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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长星坠亡
梦赐神器,梦回星象的事情终是在全梁山传开了。
数日来诡谲沉默的气氛有些开朗了。在这些不经的命运转变之中,仿佛有一缕灰白色阳光透过万里迷雾投射下来。
梁山微微恢复到之前的状态。操练军马,或是时常的英雄聚饮,就像是刻意把突变的命运风云拨到一边暂不去想一样。
招安的事也像是被梁山众雄有默契地放在一边。帝都永夜的事情还是被宋江压了下来,招安之事本来就是梁山里敏感的话语,在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之前,不要贸然说出比较好。
他们还不知道帝都东京也出现了轮道梦回的星象。这个星象的消息同样也被朝廷压了下去。
以为大凶,不能传扬。
得到了一部分神器力量交接的汉子们在日常的兵事之后,将心思都扑在了各自的神器上。
他们之间默契地沉默着,有关于神器之数漏掉施恩的话题。
施恩不是傻子,自己当然也知道。也说不清是不在意还是就以为说了也没用,他做出了完美的若无其事的模样。
另一边可是憋坏了武松。他找过宋江,可是宋江也是心事未解。他言道,梦中仙子是何意愿,岂是他能左右。
意思是,没有就是没有。
只是宋江瞒下了那句话。
余下那物,另有劫数。
一念极乐,一念阿鼻。
那日交接神器之时,公孙胜跟他说了施恩身上胎记的事。连身边的吴用都是隔了一道低声的墙,这事在公孙胜口中太过诡秘,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宋江倒不是就此对施恩起了戒心,他从开始到现在看施恩,到底只是一个沉默又懂得事理的人罢了。武功才智,都要退到人群后面。
或许这正是心计深沉的隐藏,只是连一丝踪迹都不露出,不可能。
在诡谲之下最后的平静里,梁山迎来了萧瑟的深秋。
这个时节,梁山那一大片水泊已是完全变黑。它仿佛一面漆黑森然的镜子,安静扣在了梁山的中央,四面八方扩散着冰寒的水气。
从前水泊清澈如镜,虽然不适饮用,但好风景还是有。
但它现在已是拒人千里了。漆黑却干净的水,怎么看都不像是这世上应有的东西。
人们总不免胡乱猜测起它来自哪里,那些深沉而自然的黑色来自哪里。
仿佛沉寂千万年,终于从幽深的水底弥散上来。
灰白色的天空映入黑色的水里,一口吞没了一般没有浮现半分光影。
施恩正站在水泊边上张望着。黑水还能波动出粼粼的光亮,这说明水是清澈的。每一圈水纹荡开,都好像有某只手波动了整面水泊一样想要伸出来。
这里一片阴森的气息。而过去晚秋时节的水泊四周,却是有着极好的景致。
梁山正一点点陷入荒凉的深渊。施恩想起被无名的力量劈得粉碎的梁山灵脉石碑,暗自抿起了嘴角。
到底是呆不下去了,施恩转身离开水边。过了旁边的芦苇丛,刚好可以看到聚义厅的影子。已经渐夜,那里透出摇曳的灯火。
大概又是商量着什么大事。
施恩裹紧了些单薄的衣裳,只是加紧了脚步往自己住处去。
刚才看过,武松不在。此刻他应是坐在聚义厅中。
即使也被循环的异梦侵扰了许久,即使自己左边肩背上的暗红色胎记把公孙胜都惊得半晌无话,看来自己终究还是自己。
安静沉默,退于光华之外。
这是施恩这一生给自己下的,最错误的定论。
只是那时他完全没有察觉罢了。
走了一路,左边肩背上微微灼烫的疼痛感也就跟了一路。那夜在梁山石碑的侧坡上看那个诡奇的星象,施恩被武松的惊倒带得狠狠磕在了尖石上,竟是没有留下半分伤口。
反倒是这个从未碰过的胎记的位置,几日来一直微微灼烫不休。
