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你

　　【1】
　　“杜先生，这是你上月订购的对讲机，现已到货，请查收。”
　　被洗刷得光亮的玻璃对面坐着一个女店员，脸上挂着百年如一日的微笑，画着精致无比的妆容，放眼望去这一排还有十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店员。

　　而玻璃的另一面坐着一个西装笔挺的男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一根翘起的头发丝都没有，皮鞋擦得锃光瓦亮，挺翘的鼻子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琥珀眸子往左一动，一个机械的声音响起：“您已支付四千元。”

　　店员小姐看了一眼显示器，点了点头，微笑着把一个黑色袋子递了出去，杜先生接过袋子没有看一眼就走了出去，他抬头再看了一眼店名——搭线对讲机。

　　如果不是一个好朋友硬拉着他来这里，他是永远也不会踏足一步的。

　　【2】
　　“喂，喂，有人吗？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一个微弱的女声不知从何处飘进杜先生耳朵里，杜先生的耳朵动了动，四下张望，这里是他回家必经之路的一条小巷子，现在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会不会是那个对讲机？
　　杜先生拿出对讲机，只见对讲机最上方一个红色小灯一闪一闪的，随即最下方的话筒又传出那个女人的声音：“喂，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什么……哪位……不是你在说话吗？
　　杜先生犹豫道：“您，您好。”

　　“嘿，真的有人啊！”对讲机那头的女人似乎很惊吓，音量提高了不少。
　　“请问，你是哪位？”杜先生问道。
　　“你问我？我还没问你呢。你先说。”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杜先生吞吞吐吐地道：“我姓杜，你姓什么？”

　　“哈哈哈，你真有意思，你对别人也是这样吗？先交换姓再说名？我姓田。”
　　杜先生回到家，将东西放在茶几上，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突然想起朋友拉着他去买这个对讲机的时候，神神秘秘地笑说：“你会遇到意想不到的事，和意想不到的人。”

　　难道就是这个？
　　似乎杜先生的沉默让那头的女人有些不快：“杜先生，你怎么不说话了？”
　　“哦？哦。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唉，什么嘛，你是男人唉。”
　　这跟是不是男人有什么关系？杜先生心里是这么想的，嘴里就这么说出来了，于是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对方就男人与说话的问题滔滔不绝地谈论了一个小时。

　　说到最后，女人似乎说累了，对讲机里传来她喝水咕咚咕咚的声音，还有一声享受的“啊”，“我说的你都明白了吗？”

　　杜先生明知对方看不见还是点了点头：“嗯，明白了。已经到中午了，你不吃饭吗？”
　　对方沉默一下，说：“我，不饿。”
　　“那我去吃饭了。”
　　“嗯，好。”

　　【3】

　　“小杜，我今天很不开心，跟我妈妈吵架了，我现在已经离家出走了。”
　　“哦，那你快回家吧。”
　　“喂，我已经离家出走了！”田小姐特意把离家出走四个字说得很重。

　　杜先生原本专心致志地看着书，现在也没心思了，拿起对讲机：“你说过了，我知道了。你出来了，所以我让你回家。”
　　“唉，你……算了，你真是呆头鹅。”田小姐嘻嘻地笑，“你说现在都2157年了，为什么还要取对讲机这么老土的名字？”

　　“不知道。”
　　“你就不能好好想一想吗？”
　　“嗯，我想了，不知道。”

　　“小杜，你是做什么的？”
　　“机器人研究与维修。”
　　“哦，不懂。”

　　“嗯。”
　　对讲机里传来吸气的声音，似乎田小姐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怒气，“我说不懂的时候，你就不能说‘既然你不懂，我就给你讲讲吧’这样的话吗？”

　　“哦，那我给你讲讲吧，机器人起源于……（以下省略一万字）好了，我说完了。”
　　“小杜啊。”田小姐的声音变得很无力，“你还真是挺实在的。”

　　“实在是一个好词，谢谢夸奖。”
　　“小杜，你寂寞吗？我看一百多年前的记载说人类是群居动物，那为什么现在都变成了独居呢？不来往不交流，小杜，你会感到寂寞吗？”

