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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烈风倾城
洛倾城的活尸突然停止了嘶吼的挣扎。
她空洞的瞳孔大大地睁着,布满凹凸肿块的皮肤上仿佛每个毛孔都在哭泣地颤抖起来。
神灵震怒了,它伸出满是尖锐鳞甲的手掌击打了洛倾城的活尸一下。她是它的指引,所以这一击并不致命。
活尸痛叫了一声,可是她的身体还是动不了。
所有人的目光里,只有史进凝起了一点微光,似乎锁定了目标。其他人的眼里只有大雾一般不知所以的迷茫。
他想他看见了。
拉扯着洛倾城活尸的那股力量如此坚定,就算被连着血肉撕裂也绝不放松一般。
那个哀伤的如同飘渺呼吸的男声还在继续。
“倾城,够了。不要再继续了。”
洛倾城的活尸像个被拉住不让去玩耍的孩子一般,那阵挣扎竟带着哭泣一般的不甘心。
神灵似乎锁定了目标,突然发出一声长长的怒吼,甩出手掌想洛倾城身下的某处黑暗拍打下去。
就像是拍在一团腐烂淤泥上的声音,只是一股喷溅的血雾突然扩射而去。
神灵击中了某个目标。
洛倾城的活尸却像是自己被集中了一样,痛苦地嘶吼了一声。在她肿得不复存在,根本没有感官可以控制发声的喉咙里,竟然那么艰难如同垂死的病者一般吐出声音来。
那声音就像是尖锐的冰锥扎进每个人的天灵盖中。
“洛风……”
如同是在永夜的黑暗中看到了破晓的幻觉的绝望者一般,她的声音仿佛要忍着毁灭般的痛苦化成无数触角伸过去。
伸到洛风那里去。
神灵再次怒吼,加剧了轰顶的震颤。作为它特意留下作为行动的先指的祭子,洛倾城显然让它此刻欲杀。
无知无识的活尸就这么一声一声呕血一般挖空灵魂叫着洛风的名字。
他就在脚下紧紧地拽住她。
一切都够了。早就够了。
洛倾城的活尸高高地仰起上身,像是被强大的胶糊粘在了石壁上,却非要拼死地拉扯开来一般地用力。
她身上血紫色凹凸不平的皮肤如同拉长的泥沼一般撕裂着扯起。
活尸没有痛觉,但是看到这幅情景的几个兄弟们却感觉到了仿佛切入己身的疼痛。
眼瞳却是被强力支住一般眨都不能眨一下。
神灵只是愤怒地击打着放着眼前的祭品都不能得手的洛倾城活尸,还有她脚下拉扯着的不知是不是已经血肉瘫软了的洛风。
尽管洛风根本不可能是人形。
它也是近在咫尺,但是却好像始终无法接近回廊的边缘。
“果然干掉了那只人面灵虫,先行神也无法接近星灵了。”黑灵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刚才被虫海和火风堵截着留在祭坛中对付灵虫,正是有意义的。
“一个祭子,一个大祭司……”墨流微微吐露着蛇信子,眼瞳如同星光都无法照亮的黑夜一般幽深无底。
所有人的感官在这时稍稍恢复了一些,才感觉到长久剧烈的震颤把全身每个骨节都打磨成了调动不起任何力气的酥麻。
洛倾城的活尸继续拉扯着身子,她完全就是要彻底脱离开靠着皮肤的粘黏附于其上的石壁,然后一个仰身就跌入深渊一般。
她的嘶吼声似乎没了刚才的沙哑蛊惑,洛风残破声音的出现把她本来无知无识的灵魂投入了哭泣的渴望解脱之中。
完全挖空了灵魂的活尸,会这样被一个人的声音唤回那么悲戚的颤抖么?
黑灵和墨流安静地疑问着。它们从未与人间红尘产生交集,不理解这无法用道法解释的一切。
神灵看着与自己真的仅有一指之隔的众人,它的祭品触手可及却被这样硬生生地拖沓着。
这无边的黑暗让你们脱逃而出岂不是笑话!
