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

　　病房门上的小窗户露出了申语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像悠远森林中的一只小鹿，董艺坐在病床一侧伸手给董文涛掖了掖被角又抬眼瞥了眼门外，那样清澈的眼神，她坚信就算这个世界再浑浊不堪，申语的眼睛也永远是清澈的，起先是申语蹙着眉满是担心的样子，她没理，自顾自地翻着手里的杂志，过了半晌她抬起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申语已经开了个门缝往病房里瞧个不停，注目的凝视直勾勾的盯得她浑身不自在，董艺赶紧放下了手里的杂志。
　　四目相对，申语招了招手示意她出来，她走出门的时候申语还下意识地拉了一下她的手，申语的指尖有些发寒，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申语瘦了，这才几日啊申语竟瘦成这个样子，双颊有些塌了，眼圈甚至也有些发青了，申语上班的时候总是喜欢把头发束高，看起来干练又成熟，真的很有医生的样子。
　　许是觉得两个人间的气氛太尴尬了，申语赶紧咳了几声，她还抓着董艺的手呢，董艺的手把她的手捂得温热温热的让她不想放开，她悄悄地用指尖勾住董艺的小拇指，董艺像是有些吃惊地松开了她的手，突然消失了热源的手又一下子冷了起来。
　　“还好吗你？我听护士说我爸误伤到你了。”终究是董艺先开了口，她听护士说申医生让她爸一个铁棒砸了胸口，不过护士说得似乎太添油加醋了，活脱脱说成了武林大会一般的打斗，她仔细打量了申语，除了脸色出奇的差以外并不像护士说得那么令人拍案惊奇。
　　“我没事。”申语伸进衣兜里的手反复地拉扯着线头，她也不想只用三个字就结束对话，可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想说董艺你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多注意休息，可是明明她自己的身子更差些。
　　“最近…还好吗？”其实不止是申语不想结束对话，董艺明白自己也不想，她装作云淡风轻的和申语寒暄着，这几日她过的无所谓好与不好，她的生活异常的平淡，她终于还是和诸航搬进了那间婚房，然而是以她在主卧诸航在客卧的形式生活着，每天早晨诸航都会礼貌性地叩门提醒她吃早餐，等她穿戴整齐出了主卧的时候诸航已经走了，餐桌上摆放着几片切片面包和一杯热牛奶，诸航大概是很忙或者有更需要他去花心思的人，总之每次下班回家董艺都没见过诸航，两个人之间这样不温不火的相处方式倒让董艺觉得轻松，她甚至时长会恍惚，好像她并没有结这个婚一样。
　　现在她的旧情人就这样站在她面前紧抿双唇一言不发，只那目光让她极为别扭，申语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看穿一样。
　　“还好，一会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吧。”
　　董艺还没来得及应答，病房里的董文涛似乎醒了，急促地叫了几声她的名字，她匆匆地进了病房，细声细语地说了句一会我去找你后看着申语进了电梯才关上了房门。
　　“爸，好点了吗？怎么突然跑到医院这来了，要不是申语联系我我还不知道呢。”
　　“你跟申语那孩子是不是还没断了联系？”
　　“爸，你说什么呢？”
　　“我问你你跟申语是不是还有联系！”董文涛抓起桌上削好的苹果就往董艺身上扔，董艺侧身躲开了，从地上捡起了苹果扔进了垃圾桶，间歇性精神病一犯起来就六亲不认吗？这可是她亲爸，就这样一句话不对付就随手拿东西砸她？
　　“申语是我朋友，有点联系不是正常的吗？”董艺试图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心平气和地说话，她是想和申语有联系的，可是看她现在和申语的状态，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多余的交集了。
　　“你过来。”董文涛阴沉着脸，董艺走过去坐到了床边，董文涛拔下了输液管反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董艺脸上，细嫩的脸立刻仓起了一片，“你个混账东西！”说着董文涛将一旁桌子上的东西全数拂落到地下，用作装饰的玻璃花瓶发出了清脆的破碎声，董文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的青筋爆起，针孔里渗出了点血丝，可嘴里的骂声却没有休止。
　　“你个混账，和你妈那个贱女人一样！”
　　这是董艺第二次听到自己的父亲这样骂她骂她的妈妈，上一次是高三那年的医院里，她先申语一步赶到了医院，她看见她爸爸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骇人地笑着，那笑容像是他把他妻子亲手退下楼时的笑容，她起了疑心走过去质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董文涛也是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接着就是漫无休止地破口大骂。
　　和现在的状况一模一样，董艺一手捂着脸，一手按了床前的电铃叫来了护士，护士有些诧异地进了房间只是简简单单地处理了一下董文涛的针孔又逃命一样地快步走了出去。