但是摸上去,皮肤却是一片冰凉。那种灼烫如同是从皮肉深处,血脉之下透出来的,来自于他自己的身体之内。
虽然不是很难受,但搅得人心慌。施恩还是没有习惯最长久以来这么多猜不透来由却如此真切的怪事。
何况发生在自己身上。
此刻聚义厅里,昏暗的灯火很默契地配合着众人的沉默。
事实上,按照“浪尖之人”的说法,不免会有些低幼的疑惑。
像杨志、关胜等一众英雄,出色之处尽人皆知,却没有梦境轮回和天赐神器。
当然没有人担心他们的不忿和妒忌,他们的胸襟不至于会让人有这种担忧。
此刻杨志和关胜两人坐在左排的椅子上,一样沉默不语。
他们虽然没有轮回的异梦,但是梦回星象降临的那夜,他们也自是看到了洪荒的画卷于眩晕的幻觉之中铺展开来。
他们还在奇怪,已经被宋江叫来了这里。仙梦之事,宋江再说完之后竟是感觉额心都痛了起来。
杨志和关胜联想起近些日子梁山的异状,连点头这样的肯定的表示都已成累赘了。
公孙胜是梁山这数日以来憔悴最明显的人。他本自仙风沉静,但还是看得出凡尘对他精神的侵扰。
他的确是这梁山上唯一能稍通此劫的人。正是到了吴用口中所说“寝食不想”的程度。
宋江刚从他那里讨教来了最近的占星结果。公孙胜也不言语,只是写下了如今摆在他手边的一纸大字。
“已至眼前”。
宋江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所以,哥哥……”关胜捻着美髯道,“我们总该做些什么。”
宋江感觉心脏抽了一抽。
我岂不知?只是连一分一毫的头绪都没有。
始终得到的只是大凶的征兆,却没有一分可供实际行动的论据摆在眼前。
宋江不自觉地又按住太阳穴。
吴用站了起来,缓缓走下主位的台阶,“此事我与哥哥怎能不知。只是诸位兄弟都能看到,能做什么,半分头绪没有。”
连点头都可省去。
“今日叫各位来,”宋江抬起头,声音沉哑接过话语。“其实各位都已知道自己命途已经更改,日后共事,不必细说。只要说你们更要多多留意山中异状,灾祸降临之时,诸位都是当头承抗之人。”
他说后面的话的时候,到底把话咽了咽。
竟是不停想起公孙胜与他说起施恩胎记时候的模样。
但搅乱兄弟交谊之事,断不可为。
众人纷纷抱拳应声,“哥哥放心。”
至于那张“已至眼前”的文墨,宋江到底还是卷了几卷,投入烛火。
宋江的“那便散了”之语还未出口,竟是凭空感觉到一阵剧颤。
众人也是感觉到了,纷纷站起,四下张望。
“怎么了……?”宋江直觉一闪,跟在已是当先疾走出厅的吴用后面跑了出去。
第一眼,外面并无异样。
第二眼,就看到了从最遥远的夜空边缘滑落下来的巨大星斗。
它带着绵长的尾巴,可以看到那道摇曳的光尾散发出的凌厉灰尘和水汽。因为夜空除了漆黑一无所有,这颗星斗的所有竟是如在眼前一般的清晰。
甚至可以听到它飞速滑坠带过的咆哮一般的剧烈风声和空气被划破四下流溢的破裂声。
它像是一颗嘶吼的火种,刺啦啦迅猛地从天边滑坠电冲而下,仿佛要一把将整个夜空点燃。
让它在熊烈的大火中崩碎殒毁。
眼前的情景可以剥夺人所有的感官,只剩下一片瞻仰圣迹似的沉默和惊愕。
但是他们必须拼命清醒过来。
等等……
可以看清楚!
那星斗是一颗巨大到可以把整个梁山卷入它带起的呼啸旋风范围的陨石!
它正在势不可遏地愤怒电冲向梁山那片漆黑眼瞳一般阴森的大水泊!
可以想见,它会一口气电冲轰砸到水泊最底面,激起洪流般的大水和剧烈的爆炸。
梁山山脉相连,这里恰好是中枢,一旦这里崩裂……
“……糟糕了!”宋江几乎把唇齿咬出了血,才死生生吐出这几个颤抖的字。
因为夜空虚高万里,陨石的电冲滑坠虽然极快但还不至眨眼就落坠水中。
但即使有这点时间的空当,他们能做什么?
