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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滚烫血纹
施恩本也是没睡着,看到一道幻觉般的黑影闪进来之后立刻坐起了身子。后背突然离开冰凉的床墙感到了一阵微微刺痛的空落。
“主人还没睡么?”黑灵跳上了施恩的床,隔着被子趴在施恩的膝盖上。
“等你啊。”施恩撩开被子把黑灵抱进来拢在手里,“你是怎么做的?”
“我把远古之匙放在了他的枕头下。他的星灵也正在苏醒,远古之匙会逐渐得到感应。”黑灵仔细地看着自己的小爪子,虽然漆黑一片只是徒劳,“我可不想费力去猜他把自己的神器放在哪里了。”
“那么重要的东西自然是要好好收着的。”施恩摸了摸黑灵的小脑袋,然后把里衣的袖子往上撸了撸。
墨流只露出了延伸着些黑红花纹的头,底部相连的施恩的皮肤微微扯起。
“去蛮荒空间的时候也不远了。”它沉声道。
施恩一直轻轻摸着黑灵的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主人?”黑灵抬起身子,小爪子搭上了施恩的手臂,“不是没有受罚么,怎么还是不高兴?”
“主人不是在考虑眼前吧。”墨流歪歪头,像是教训小女孩一般对着黑灵吐了吐蛇信子。
黑灵一撇嘴,然后把小下巴舒舒服服地搁在了施恩的手腕上。
施恩好像微微回过神来,微笑着轻轻抚弄黑灵的脖颈。
黑灵眯起眼睛喵喵地叫着。
由于武松的再三周旋,宋江最终没有处罚擅自随船出海的施恩,只是好生警告了他一番。
黑灵那时藏在聚义厅阶下的已是凋零的花草丛中,轻敏的躲藏竟是无人发现。
它看着施恩安静地听着宋江的话然后点头,脸上一丝波动也捕捉不到。
它发觉自己的心里竟是欣喜的。
主人这样的性格,安静沉冷,可以成事。
它现在带着对当时迸现的欣喜感觉的愧疚蹭在施恩的手腕上。
施恩静止的眼眸前过了无数遍武松得知自己没有受罚之时长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以及无奈却紧密地揽住自己的手掌,终于闭起眼睛轻叹了一口气。
他总是有种恐慌,未知的往后,或许这一切都会被破坏。
晃晃头努力把这种颤抖甩出脑海,施恩把黑灵放到身边的床面上,“好了,睡吧。”
墨流慢慢地回缩融入施恩的皮肤。
它却是留了一双黑瞳在外面,像是还有话说。
黑灵也微微仰起头看着施恩。
“怎么了?”施恩支起下巴,“有话说么?”
“主人,我们不可能完全没有感知到。”黑灵只有嘴巴动了动,像是一尊尊荣的雕像。
施恩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主人?”手腕上也传来了墨流的声音。在沉静的黑夜里,两个清冷如同暮鼓晨钟的声音穿过施恩的耳膜直接扣进他的心里。
施恩反伸出手去,摸上了自己左边的肩背,凝眸从暗沉的夜色里重组记忆。
“很久以前了,差不多比兄弟们接到神器的时候还早。”施恩想起了自己做的那个梦,那个被公孙胜下了神秘箴言的梦。
所谓伏羲八卦。
所谓一念极乐,一念阿鼻。
就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左边肩背上的暗红色胎记一直微微灼烫着,甚至已经变成了一种可以忽略的习惯感觉。
但是现在它已经演变成了火烤般的炙烫,像是有一把烈火从血脉深处窜了起来,顺着胎记的纹理喷薄欲出。
这种感觉不是经常,只是有时候会由细细的灼热突然化身而成。施恩总以为自己的皮肤出了某种病症,但是摸上去依然是光滑一片而且细致冰凉。他也没有去安道全那里看,他知道这个胎记是某种禁忌。
给公孙胜看过了是他最后悔的事。尽管他想不明白有什么明确的害处让他后悔。
他就是觉得不应该。这个胎记应该是始终隐藏在衣襟的阴影隐藏之下,保护着它非同寻常的意义的。
施恩被黑灵的小爪子轻轻抓了两下才回过神来,才知道沉默占据了空气太久。他低下头,“刚才没听...你们说什么了么?”
