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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猫的黑瞳
宋清已经是第四次看见那只安静的黑猫了。
它就蹲在山口上山的路上,每次自己下山去采粮都能看见它。
也不知道是连续了四次的巧合,还是它本就蹲在那里一动不动,从没离开过。
猫倒是很可爱,一双黑瞳如同水润的晶石。
但是猫也很古怪,安静得连喵一声都不肯,像是一尊精致的冰雪造就的雕塑。
宋清不由得感到诡异,他每次经过那猫身边的时候,都没有引起它一丝一毫的反应。有时候它会自顾自悠闲地舔梳皮毛,像是在等待什么的漫长过程中自己寻找一下乐趣。
因为梁山上怪事多,自己又有那么一点健忘,宋清总没有把这件事说给别人。
也许是把一只不过是安静了些的猫也当做一件事说给别人,是脑筋短路的表现。
但是宋清第四次从黑猫身边经过的时候,衣裳一裹就加快了步子。
到底是感到不安了。
那只黑猫真的就像是在等待什么,等待某个人的出现,它就那么安静而固执地守在梁山的通口之处,宋江怀疑它是不是能不吃不喝这么坚持着。
这是一只普通的猫么?猫是最不耐饥饿的动物,或许它是在宋清没看到它的时候去捕食了。
梁山上有什么适合猫吃的东西?还有会那么凑巧,宋清每次看到它都刚好是它捕完了食安静蹲坐的模样?
宋清回到住处,才把一只憋在胸腔深处的呼吸长长地吐了出来。
他想起了自家三哥。还是说说去比较好。
宋江此时正忙,宋清算准了他回住处的时辰,有点犹豫地站到了哥哥的门口。
宋江正是反手揉着酸痛的肩,一扭头看见了一脸欲言又止模样的宋清,“怎么了?弟弟,进来。”
宋清还没想好怎么说,毕竟关于一只猫的事竟是不太好连成言语说出口。他只好走了进去。
“哥哥……”宋清咽了咽话,“你也是太辛苦了。”
他看着哥哥揉肩膀的动作。宋江自是上梁山以后,便落下了肩膀疼痛的毛病。
“无妨。”宋江知道弟弟不会专门为说一句“辛苦了”跑到自己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有事就说。”
宋清挠了挠鬓角,“哥哥,其实这些天我总看见……”
“哎哎?”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
宋江连忙出去察看。
是刚刚从那边水军阵营操练回去的张顺,他正专注地看着地上的什么东西,并随着他来回乱窜。
“张顺兄弟!”宋江站在自己住处的台阶上,“你在干什么?”
张顺似乎正是玩得开心,一心想要抓住地上那团灵敏四窜的黑色影子,头也不抬,“没事,哥哥,这儿有只很招人疼的小猫!”
猫?
梁山从来没有这等生灵,连野猫也不见。
宋江兀自一脸疑惑,肩膀却被身后的宋清用手指戳了戳,“哥哥,我正要告诉你这个。”
“什么?”宋江更是困惑地回过头去。
张顺努力了半天,人称浪里白条身形绝敏的他竟是绕不过那只骨骼轻敏的黑猫,到底是一脸笑容气喘吁吁地收了手,半怄气似地空踹了一脚,“倒是挺能跑!爷还不陪你玩了!”
抬起头,宋江已经下来了石阶,后面跟着宋清。
那只黑猫立刻向远处跑去,甚至宋江都没来得及再接近一些。
张顺叉着腰,笑着看那只黑猫一溜烟不知哪里去了。
“张顺兄弟,”宋江敲了敲张顺的肩膀,“你在哪里看见那只猫的?”