武松已经被吴用一把推出去找公孙胜了。后者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手冰凉地颤抖着。
闷热的飓风越来越猛烈可感,像是把众人带到了正在喷发的火山口。他们已经闻到了毁灭的气息。
武松跑出去没有两步,已经看见了公孙胜。从来不徐不疾不知“跑”是什么动作的公孙胜竟也是慌乱地提起了步伐,只用了几步就来到了众人中间。
“公孙先生!”眼前一切太过突然,大脑里的混沌一时竟是无法驱散,宋江只是瞪大了眼睛看那道狂啸着电冲滑坠的陨石飓风,“快……您快想办法!”
公孙胜喘着气,然后很是艰难地摇了摇头。
难道自己所测的“已至眼前”,竟是连喘息的时间都不给的快么?
那边鲁智深的身侧突然被撞了一下。是从那边跑过来的花荣。
没有人看见他什么时候离开的,他显然把速度提到了极限,整张圆润的俊颜憋出了极限的疲红。
他吐出的每口急促的呼吸都能生生把夜晚的空气划破缺口。
他跑到众人前面实际步开外,背对着他们喊道,“兄弟们,站远些!”
众人退后的一瞬间知道了他想干什么。
花荣已经高高拉起了他那金灿灿的神弓。千万缕缠绕的黄金丝仿佛活起来一般,发出嘶鸣般的响声。
弓弦已被拉到极致,花荣架上的是十八支神箭中的一支,他刚刚猛奔回去拿来了弓箭。
剧烈的本能控制着他,其实他现在的脑筋也还算不上是清醒。
他只是知道他必须这么做。
锋利的箭头瞄准了嘶吼的陨石。
它完全冲破了万里夜空最后的阻力,速度猛然更快,卷起的飓风瞬间加大的能量几乎是要荡起一波掀翻一切的推力。
花荣在那波推力疯狂扩散到自己不能支撑的范围内之前,猛地放开了拉直弓弦的手指。
指心撕裂开一道深深的血口。
那支神箭所过之处划开一道笔直的流云般的气雾,竟是黄金丝一般的神灿金色。
它在与那颗陨石比拼速度。两者都发出尖锐的嘶鸣。
而花荣已被巨大的推力气波弹开了出去,幸而被史进准确地顶在怀里。史进在下面垫着花荣,两人一起冲摔到了地上。
那支箭一瞬间脱离了众人的视线,只有划破的金光还在嘶鸣地闪耀着。
后羿射日也不过如此。
那支箭终是快了陨石半步,狠准地刺中了它。
就像是一把尖刀刺入人的心脏。
天地间在那一瞬竟是完全冰冻般的安静。时间空间不复存在似地凝止。
然后,整个世界地覆天翻。
陨石轰然爆裂,无数尖锐的碎石和浓烈的尘雾四下狂飞,到底冲落入水面激起一阵阵水崩爆炸。
陨石的爆裂声如同一个不世的凶兽最后一声惨烈的嘶吼,然后从空间的最深处爆发而出大片逆旋的狂烈气流,带过的巨大的嗡嗡震响几乎把人的耳膜震碎。
在那一瞬间,夜空仿佛也被劈裂成无数碎片,就像是狠狠打碎飞溅的琉璃残刃,凛冽的旋风带过的皮肤的划痛触感就是它最后的报复。
所有人都紧闭双目,护住头,在剧烈的风暴中身躯摇晃。
毁灭的感觉还是席卷了他们的神经。虽然他们还是本能地感觉到,花荣的那一箭救了梁山。
陨石虽然没有砸入水泊,但残骸万片激起的剧烈水崩也不是玩笑。水泊里暗黑色的水大片大片激涌开来,那一大片丛生的芦苇竟是瞬间全部被打得拦腰折断,一地狼籍。
世界仿佛被兜底翻了个眩晕之后,爆炸声渐渐小了下去,只有空气里的嗡嗡声还在传递着毁灭的余声。
众人终于勉强可以睁开眼睛。
没有人能够幸免,在睁开眼的时候都被空气中飞射的细小碎石划痛了眼睛。
于是这才感到心脏的狂跳,好像已经顶到咽喉,剧烈的呼吸再重一点就会把心跳抛出来断掉。
脚下坚硬的地面也仿佛变软。
“花、花荣哥哥!”花荣正不知道该用哪边的力气起身,身子下面已经传来了闷闷的声音,“快,你太重了……!”