“没什么。”黑灵把小爪子拍进施恩的手心里,“不过主人...即使它萌芽并最终膨胀,我们也希望是应着上古的箴言。”
施恩握住黑灵的小爪子,用力握了握,“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到你们一说话我就能听懂的程度。”
黑灵苦笑了,看着墨流。
“倒是希望主人不明白。”墨流叹了口气。
“我们说的是主人的心魔。”黑灵的声音如同一个在轻轻歌唱的少女,“主人不要把这个当笑话...我的意思是说,就算你的心魔会膨胀喷薄,我们也希望那是神的箴言所说的——‘光明和黑暗是彼此的殉葬品’。”
它抬起小爪子晃了晃,“现在说也说不清,主人不明白也记着就是了。”
施恩没出口的疑问就咽了下去,又是伸出手去按了按灼烫的胎记皮肤。
“主人是不是很难受?”墨流把头又露出来了一些,“我们帮你揉揉吧?虽然不是皮肤上的感觉,但是应该也有些缓解。”
“没事。”施恩捏了一下墨流柔软的蛇肤,“钻进去睡觉吧。你也睡。”
他回手弹了一下黑灵的额头。小猫钻进他的怀里,不怕闷到呼吸一般地把头紧紧靠在他的胸口上。
“主人好睡……”它的声音缓缓拉长如同坠落的流星。
施恩放下身子去,没有接触身体而显得有些冰凉的床垫贴上了肩背上滚烫的皮肤。
“嘶——”施恩有些受不了地挺了一下后背,然后抱着黑灵翻了个身。
他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又睁开。
不是皮肤上的灼烫让他难以入睡,而是心里密密麻麻生起的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一直一直想着武松,在这个无星无月的暗夜里。
虽然武松于他而言珍重无比,但是此刻的感觉却像是即将失去之前拼了命的想念。
施恩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然后寻找依靠一般地抱紧了怀里的黑灵。
他和黑灵都放弃呼吸一般地紧紧靠在一起。他也感觉到手臂上的皮肤坚定地收紧着。
如同这世界只剩下他们三个。
沉沉的夜色填充进施恩的暗金色眼眸之中时,同样也在宋江的瞳孔里无边无际地肆漫着。
宋江显然是睡梦中突然唤起,穿着里衣不顾风寒地地坐在椅子上。
身边的吴用为桌案上的暗灯添上一点烛火,然后放下灯台,试探似地叫了一声,“哥哥...”
“这消息确定准确?”宋江晃了晃手中的一张牒文,那是吴用在帝都东京埋下的眼线传回来的急报。
“绝对。”吴用点了点头。
他知道宋江不是怀疑自己,只是这个消息本身让人难以置信罢了。
宋江顿了顿,把那张牒文轻轻抛甩在桌案上,然后双手按住肿痛的眼瞳。
吴用把茶盏往宋江手边推了过去。
“招安招安……”宋江略略移开手掌,把桌案边上一堆公文最下面的那张抽了出来,停也不停直接送入烛火,“现在还说这个岂不是笑话了!更何况……”
“虽然他不是招安的决定理由,但是这未免太蹊跷了。招安之事,就此放下吧,哥哥。”
吴用和宋江的视线落在一处,看着慢慢化成灰烬的纸张。
“只是为什么……”宋江本来就磁哑的声音更是染上了疲惫的暗色。
“命途如此奇异,不妨也往奇异处猜猜。”吴用慢慢走过宋江的桌案前,来到他的另一边,“此等大奸大恶之人,乾坤突变时,不能是凡类可比。”
宋江抬起头,看着吴用被烛火微微照亮的侧脸,抬手指了指他,“军师说的有道理。”
“果然……对头是要做到底的啊。”吴用只是冥觉般地想说这句话,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所指何事。
宋江回头看着那张牒文,然后沉声道,“明日就对兄弟们说了吧。中了很多兄弟下怀不是么?”
“招安一事,哥哥也知道本就是未得人心。”吴用倒是坦率地直说了,引来宋江几声苦笑。
“军师万事皆知啊。”
吴用手中的羽扇停了一停。
如果说我什么都知道,我的心里为什么还会被沉重而莫名的疑惑缠绕着呢?
