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行路

　　更漏又一滴，夜已过半。
　　苏雒坐在窗前纳鞋底，灯光下，雪白的脸有些憔悴。
　　坐在门槛上的景月一个瞌睡砸到头，她惊醒后一看，苏雒还在纳鞋底，又捧着脸看了一会，忍不住劝道：“娘娘，明日再纳吧，左右殿下又不是没鞋穿。”
　　苏雒愣了愣，惊梦一般的回过头，默默看了景月良久，才想到回话：“本宫想让尧儿早点穿上这鞋子，他两日后肯定会一鸣惊人，大安寺在山顶，穿上这鞋子，好跟本宫爬上去。”
　　景月叹了口气，没想到可以接什么话，只好在内心默默地想：怎么可能，你能爬上大安寺就是有鬼，肯定是坐轿啊！
　　她被自己心里想的东西吓到了，心道：怎么能说主子的坏话！主子多好啊！
　　灯火缭乱，照的人昏昏欲睡。
　　苏雒恍恍惚惚的低头，继续纳鞋底。
　　景月把头藏进膝盖里，继续打盹。
　　再一次被惊醒时，景月猛得一抬头，看见苏雒指上的鲜血都干了。
　　很明显，她伤到了手指，还不自知。
　　“娘娘，您怎么这么不小心！”景月惊呼，连忙唤了宫婢拿药进来。
　　苏雒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低头看着被细心包扎的手指，愣了愣，一个激灵，喊道：“哎呀！怎么会流血了！”
　　景月一阵无语，感觉很多话堵在心口，碍于身份地位无法吐出。
　　“一世英名啊！”苏雒懊恼的咬上唇，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我手艺活可是一绝，从没伤到过自己！”
　　景月叹道：“是啊，反正扎到手也不知道。”
　　苏雒一指头点在景月额心，笑道：“好丫头，还敢打趣主子了！”
　　景月嘻嘻一笑，没说话。
　　苏雒随口问道：“你那古郎君可有再找你啊？”
　　一听“古”这个字，景月脸色都变了，当然，不乏有故意变色的成分，她的脸鼓成包子，气呼呼的说：“娘娘可别提他，奴婢心里气着呢！”
　　“怎么了？他欺负你了？”苏雒笑道，“本宫为你找个公道，让你出宫去？”
　　景月一咕噜跪倒在苏雒面前，几乎是立刻就一把鼻涕一把泪了。
　　她说：“娘娘，您可不能把奴婢往火坑里推！”
　　苏雒饶有兴趣的问道：“他这是把你怎么了？吓成这样！”
　　景月嘴一瘪，哭诉道：“娘娘，您不知道，古大人他怪癖好多。”
　　苏雒眼睛一亮，闪闪发光的眼珠一眨不眨的看着景月。
　　“其他的毛病，相较都是小事，奴婢也不多说，最恐怖的就是他喜欢吓人！”景月觉得想想心肝都在颤颤，她胆儿真不算小，可再大的胆儿都得被古凌吓破。
　　苏雒手指猛地勾住了衣角，抬眸笑道：“本宫可从不知道他有这癖好。”
　　景月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她绝对不是在说谎啊！
　　苏雒点点头，自顾自的说道：“看来，还真不能把你指给了他，这根本是把你当玩物啊！”
　　景月深感同意的点头。
　　“这人不好，以后看见他出现在仪元殿就轰他出去，让他找别的宫婢闹腾。”苏雒捏了捏景月气呼呼的腮帮子，“你是本宫身边头等的宫婢，怎么样，也得找个真心对你的好郎君。”
　　景月两颊一红，低着头没好说话。
　　苏雒笑了一回，又继续拿着她的针线，恍恍惚惚的纳鞋底。
　　景月把底下的宫婢们打发了，又继续坐在门槛上，把头藏到膝盖里，昏昏沉沉的睡。
　　到天明时，苏雒终于把这鞋底纳好了。
　　景月被苏雒叫醒去拿鞋面料子，不一会，数十种花色布料摆在她面前。
　　苏雒一一摸过布料，细细分辨了每种布料的不同，恍恍惚惚的竟然选了一块天水碧的绣着蝴蝶的料子。
　　景月的目光有点诡异。
　　天水碧虽然是女人用的多，但也的确不是女人专用的颜色，可那蝴蝶放在一个大男人脚下，实在是诡异的很。
　　景月觉得自己应该担起掌衣的职责，提醒苏雒换个颜色。
　　但她看着苏雒摸着这块料子，眼神温暖的如同三月的春光，又觉得有些不忍。
　　所以，张张的嘴巴最终还是合上了，所有的话语都掉到肚子里。
　　还是做到一半，苏雒自己反应过来，她一拍自己的脑门，笑道：“尧儿喜欢蓝色，海的蓝色。”
　　景月窝在一旁，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道：“娘娘，这鞋子不是给六皇子殿下做的吧？”
　　苏雒所有的笑容和动作都僵住了，像是操控木偶的人突然不再动作，于是，木偶也跟着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那双做了一半的天水碧色绣蝴蝶的鞋子从指间掉到地上。
　　苏雒沉默了半天，突然开口道：“她其实很喜欢天水碧，更喜欢蝴蝶。”
　　“娘娘，您说的是那个他？”景月压制不住好奇心的问。
　　苏雒不说话了，半响，弯腰把鞋子又捡起来。
　　一滴泪砸在鞋面上，恰好就落在那腾飞的蝴蝶上，看起来像是蝴蝶落入了水中。
　　“她走的时候，鞋子破了。”苏雒默默摸着鞋面上的蝴蝶，突然开口道。
　　于是，景月明白了，她的主子在说那个背叛者——萧浅玉。
　　“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再也、再也见不到了。”苏雒抱着鞋子，低声喃喃，并没有多少悲伤，她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关自身的事实。
　　景月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无言的退出了房间。
　　她为苏雒慢慢的关上房门。
　　恍惚中，景月看见四面八方延伸出无数锁链，将苏雒一点点捆绑、遮掩。
　　苏雒抱着她的天水碧绣蝴蝶鞋，面色平静的，慢慢地、慢慢地缩成一个小小的虾米样。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离开这个位置半步，甚至连挪下来也没试过。
　　房门一点点关上，苏雒的脸一点点消失在门缝里，直至消失不见。
　　有那么一瞬间，景月很想把门再一次打开，把苏雒拉出来。
　　可是不能，苏雒走不了，她无路可逃，无路可退。
　　她只能在这个位置上，寻找她的温暖。
　　即使这份温暖，只是一点消失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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