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安处

作者:很饿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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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运气



      这个丁艾,陆岑川平日里常常关注,因为他可以算是陆岑川头回买的人手中,最看好的一个了。
      他本生在个殷实人家,奈何家道中落,又摊上了个赌鬼父亲,才被卖了抵债。起初买下他的人家就是个开酒楼的,他聪明伶俐,很得那家人的看重,后来那家因故卖了店铺回祖籍,他惦记母亲不肯同去,才又回了中人手里。
      陆岑川挑人的时候,是先叫中人按照自己的条件推荐一些,再亲自去选,因丁艾的举止气质跟周围人不同,当时就多聊了几句。第一感觉便是这人真的是很会跟人打交道,他又在酒楼待过自然有经验,便给放在了跑堂的位置上。
      方才问他从哪里学的刀工,陆岑川心里虽然有个猜想,但实际听了还是觉得感叹。他被卖掉抵债的时候据说只有十二三岁,就能做好主家交代的事情之外,还把有关的边边角角都摸个清楚——不光是跑堂,采买、账目、后厨,凡是酒楼里有的活计,他又能接触到的,看着别人怎么做,自己也就慢慢学。
      现在又把他挨骂之后的表情看了个真切,就更觉得这人不错,怪不得他前一个主家还想带他一起走。

      丁艾顶着陆岑川玩味的眼神被看了半天,总觉得有些发毛。他自诩看人还算准,知道这个新东家其实并没看上去那么好说话,硬着头皮上前询问,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你爹娘现在如何了?”陆岑川状似随意的问到。

      听陆岑川提起他爹,丁艾眼里并没什么多余的感情,答到,
      “卖了我跟弟弟之后,就被债主打死了,如今只有我娘跟弟弟在外面。”
      陆岑川点了点头,这人果然比自己最初预料的还要有能耐些,没见兄弟俩一同被卖,弟弟都已经给赎回去了么。
      不过能赎了弟弟,为什么不自赎呢?
      看出陆岑川疑惑,丁艾坦然一笑,
      “家母年迈,弟弟又太小,与其浪费那个钱,不如多学些本事,还能养家。”
      “噗。”
      感情是到自个儿这儿包教包会来了,还不出学费。可是你说的这么光明正大好吗?我万一就是捏着你的身契不放呢?
      “那就希望东家鹏图大展,前程似锦了。”如果走不了,那当然是东家好,自己才更好嘛。
      “可以可以。”
      陆岑川要给他这份坦诚笑岔气儿了,不管他是真心这么想,还是看透了自己才顺着话这么说,这人都不可限量啊。遂点头笑到,
      “行,今天我回去时你跟我一起走,咱们再细聊一次,现在店里人手不是很紧张,倒是能调动一下,看你更适合干什么。”
      丁艾闻言大喜,他这些年混迹也算有些消息人脉,就是打听到陆岑川心性本事,才拜托了那中人的关系,肯被买下,赌她愿意给自己一条如愿的出路,如今一看,果然没有相错人!噗通就跪下行了个大礼,膝盖坠地的声音震得陆岑川一颤。
      “多谢东家!”

      陆岑川被丁艾这大礼砸得有点儿懵,不得不说,她还是很不习惯这一套的,听手下人叫什么主子小姐也觉得很怪,所以干脆统一让喊东家。可现下又不好明显的避开,抱着阿越不自在的挪了挪,叫丁艾起来干活儿去。
      等到半下午,眼看店里没什么客人,陆岑川就如同往常的要回家,今天虽然还要跟丁艾谈事情,也不准备有什么例外。
      他俩一路回村,聊的话题并没有拘泥在丁艾的所求上,反倒天南海北的有些散乱。陆岑川没有看错,丁艾这人,确实是极会聊天的,哪怕是不甚明了的领域,也能叫人聊的尽兴不觉得敷衍,就更别说他擅长的那些,只要他不想停口,保证能聊个天长地久。
      “我觉得你有这张嘴皮子就可以了,若是能与时俱进,便不用费心另谋其他的手艺。”
      丁艾笑笑,在心里琢磨了下与时俱进这四个字,暗暗认同记了下来。这一路上他对陆岑川也添了几分了解,自己这个东家,在厨艺之外,似乎还有更加广阔的眼界,让他对自己的选择愈发信心百倍。
      “艺多不压身嘛,再说我年纪也不小了,娶妻生子都近在眼前,还得给弟弟预备聘礼,总要多筹谋一些,您说是不是。”
      这小青年还没到二十,陆岑川对他已经准备好要娶妻生子有点诧异,不过想想这才是这时代的常态,就没搭腔。且他嘴皮子这么溜,骗个媳妇儿应该是妥妥儿的没问题,怕是比杨桥容易一百倍。

      正当他们又跑题跑了十万八千里,刚刚跨进村子,陆岑川就听老孙说慈幼局的孩子们想要见她。随即便被几个小娃儿迎面跪了一地,在收了一半的玉米田旁边,受了他们参差不齐的一个叩首。
      ……这一个两个的是怎么回事?