他总是在困惑,戮神村一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记忆中丢了出去。
他想不起来,更没有证明,只是有着模糊不断的感觉。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擅自出现在他们一行人当中的施恩。
再怎么看都是了无异样,除了更是沉静温默了些。
吴用冥思着,自顾自歪了歪头。
“军师在想什么?”宋江站起身,拍了拍吴用的肩膀。
“没事。”吴用静止着动作应了一声,然后转过头去,“此事已成定局,往后更加凶险。只望哥哥领好我们就是。”
宋江的手收回去的动作停在半空。
“军师难道不知道……”他叹气般拉长了语调,“我实在是心绪窒堵么?”
“但这不是理由,供哥哥消沉或是怠懈。”
吴用是那么冷静,永远都不为他事模糊自己的想法。宋江暗暗想道。
虽然他不知道吴用被沉重疑惑紧紧纠缠着。
“罢了,军师歇息去吧。”宋江背过手,终是说出了彼此都需要的安静要求。
“哥哥也早些歇息。”吴用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灯火突然暗了许多。宋江只感觉眼中所见的夜中屋景幻觉般模糊了一下。
他走回桌案前,将牒文重合整齐,放在公文堆上。
简单的笔墨文字却一勾一划如同倒刺,在他的眼里留下了忽明忽灭的阴影。
“怎么回事……”宋江闭上眼睛,“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但是这种不安……”
你果然会是梁山永远的毒刺么?
“梁山宋吴二位头领启:京都大事突起,权臣高俅莫名不知所踪,由其一手把持的朝政已陷入混乱,众大臣正在忙乱商议中。多方探查得知,高俅未带走半分家私,不似卷财身退。”
这个一提起就会让梁山上诸多好汉咬牙切齿的名字。
究竟隐入了何种黑暗?
宋江静立了许久,到底伸出手去拢住烛火一口吹灭。
反倒是完全的黑暗让人安心了些。那忽闪忽烁的灯光竟是让人一直提着心。
一点奢侈的不知何时断掉的光明,还不如冷漠的静止的黑暗么?
那夜宋江无眠。
施恩也是。
他被一场噩梦彻底掏空了仅存的睡意。
他猛地坐起呆了许久,直到脸上的冷汗片片风干下去。
他把整个脸埋进手心里,然后闭着眼睛也很准确地找到黑灵抬起的小脑袋拍了拍。
“睡你的。”他的声音很低沉,像是宽仁却坚定的命令。
黑灵还有墨流在往后漫长的劫数里,一直听着施恩这样语气的命令前行着。
施恩用力上下搓了两下脸,然后鼓起一口气重重地吐了出去。
心跳像是沉重得不能感应,又像是轻飘得像是随时都会断掉。
从前即使是失眠也没有这么难受过,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
无边的阴影里伸出一只摊开的手掌,就像是要拉住自己跟着走的姿势。
可是一点人形都看不见,只有一大片铺天盖地占据眼球的阴影。
那只手来自黑暗。是黑暗向他伸出了手。
“你终会来到我身边。”
有千万张口在他周围的黑暗里张开,交错着嘈杂着重复这句话。
它们都咧开冷笑的弧度,白牙上闪着白森森的冷光。
像是要把自己分而食之。
施恩狠狠地拍了好几下额头,在这漆黑的深夜里他却想要让自己清醒。
只是梦。只是梦。
他感觉到口渴,轻轻放下黑灵下了床。
冷茶灌进喉咙里,猛烈喝水的动作噎得施恩喉咙发疼。
但终是舒服了些。他一口气喝完,放下茶碗呼出一口气。
然后他猛地僵直了一下,左边肩背的肌肉尤其紧绷。
虽然是奇异的灼烫感觉,但也不是第一次尝到了。
但是为什么会有疯长的藤蔓纵横交错地在心里延伸一般感到不安?
施恩坐到床上,黯淡的夜光把他的脸颊埋进了浓重的阴影里。
黑灵到底是立起了身子,半蹲在施恩背后看着他,同时感应到施恩手臂皮肤上微微的蠕动。
“到底是会苏醒的吧?”
“……是啊。”
一念极乐。
一念阿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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