终是略略清醒的众人忙是赶了上来,花荣被鲁智深一只手就拉起了身。
拉得有些猛,花荣起身的时候没收住,拽了个踉跄,一头撞在了鲁智深身上。
鲁智深连忙稳住花荣的肩膀,他还在摇摆个不住,于是就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几晃,“花荣兄弟?花荣兄弟?”
花荣的眼睛几乎就在眼皮覆盖下自己打转,到底睁开,一把抓住鲁智深晃个不停只会加重自己眩晕的手,“好哥哥,别摆了,晕死我了。”
而身后的史进也被石秀杨雄两个人合力从地上拽了起来。史进在两个人中间来回晃了几个打摆,一头靠在石秀肩膀上起不来,“花荣哥哥……压死我了!”
石秀只好安慰地拍着他的肩膀。
顿了顿,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刚刚几乎把夜空撕开窟窿的水泊上天。
巨大的昏暗云雾还在扩散,一片混沌看不清楚遮盖之下的夜空。刚刚爆炸起无数波水崩的水泊还残留着清晰可见的水晕,一圈圈兀自荡漾。
然后就是满地的碎裂石块,甚至还冒出嘶嘶的阵阵青烟。
刺鼻的燃爆气味也是如此清晰。
众人不自觉地拢紧了衣裳,刚才的爆炸给空气一瞬间加热到爆点,此刻却又堕入了更甚一层的风寒。
结果他们发现身上也是微微冷湿。看来水泊的爆起已是波及了这么远的范围。
聚义厅虽然离水泊不远,但到底是在一个山坡上建的。可以想见,如果不是花荣的那一箭,现在这里的一切都只是燃烧的废墟。
花荣的双肩被宋江紧紧地按在手心之中,“好兄弟,你救了全山!”
众人一阵交口极赞,花荣苍白的脸上也浮现了笑容。“兄弟们都说哪里话,我身为梁山人,难道眼睁睁看着它被炸毁不成。”
然后花荣突然想起一事,幸而一眼就找到了。
他的神弓在刚才身子被抛出去的时候摔在了一边。
急忙握在手里细细检查,那么剧烈的一摔竟是半分痕迹没有。
“神器……”花荣轻抚着自己的神器,双目明亮地喃喃。
“真是凶险……”宋江缓过一口气,一摸额头,汗水竟是如瀑。
吴用的羽扇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
宋江回过头,本是夜深睡下的众位兄弟们已是出来了不少,有人衣衫尚未穿戴整齐,只是被刚才天翻地覆的爆炸声瞬间轰走了梦境,站在那里一脸惶急。
宋江连说了数声“没事”,“若要细说,明早亦可。兄弟们快快回去休息。”
吴用在他身后露出苦笑。
若还能睡着,那就是根本无心。
公孙胜看着这满目的狼藉。
梁山实在是差点毁于一旦。
“公孙先生,”宋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是……浩劫给我们的警告么?”
公孙胜的眼中恍惚出现了一丝动摇,捻着胡须的手也慢了一慢。
他能做的,只有尽其平生所学,赶快测出实际行动的方向。
不然,再坐等一个如今夜一般的“警告”么?
他到底是没有回答宋江的话,因为无话可回。
夜空之上的爆炸余云已是快要散尽。
或许明晨一看,又不过是灰白长空。
梁山正在集体默契地自欺欺人,仿佛无事。
叹了口气,公孙胜回身便走。
他心事过重,一直把施恩也从视线边角里忽略了出去。
施恩正站在差点被撕裂推翻的夜空之下,仰头看着头顶万里的黑暗。
他只感觉到胎记的位置活了一般,扭动地灼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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