      陆岑川不由就瞥了丁艾一眼,丁艾早在看见几个孩子屈膝盖时就跳开了,见陆岑川瞪过来,顿时露出讨好的笑容,极有眼色的上前,跟老孙一起把几个孩子拉起来。与嘴中念叨着“东家不是这样的人”,“东家最不看重这些虚礼”的老孙不同,他一边把其中最大的两个孩子一手一个拎起来,一边口齿清晰到,
      “你们感激东家想要道谢,怎么能跪在大路上呢?一点儿眼力价儿都没有,叫别人怎么看我们东家?”
      陆岑川:“……”
      老孙:“……”
      他又继续说到,
      “还是你们贪心不足,想要借机敲我们东家竹杠?”
      两个大孩子还想要下坠的动作瞬间僵住了,几个小一点的也不用人拉扯,地上有刺似的就弹了起来。
      陆岑川:“……”可以可以。

      带着这一串尾巴回到家里,先进屋洗漱整理了一番,散去满身的暑气,陆岑川再出来的时候,众人都已经坐在了正厅里。几个孩子束手束脚的,摆的点心一块儿也没动,见陆岑川出来,赶紧又站了起来,由两个大一些的打头,一齐垂首站在那里。
      他们一共有十一个人,排排站在厅中,头脸还算干净,身上衣服半旧,有穿草鞋的有穿布鞋的有打赤脚的,勉强算是整齐。领头的两个中,个子矮些且干瘦的那个,陆岑川知道她是个女孩子,虽然从样貌身材上实在看不太出来,打扮的也偏向夏草玲的风格,但因为整个慈幼局里选择来学习农事的姑娘就她一个,林舒茗特意提过,陆岑川对她印象还挺深的。
      她身后紧挨着跟着个小娃儿,抓着她衣角站着,半个身子藏在她身后,自以为隐蔽的偷偷拿眼睛瞧着桌上的点心,瞧完了点心又去瞧陆岑川,小小的吞着口水,像个预备偷油的小耗子似的。陆岑川觉得好笑于是多看了她两眼,发现也是个小姑娘,对上眼神之后,对方赶紧的低下了头。
      陆岑川就把视线收回来,给阿越手里放了块点心,问到,
      “今天怎么想到来见我?”还行这样的大礼?

      他们在农庄上学习农事有一段时间了,除了第一回交接时特意见过,陆岑川也没具体去盯着他们学习的进度,一切全权交托给了老孙,不但教导他们农事,也负责看着他们,别在农庄里生事。大半年来虽然有些人员上的变动,但据说多数都很不错,学的用心,做的努力,抢着干活,老孙提起他们从没有恶评,陆岑川就也把这事儿放下了。
      这两天秋收农忙,又听说他们主动留下来帮忙,陆岑川就叫老孙除了管饭之外,把收获的玉米当做工钱折给他们,虽然他们人小力微的,两三个都不一定能顶一个壮劳力,也不计较这些小事。
      难道今天这出是为了那几个玉米?
      陆岑川觉得不至于,在林舒茗接手慈幼局之后,不但广筹了善款,还联系了一些有意愿的人家,教导里面的孤儿一些技能,就如同她拿出农庄教导他们农事一样。
      当然在学习的时候是没有工钱的,陆岑川也是出于这个考虑才用玉米折算,别人都不给但她给,不是给刚刚形成体系的规则找不自在么。这种救济孤幼的形式对慈幼局跟捐助者来说都是全新的,互信与维系都很脆弱,陆岑川并不想弄巧成拙。
      不过一去就是学一天,至少该能混个饭?像农活比较累,她还提供两顿。所以慈幼局虽然接收了更多的孤儿甚至街上的小乞丐,但吃饱饭应该是没问题的。