它的手上沾满了粘稠的血肉,那明明已经支离破碎却还是毫不放松的力量连最幽深的黑暗都没有经历过。
血雾还在不断崩散。
“我们趁这会儿!”施恩终于回过神来,他们就站在这极度危险之中莫名其妙的安然无恙里,但就这样呆在这里不一定什么时候,这种匪夷所思的安全就会崩塌。
震颤依然很强烈,但是他们的时间更是不多。没有一个万无一失的瞬间可以出现供给他们行动。
最前面的吴用也已经反应过来,他举起手中的扇子。明玉微弱而倔强地发着光,像是被窒堵许久依然不肯断掉的呼吸。
“兄弟们千万走稳!”他沉声喝道。
所有人用极度压迫脖颈和腰部的姿势,半扭曲着贴上石壁在强烈的震颤和窄小的落脚点之中行走而去。
他们的面前还是绵延无尽的黑色,不知道是通向熟悉的红尘还是坠入他们刚刚躲过一次粉身碎骨的无边深渊。
到手的祭品要在眼前溜走了。
神灵发出波荡的巨大吼声,带着浓烈血腥气息的热浪潮头一般从众人脑后席卷过来。
刮过皮肤的触感竟然像是无数细刺瞬间划过去一样,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头,眯起一只眼睛嘶了一声。
墨流蜿蜒着柔软的身子又是爬去了最前面。黑灵跟在施恩后面,与墨流把前守尾,像两面黑色的盾牌。
施恩没有听到它们两个的声音,却是奇怪地感到了如同墨流心脏对心脏与他说话时那种感应。
黑灵和墨流两个在说着似乎都不能给施恩听的东西。
神灵无法爬上回廊,但是它就是整个岩壁的化身。
它无法接触到它的祭品们,但是可以做到让他们迈不开步伐。
在海啸般天旋地转的震颤中根本不知道怎样抬腿怎样落地。
如果不是墨流瞬间拉长横挡住众人的身体,他们就会断蝶一般翻滚着落入深渊。
“该死!”花荣此刻心里出了沉重的恐惧和甩空灵魂一般的眩晕感觉,更是涌上来一股暗黑色的愤怒。
他有些受不了这种仿佛猎人与猎物之间玩的毫无意义的拖沓时间的游戏,好像那片无边的黑暗就是一方幕布,那之后有着不知名的旁观者,冷眼看着他们怎样逃亡。
“到底……有完没完了?!”突然又强了一波的震颤仿佛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一根暴烈的导火索。
史进整个人在刚才漫长的神经质般的沉默中突然抬起头,狂怒地吼了一声。
谁也不知道在那窒息般的沉默中他想了什么,或许亦是一堆无法解读的混乱思绪,但是他的愤怒却更是无法控制。
一直因为脱力的缘故众人都没有召唤神器,那所需的力量他们无法承受。
然而史进却完全忘记了这一点般,反手紧紧握住后背上的长刀。
那是史进的神器没有被呼唤之时的平常模样,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长刀。但是若与史进身上九条纹龙所爆发的神力相融合,神器的力量就会苏醒,九条纹龙就会爆射而出飞旋盘上刀身。
史进的神器就是这样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吸取着本是已经脱力不能召唤神器的主人的魂气呼啸而出。
“史进兄弟,你你……!”花荣就算想拦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从没见过眼前这般的史进。
史进再怎么勇武逼人,梁山上也尽人皆知他是个心性单纯之人,武艺高强却不嗜杀。
但是他此刻眼中射出了血红色的杀气,而目标正是那个鲜活的恐怖人面雕刻。
所谓神灵。
“老子玩够了!”史进仰起头嘶吼了一声,脖颈上瞬间暴起愤怒的青筋。本来是脱力最严重的他是透支着灵魂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的么?
“你们闪后一点!”史进也不叫哥哥也不叫兄弟,此刻他们全是自己发泄爆顶的愤怒的障碍。
花荣猛地完全侧身靠在石壁上,后面的武松护住了施恩。
让开身后巨大的黑暗空间给史进。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内,神灵还在怒吼着。
它似乎没有感应到比它更加暴烈的愤怒。
尚未完全觉醒还是人类的星灵,被长久的恐惧黑暗压得破裂了本能的杀意。
即使隔着衣衫,史进身上九条纹龙也充血肿胀一般清晰地突出纹路,闪耀的紫色层层缠绕住手中反握的长刀。
“你这么想让我们给你当祭品么?”史进竟是剧烈咳喘般长长地笑了一声,把长刀直直地竖起,“可是你连你自己既成的祭品都控制不了!”