　　董艺不只一次地怀疑她爸是不是知道了她和申语的过往她和申语的种种，可她爸对她和申语的事情闭口不谈，有时候她爸情绪稳定下来的时候会警告她离申语那个危险的人远一点，她不明白的就是申语究竟哪里危险了，她听不懂她爸的话里有话。
　　“打疼了吗？”董文涛又过来伸手想摸摸董艺的脸，董艺没躲，董文涛关节处长满了老茧的手掌麻咧咧地覆在了她脸上，冰凉的双手让她被扇的发烫的脸冷了下来，她没回答董文涛的话，定定地看着地板发呆。
　　“让爸抱个孙子吧。”
　　抱孙子？董艺猛地抬起头，她看董文涛的眼里没有任何的戏谑之意，“爸，我和诸航才刚刚结婚，我是成年人了，什么时候要孩子我总归可以自己说了算吧。”
　　“不可以。”董文涛拧紧了眉头厉声拒绝。
　　“可我已经听你的话去跟诸航结婚了，你是我亲爸，你到底还想要我怎么样？”董艺有些坐不住了，直接站起身来就要走，董文涛这个老头子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了，她都已经应了他的话去接受这个根本就不属于她的婚姻了，他还想要她怎么样。
　　“你别逼我再拿申语那事威胁你一次。”董文涛不急不缓地说到。
　　董艺按下门把手的手顿住了，她回过头去看董文涛，她爸那笑容真可谓是富有深意，她实在是看不懂，她因为这一件事被威胁了一次又一次，可能怎么办，她只能认，只能忍。
　　“我听爸的。”她淡淡地应了一声，欠身对着她爸点了点头就出了病房，进了电梯，董艺按下了五层，五层是儿科楼层，电梯里除了她还有几个穿着病号服的病人，她透过电梯里的玻璃看见她脸上那殷红刺眼的五指印，任谁看了都会乱想吧，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倒是有点像被抓奸在床的小三呢。
　　出了电梯门就见申语半蹲着跟一个孩子说着什么，像变魔法似的从兜里掏出棒棒糖递给了那孩子，孩子开心地接过棒棒糖在申语的脸上嘬了一口，欢天喜地地跑去搂住个女人，申语站起身冲那女人笑了笑，她那嵌在梨涡里模糊的笑容里分明带着些宠溺的味道，她明知道申语的笑容是为了让孩子安心的，但她就是不愿意看申语用那副温柔的样子对着别人。
　　“只是牛奶过敏而已，不是什么大毛病，这段时间先喝些脱敏羊奶一类的就好了，有时间的话再来做点刺看看还会不会过敏，很多小孩子都会对牛奶过敏的。”
　　“嗯，麻烦你了。”女人牵过孩子。
　　“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吧？”孩子跑到一边跑跳去了，申语揽过女人小声问了一句。
　　“还好吧，姿妙留下来的孩子我当然应该帮她照顾了。”
　　“嗯，有什么事直接找我就行了，着急的话你打电话我会尽量赶过去的。”申语瞥眼瞧见董艺站在电梯口捂着个脸笑吟吟地望着她，怎么看怎么像笑里藏刀呢，看得她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赶紧快走了两步走到董艺旁边。
　　“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不了，你现在应该还挺忙的，我来跟你说一声我台里有事先走了。”
　　“那我送你。”申语作势脱掉了白大褂进了办公室拿了车钥匙，董艺还站在电梯口等她，似乎正看着医生简介上她那张被放大了的一寸照发呆，董艺抬手摸了摸照片上的申语，真好看，那样笑容温润的申语，只看一眼就让她陷了一辈子。
　　在去电台的路上，车里放着马頔的《傲寒》，正唱到副歌部分申语却赌气似的关了车载播放器，自从董艺前些日子结婚到现在，她对结婚这个词都过分的敏感，这两个字像她的死穴似的，只要一提她就会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窝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董艺自然是将申语那点小动作尽收眼底，申语是个心软又念旧的人，所以申语现在绝不会是单纯以一颗朋友的心送她去电台的，她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没吭声，突然巴掌印上传来了轻柔的触感，申语似乎停了车，她修长的手指就这样轻轻地，轻轻地在她的脸上拂过，咔的一声，申语好像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还未等董艺睁开眼睛，她突然觉得唇上一凉，申语就那样毫无前兆地贴了上来。
　　她突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那样杂乱无章地跳动着，申语孩子一般的奶香味灌满了她的鼻腔，她伸手想去推开申语，手刚伸出去又收了回来，反复几次，最终还是伸出了手。她的脑子嗡嗡作响，董艺觉得自己真的是乱了方寸，她那因决定认命而不在澎湃过的心此刻又咚咚地跳着，申语离她那样近，她看得见申语脸上细腻的绒毛，闻到那混着她香水味的奶香，好好的天气怎么好像起雾了呢？她觉得自己眼前雾蒙蒙的，一时之间没了言语。
　　“我还喜欢你怎么办？我已经在克制了，我一直在想你，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申语扭过她的身子把头埋在她胸前像个孩子一样地哭了，她拽着她的衣角呜呜地哭着，怎么办？该怎么办？好像刚才那一伸手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这次怕是再也推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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