“突然看见的。”张顺老实地点点头,反手指了指水军营寨的方向,“我刚从那边回来,一到哥哥门口这里就看见一只可招人疼的小黑猫,想抓起来玩玩。谁知道那畜生轻敏得很,比人强多了,到底没抓到。”
他说着有些自嘲地挠了挠头。原来他这堪比轻鱼的身形,到底还是输给一只小猫。
“就是你说的那只么?”宋江回头问弟弟。
宋清吐出一口气,“会那么巧合出现两只?若没那么荒谬,那就是。刚才它窜得太快了,我也是没怎么看清。”
张顺一头雾水地撅了撅嘴,然后被宋江安慰地转过自己的肩膀,“兄弟,你操练军马辛苦了,快去歇下。”
然后张顺就满目朦胧地挠着头走了。
“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宋江摇摇头,“一只猫而已,现在大事一堆,哪里有心思管它。你也不必上心,去吧。”
宋清苦笑了笑,果然自己是把什么都当成一件事说了么?
只好应了一声也回去住处那边。
其实宋江的心里并不是真的不把这当一件事放下。
那只黑猫没来由地让人感到诡异。再想想,终究不过一个小生灵罢了。
他不是应该马上嗤之以鼻把这件事扔在一边么?
有些浸骨的冰凉感觉告诉他,他没有。
冬天好像比往常来得早,其实仍是晚秋的时令,风却开始带起了细小冰凌一般地锐冷起来。
一入夜,梁山更是肃冷。人们已将此时当做冬天看待,各个屋里烧起了小炭火。
若不如此,半夜里真的会被冻醒。
施恩正拿着火棍,细细拨着一小堆炭火。屋子里果然是暖了些,乍一从这里出到外面,说不定都能一瞬时染上风寒。
他想着武松。连着武松在内,众人的失眠都已是好了许多,黑眼圈也是渐渐消退。
可是与自己而言,那一切仿佛才刚刚开始。
而且是无人共勉,只得自己独抗。
他自然是没有告诉任何人。安静插在头冠里的花簪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
只有非常安静仔细地看才会看出,花簪上那朵朴旧却精致的夕阳色丝花,已经慢慢水染开了妖娆的黑紫色。
幸好不会有人那么安静仔细地注意自己,武松也不会。
放下火棍,施恩撩开门帘走到外间。曹正说今夜不回来了,宋清那边有一桌聚席的安排,让他过去帮忙。
只剩自己一人。夜幕茫茫的寂静反而让他欢喜。
他检查了一下门窗是不是都锁好。半夜透进来寒秋夜气的话,那一小堆炭火也就不抵什么用了。
一切无碍。施恩想着自己今夜也是必然降临的失眠,认命地笑了笑返身走向里间。
“喵。”
那一瞬间他有种错觉,像是听到了细腻的琴弦被轻轻拨动了一样,那声微微的叫声尾音甚至带着含羞的娇气,却是算准了时间一般要引起自己的注意。
施恩四下看了看。朴素的屋子一片安静。
神经过敏了?
施恩转过身还没等迈出步子,它又来了。
“喵喵。”是很温柔乖巧的猫叫声。
声音的主人像是见施恩不理便不高兴了,叫声里竟是带上了绵绵的娇嗔。
施恩感觉后脊背上一路窜上来一股冷气。
那声音在屋外,紧贴在门上。
他甚至可以想见那只发出绵绵叫声的小猫正在不停地蹭着门板,催他开门。
施恩扭头看着门的方向。逆着烛光的阴影把他的一只暗金色瞳孔吞进阴影里。
“喵——”
娇嗔的叫声确是惹人心颤。
施恩听到外面微微呼啸的风声。
他到底走到门前,拉开门栓把门推开。
夜风瞬间涌了进来,像是渴望许久终于出现的缺口让它迫不及待。
施恩被风吹得眯了眯眼睛,根本还什么也没看清,就感觉有东西灵敏地擦过他的小腿进了屋子。
他忙是回过头。
一只皮毛柔顺眼瞳水亮的黑猫正蹲在在地上,灯光恰好在它身上映照出柔和的反光。它正赶紧眯着一双水眸打理皮毛上被风吹过粘上的尘沙。