洛倾城的嘶吼混合在他的尾音里。
史进不知道自己的愤怒来自于何处,他只知道这一刀他必须砍下去。
“来试试啊!”史进被刀锋高高举起猛转了一下劈了下去。
刀光化成的锋锐气浪狠狠地劈划而去。
可以看到神灵僵硬的雕刻人面上黑洞般的两个瞳孔,难以置信地撕裂开来。
不是只是在奔逃么?
神灵总是习惯把认为祭品的东西当成不会反抗的傀儡,黑暗的自以为是永远支配着它们。
生于高高在上的黑暗,也不过如此。
刀光破裂缠绕,幻觉里分化为九条耀眼的紫色飞龙,发出灼热无比似要把空气蒸腾成滚烫火焰一般的龙啸,直击神灵瞪大的空洞眼瞳。
“呯——”
人面神灵整个被撞得仰过身子去,时间仿佛被巨大的气浪窒堵住了流过的速度,仿佛细细表演给所有人看一般,神灵沉重而缓慢地被刀光一直顶着往后倒去。
它的巨口张大再张大却无法发出声音。
“没想到最先爆发出初等上古神力的是月灵啊...”施恩听到横挡在自己身前的墨流惊叹的嘶气声。
“史、史进兄弟……”众人的声音堵在喉咙深处。
史进刷地一收手臂,把长刀斜着横过去,再次按到了后背上固定起背绳。
有种奇异的本能包围着他。
施恩看着突然爆发出神圣而冰冷的愤怒力量的史进,突然在想那种冥冥之中主宰一切的本能,是否同他刚刚有过的那种触动一样。
像是本身就属于自己的能力,沉睡太久,正要苏醒之前先沉沉地伸个充满力量的懒腰一般。
神灵无声地爆发着剧痛的颤抖,却被史进用瞳孔里深不见底的冷漠尽数碾碎。
施恩猛然想起了村口之处的那块界碑。
戮神村。屠戮神灵的村庄。
那是给谁的预言?
“大家快走!”吴用终于扭过带给他旋转眩晕的脖颈,感觉双腿就是两块冰冻了许久的寒冰,每走一步都传来冻僵一般的冰冷酥麻。
史进在队伍的中间,眼睛里渐渐聚起属于自己的光。
他听到了身后花荣犹未定神的喘息声,微微侧过一只眼睛,投过去一丝单纯的疑问眼神。
花荣又是一惊,才反应过那已是史进本有的模样。
“好兄弟!逃开这里再说!”花荣知道他现在说也说不清了。
神灵在那片深渊里竟是不能动弹,不可见的幻觉之中它被九条紫色飞龙窒息一般缠绕着。
那是与它相抗衡的力量,是与它的主人相对立的神力。
这是不可得的祭品。
那边的洛风始终没有现形,可以想象他不过只是隐于黑暗中的一堆泥沼般的血肉。
他拉着洛倾城,拉着她不要再在这无边的痛苦中再走一步。
不能背叛的命运,只是奢求不要再把自己投入更加黑暗的轮回。
“多亏了那个大祭司。”黑灵终于被施恩不由分说回手拽了起来抱在怀里,仰起小脑袋趴在他的胸口上,“那个祭子的活尸可以带动全部绝壁上的活尸,牵制住她我们就能顺利地逃走!只是真是不理解……他这是在帮我们么?”
