夏日暴风雨将临般的迫人压力。那人走进客栈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也忘了谈论，顿时客栈里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
　　那人在客栈中间站住了。仍然看不到他的脸，也看不出斗篷遮掩的身形又有些什么动作，但不知为何众人都感到他正在审视客栈里的所有人，隔着斗篷也能察觉堪比刀锋的目光。站了片刻，那人转向客栈的老板。
　　“一房，一壶酒，”那人简洁明了地说道，声音颇是古怪。
　　然后他便寻着角落，在简波旁边的那张桌前坐下了。简波有些惊讶地望着那人，却发现仍然只能看见满眼的漆黑斗篷。客栈小二端着一壶酒来到他桌前，小心翼翼地放下酒壶和一个小杯子，说，“爷，给您备了一间楼上的客房，与酒一共三十文钱。”——这客栈虽然是道上的，但这黑袍覆身的彪形大汉看上去就不是什么易于之辈。江湖路上多异人，小二自然要小心些。
　　那人伸手探怀里摸出什么往桌上一丢，赫然竟是一大块银子，虽然不是元宝，但看着少说也得有二三两。小二眼睛都直了，半晌哭丧着脸说道，“爷，您竟没有三十文钱，这可根本找不开啊！”
　　“酒喝完，再一，我要吃饭，”那人又说了一句。
　　他说话颠三倒四，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幸好小二也见过不少官话说不清的人，连蒙带猜地也知道这人是要喝酒吃饭。只是这绿林道上的乡僻客栈，也不过有几坛最劣质的薄酒，一些粗茶淡饭，最多不过还有野味，便是将客栈吃空只怕也吃不下三两银子。小二又是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这位爷是准备住几天？”
　　黑袍客不说话了，风帽挡得严实的脸正对着小二。于是那小二哪里敢多嘴，忙忙退下去准备饭菜。而客栈里的江湖豪客们如今都不禁打量着这黑袍客，有几人眼神里带上了贪婪与凶狠。毕竟是出手便几两银子的主，谁知道带了多少钱出来？莫说别的，便那一身宽大的斗篷，虽然看不出料子却看得出贵重，只怕价值不菲。简波看着那新来的人和周遭的土匪痞子，不免更是担心，尽管其实他自己也有些害怕那黑袍客，却还是好心凑近了些，说，“这位兄台，你这样不行，太惹人注意会被抢劫。出门要换了小额的钱才好。你需要铜钱么？我可以给你一些铜钱。”
　　黑袍客仍然没开口，只是摇了摇头，却不知道意思是不用铜钱还是不同意简波的言语。
　　就听一个人压着声音训斥道，“范二愣子你给我好生坐着！别看见点碎银子便忘乎所以；黄金羽这么大的买卖就在眼前，你还在意三两银子？别在这种时候生事。”
　　客栈里众人又开始谈论。只听一大个子问道？ “你们真确定乾坤会只有三个人护送东西打这里过？”
　　“闭嘴，早说了千八百遍了，便只有三人。”
　　又有一人冷笑道，“你以为只三人便容易了？也不看看是什么样的三人。自己掂量掂量，比起乾坤会北三省的总刀把子你又有几斤几两？那另外两人也是乾坤会的堂主，武功不及总刀把子，也不是寻常三脚猫能比较的。”
　　于是一旁有人拍了一句马屁道，“我们这不是还有山东一剑蔡老大您么，有您斗倒了乾坤会的总刀把子，我们剩下这些不成器的对付两个人应该还是够的。”这客栈里聚集的江湖人物没有二十也有十七八，显然是够的，不过这般大言不惭地说出以多欺少的计划，倒也稀奇。
　　而那位山东一剑只是冷哼了一声，似乎在思索什么问题。
　　一旁又有人开口道，“不过他们押送的可是武林至宝黄金羽，就算有北三省总刀把子，三个人也却觉得寒酸了些。难道他们没听过双拳难敌四手？”
　　“毕竟有三枚黄金羽，”边上有人应声，“要一股脑地一起送到乾坤会总坛，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人数众多招人瞩目，还不如派两三高手护驾。若不是买断了万事通的消息，我们也没这个本事拦截，别人更没有。那些名门高派自命清高当然不会插手，丐帮、青帮、天地会又都与乾坤会交好，这件事上多半是说妥了，本倒也不用太多人护送。”
　　“但只三个人甚至无法防人下毒偷袭。”
　　“你以为都似你这般蠢？像乾坤会总刀把子这种老江湖岂能不防范这个。唯独像我们如今这般事事俱到地安排好了，才能拦截到他们。”
　　这些江湖人大约觉得客栈里都是自己人，没刻意压着声音说话，自是被角落里的简波听在耳中。简波在修道院里苦学了多年的汉语方来中土传教，这些话自然是听得懂，却仍是不知所以然。他也无心听那些江湖传闻，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那群强人，暗暗盘算着寻找最佳时机上楼回房。他正准备起身，却突然发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臂。那个高大魁梧的黑袍客竟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他这一桌来，一只手牢牢控住了的他的臂膀，另一只手还捏着酒壶。简波大骇，几乎是条件反射想在胸前划个十字祈求主的守护，却完全动弹不得。
　　黑袍客仰头灌了一口酒，头也不歪地说了一句，“南无三齐夜特巴，弗莱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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