它带着极其鲜活的气息,只是看着它,几乎就可以感觉到它皮毛上暖暖的温度。
施恩终于被呼啸打在脸上的夜风唤回神来,连忙关上门插好门栓。整个身子又处在屋内的静暖之中,温差一时反不过来,脸上竟是微微地灼烫了起来。
他用手搓了两下脸颊。这个动作是瞪着沉默的眼睛看着那只小黑猫的时候做的。
一人一猫就这样各自做着自己的事,一个打理皮毛,一个恢复脸上的温度。
黑猫终于打理完了光亮的皮毛,连带着拱起脊背一路抖了抖整个身子,然后睁开黑亮的水眸乖巧地看着施恩。
它似乎在笑,柔和而纯真。它大大的水眸里映出施恩有些错愕无话的模样。
梁山上从来就没有过猫。如果套用“一只小猫迷路了”这种说法也是胡扯,迷路到梁山上来?梁山山势崎岖,人上来一次都要费些力气。
这不是个会走错而来的地方。
再说,挨着自己住处一排许多好汉,自己的屋子又在排在往里的位置,如果一只小猫只是受不了风寒想赶快躲进一个屋子,来自己这里岂不是白白地跑远了。
他终于清楚又不愿意承认地得出一个结论。
这猫是故意的。
它是专门,来找自己的。
它几乎是通晓人性的,还知道用柔软的喵喵声“敲门”。像是怕惹自己不高兴,只是乖巧地等着自己开门罢了。
施恩感觉后背上的冷气一直就没消失。
不过……这只黑猫太招人怜了。
它也不叫了,就只是安静地蹲坐在那里,水汪汪一双明眼看着施恩。
尾巴贴在地上,不时翘一翘。
施恩其实从小就不亲近小动物,但是还是叹了声“算了”。
他蹲下去,手臂微微分开,正在想先做出个什么反应。
黑猫却是照着他微微张开的双臂就起身小步跑了过来。
施恩还没等反应过来,那只猫已经钻进了怀里,还极其舒惬地扭了两下,小脑袋在施恩怀心的地方蹭来蹭去。
他只好把双臂收拢,把猫抱在怀里站起来。
走到里间的时候施恩才突然清醒,是不是要一直养着这小猫了?
因为完全谈不到“你哪儿来的送你回哪儿去”。
这猫看样子很是黏人,他稍稍换换抱着的姿势它也会先不高兴地叫一声,要是以后走哪儿跟哪儿……
施恩想着自己在外面走,后面颠颠儿地跟着一只可爱黑猫的情景。
他觉得自己的唇角瞬间就抽筋了。
“算了算了。”施恩摇摇头,弯身想把猫放在床上。
黑猫却是抓住施恩胸口的衣襟不松,就是赖在他怀里。
它仰面抬起的眼神竟是看得施恩心中一咯噔。
等了好久了。终于找到你了。
怎么会从一只猫的瞳孔里读出这种意思?
但现在重点是小猫死也不肯离开施恩怀里。
没办法,施恩只好一手抱着猫,单手褪下衣服,坐在床上。
倒是不用担心睡觉翻身压着它,自己失眠不说,睡觉也很安静不常动弹。
他还在这里脑筋打结一样,小猫已经紧紧靠进他怀里,舒舒服服缩成个团,像是要睡了。
“你倒是睡得快……”施恩揉揉额头。
嗯?
自己与这只猫很熟么?这种熟稔而怜爱的无奈感觉,怎么会这么自然地生出内心?
施恩轻轻抚摸着小猫温热的皮毛。它很惬意地抬了抬脖子,施恩也就顺势挠了挠猫最舒服的颈侧部位。
“喵喵——”
是我在伺候它么...施恩突然感觉想笑。
但他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
他直到现在才安静地好好打量这只猫,在抚摸它皮毛的动作里,猫后颈上的皮毛被水波一般轻轻拨起。
然后露出来一块鲜红色的痕迹,像是撕裂的伤口那般鲜明。
但是皮毛柔顺覆盖的时候,谁也看不见。
那痕迹……
施恩左边的肩背猛然抽筋似地颤了颤。
一模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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