施恩只是往前疾走,拼命控制着身形,但还是抽出力气来摇了摇头。
或许不是那样。只是黑灵和墨流真是不理解罢了。
吴用突然低低地惊叫了一声。羽扇突然被用力向上拉去,那种力气像是空气之中不可见的一只手在与他抢夺,他的整个身子差点被带得一个踉跄扑翻过去。
“军师小心!”公孙胜眼见明玉高悬的方向又变了,竟是直直地向着他们脚下的深渊抻了下去,忙是死死拽住了差点一下子就被拉下去的吴用。
“……”后面的几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么焦急地往无边深渊之处抻着的那块明玉。
还怎么相信这份指引?虽然它所指的路一直都是唯一一条。
没有人问“怎么回事”或怎么办,全都看着那块发出怒目明光一般焦急光亮的明玉沉默不语。
“主人,跳下去。”墨流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施恩身边,软软地缠绕上了他半截手臂。
它的声音很是平静,像是劈头炸下却没有一丝动静的剧烈雷电。
“……什么?”施恩的舌头狠狠地被咬了一下才吐出两个字来。
武松扭过头来,一脸沉重的困惑,看着就这么一直一直跟两只动物说话的施恩。
施恩抬起头,僵硬地对武松笑了笑,正听见墨流平静的重复,“我说跳下去,主人。”
施恩看了一眼拉扯得越来越焦急的明玉,和相连那一端越来越稳不住的吴用,喉咙肿痛得连口水都咽不下去。
“往前面走是根本出不去的。”黑灵轻轻用小下巴蹭了蹭施恩的手臂让他回神。它看着前方回廊连接着的梦魇般无休无止的黑暗。“乾坤八卦扇的指引可以信任,这个神器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可以准确锁定八卦方位,也就是在黑暗中寻找光的出口。”
“所以就是……”施恩的嘴唇抖了抖。
“就从这里跳下去。”黑灵墨流一起把施恩内心的声音确定了一遍。
施恩闭了闭眼睛,认命地点了点头。当时的模样后来成为了黑灵墨流两个人乐趣融融的笑柄。
“主人就像准备好壮烈了似的。”这是一猫一蛇一致的说法。
“既然这样……”施恩猛地睁开眼睛,向着吴用侧过眼睛,“军师!那么按照你的扇子的指向,我们就只能……”
“兄弟你确定这不是找死么?”武松狠狠地瞪了施恩一眼。
一直在那么小心地躲避着贴在脚边上的死亡啊。现在却要……奔着它跳下去?!
“继续啰嗦。”墨流冷漠地吐了吐蛇信子,贴在施恩皮肤上的蛇身也跟着声音一起变得刺骨冰冷,“倒是不知道那个大祭司能拽住那个祭子多久。”
施恩猛地抬起头,然后伸手扣住了武松的手腕,“哥哥,你信不信我?”
不问别人,只问你。
“……哎?”武松满脑子里都是白茫茫的雾水。
“信我就往下跳!”施恩的表情是武松从未见过的王者一般的坚定,“这才是唯一的出路,就像军师羽扇所指的一样!”
所有人齐刷刷看着施恩。这已经是他莫名出现在他们中间之后,第二次爆发出这样本来完全不与他搭边的沉冷尊荣的气息了。
吴用已经拉车不住他的扇子了。那块明玉活了一般光芒越来越亮,像是急剧扩张的眼瞳。
快点啊。快点啊。
“兄弟们……”吴用狠狠咬了咬牙,“跳!”
只能这样了。
只是所有人共同的动作是——闭上眼睛。
黑灵墨流给一群人当时模样的评价是:“感觉就像集体寻死。”
他们就那么冲着一直躲避着的黑暗跳了下去。
像是跳入了一个冰冷的无限的黑暗怀抱。
身体在急剧下落,周围全是幻化成风的虚空。
似乎永远没有底,于是全身的感官在急剧却漫长的坠落中被消磨去了所有的棱角。
施恩抱紧了怀里的黑灵,而墨流正是一圈圈紧紧缠绕在他的手臂上。
时间无法计算,或者说在那样的情况下也根本毫无意义。
所以施恩不知道他是过了多久才听到黑灵的声音的。
“主人,放松点……你勒死我了。”
闷闷的带些撒娇的声音却像是一阵兜头的冷水一般泼到了施恩所有热感官之中。
浑身汗毛一瞬间的竖起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成了刺猬。
施恩猛地睁开眼睛。身子底下仿佛是地面触感的支撑反而像是幻觉。
他看见了一轮被暗黑色夜雾层层遮挡,却终究流溢出阴冷白光的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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