　　“寂寞是什么？”
　　“寂寞呀，寂寞就是…… 我明明与你拥抱，却感受不到你的温度。”
　　“你没有和我拥抱。”

　　“哎！这是我好不容易想出来的解释，你不要这么煞风景好不好！”田小姐又笑了，“小杜，你有生过病吗？你怕死吗？”
　　“有修过，不怕。”

　　“嗯？你说什么？我的对讲机好像出现问题了，你说的我刚刚没听见，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我不怕死。”
　　“哇，你好勇敢，可是我害怕的很，好像每天都在等待死亡的召唤，小杜，我害怕。”

　　“……”
　　“小杜，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拥抱你。”

　　“小杜，你的意思是你抱抱我，我就不怕了？”
　　“嗯。”
　　“小杜，你真好。”

　　【4】

　　“小杜，你旅游过哪些国家？你喜欢哪个地方？”
　　“我没有旅游过。”
　　“啊？没有旅游过，怎么会呢，现在交通这么发达，小杜啊，工作在忙也要出去看看，见见世面。我跟我爸妈一起去过很多地方，照了很多照片，你，你想看吗？我寄给你。”

　　“嗯。”
　　“唉，本小姐亲自给你寄照片，你能不能激动一点。”
　　“好。”

　　“……算了，我已经习惯你这种语气了。不过照片的我有些…… 因为那个时候生病，所以有些胖，你不许嫌弃我哦。”
　　“好。”

　　“嘻嘻，小杜，你也把你的照片寄给我吧。”
　　“好。”
　　“小杜，你长什么样子？你先形容一下。”

　　“一般人的样子。”
　　“唔，好敷衍，千人千面，我想不出，不行不行，你必须要说。”
　　“我长得很一般，一般人的样子。”

　　“指望你自己说是不行了，那我问，你答吧。你的脸型是什么样的？”
　　“长脸。”
　　“有多长？马脸那么长？”

　　“稍微短一点。”
　　“哦，那还好。那你的眼睛呢？是大是小？睫毛长吗？”
　　“一般。”

　　“又是一般…… 鼻子翘吗？嘴巴是大是小？嘴唇薄吗？颧骨是高是低？”
　　“一般。”
　　“喂，你再说一般，我就生气咯！再也不理你了。”

　　“对不起。我长得很一般。”
　　“唉，拿你没办法。小杜，我要跟着父母出去旅游了，可能有一段日子不能和你聊天了，等我回来吧，回来了就给你寄照片。”

　　旅游不能带对讲机吗？这一次杜先生没有把心里的话讲出来。
　　“嗯，好，玩得开心。”

　　【5】

　　一个月后。
　　“A350号，接收新体了，昨晚的，心脏衰竭，拿走吧。”

　　杜先生穿着白色的工作服走过去，伸手在验明器上按了一下，拖着一辆白色的担架推车回到自己的工作间，掀开上面的白布一看，死者是一个年轻的女人，长得很漂亮，长长的睫毛似乎还会随风而动。

　　杜先生拿起她的左手，看她手上的名牌，田悦，于2157年4月28日去世。

　　杜先生绕到她的右手边，发现她的手里拽着一个东西，这个东西似乎对她很重要，到了现在她都是死死拽住。杜先生用力掰开，田悦手心里放着一个巴掌大的对讲机。

　　杜先生鬼使神差地按下了一个绿色的键，对讲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杜，我旅行回来了，因为发生了一点小意外，所以我现在没有办法给你寄照片了。小杜，我可能，可能再也没有办法旅行，也没有办法给你寄照片或者和你见面了，我听说城郊有一间人类与机器人联合研究所，会接受病死的人体做研究，我不知道你在不在那里，但是我想试一试，小杜，我有些害怕，我好像……”

　　嘟、嘟、嘟、嘟……

　　杜先生放下对讲机，弯下腰抱着田悦。

　　别怕，我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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