      然而还真就是为了那几个玉米。
      别看林舒茗之前筹得了救济的善款,又是翻新屋舍又是添衣裳,还要负责一日三餐,只出不入,多少也不够用。
      答应了教导技艺的人家,也并不全像陆岑川这么大方,老孙这么尽心。那些想要行善积德的小姐夫人们倒还罢了,但教导的都是些刺绣裁衣,男孩子怎么学呢?其中还另有些人,全把他们当做免费的杂工,只是做的还算隐秘,至少面上瞧不出来。
      陆岑川闻言皱起了眉,听起来那些人并不是近两个月才如此,可这些孩子难道没对林舒茗说过?若是林舒茗知道了,哪还能任由他们行些鬼祟。
      几个孩子一片沉默,最后还是那个女孩儿开口到,
      “已经比以前好多了。”
      学不到什么就罢了,饭少吃两顿也能忍,更苦的日子都受过,这会儿有人肯用他们干活,而不是一昧嫌弃驱赶,连一个改变的机会都没有,他们已经很能觉得满足。所以唯恐惹怒了那些人,丢掉现在还算安稳的生活。
      但对外虽然能忍着,对内就没这份顾忌了,别以为慈幼局的孩子们之间会讲什么和平友爱。再加上其中有的人是原本就在慈幼局的,有的却是新从外面接纳的,彼此都不熟,在需求食物的本能面前,实在是没什么情分。
      而眼看秋天过了冬天就要来,入冬之后农事的学习就会结束,他们带着的小毛头太多,抢起来真的战力有些薄弱,在这种情况之下,陆岑川额外给的那些玉米就很有用处了,所以这些孩子今天才想着来感谢她。

      在场的几人听完了一时都没说话,钻漏洞的人竟然这么快就出现了,陆岑川也是没想到。从前她就跟林舒茗讨论过监管的问题,曾经也预想到肯定有看顾不到的地方,但这么快就叫人利用了盲点,还真是挺叫她惊讶的。
      难道有点儿能耐,就全用到这种地方了?
      老孙不知道慈幼局的情况,但是最了解这几个带了大半年的孩子,这群孩子里,最大的十二岁,就是那个带头的男孩儿,接下来是那个女孩儿,十一,剩下不到六岁的有四个,还没农庄里的天鹅高。
      这几个选择来学习农事的时候,林舒茗非常忧心忡忡的来征询过陆岑川的意见,毕竟这么小的孩子,别说学东西了,不是个负累就谢天谢地。陆岑川却觉得没什么,种田也不是什么高门槛的学问,年龄小其实不是太大的问题,愿意钻研改变的聪明人自然有聪明人的收成,认死理儿的按照别人教的方法种,也不是不行,只要愿意学,来就来了。

      正当她在心里回忆,一扭头看见丁艾已经忽悠了那几个小的从他手里拿点心吃,除了紧贴着年长女孩儿的那个小姑娘之外,几个小子都被他引到脸前了。
      陆岑川忍不住对他微笑了起来。
      “咳。”
      丁艾领会到了这笑容中的威胁,赶忙把点心盘子随手塞给一边的小毛头,咳了一声说到,
      “几个玉米又能撑几天?前面仗着我东家心软占了许多的便宜,现在知道为难了?”
      为首的两人中,女孩子立马脸都红透了,男孩儿倒是没甚反应,好像没听出这话中的嘲笑,还点头认了,只是看向丁艾的眼神有些凶猛,干看了他五秒钟,才把眼神转回了陆岑川,
      “带着几个小的,是我们占了你的便宜。”
      他说话干脆,节奏很快,声音里带着少年人变声特有的沙哑,配上他的眼神,就有些格外的狠劲儿。半大的少年,个头高而瘦,手脚粗大,脸上没肉就更显得五官生硬,毫无讨人喜欢的特质。
      “不知道你冬天招不招人手?”
      不讨喜的小少年直愣愣的问到。
      “噗。”
      虽然秉性差得有点多,但这人跟丁艾,真是半斤八两。

      “刺儿头!”
      没等陆岑川回应,孩子们已经响起了阻拦的声音,他身旁的女孩子扯了下他的袖口,剩下人杂乱的喊着“刺儿哥”“老大”之类的称呼,几个被点心诱惑的小毛头也奔回了他的身边。陆岑川抬手阻止他们乱哄哄的吵嚷,问到,
      “你叫什么?”
      少年回到,
      “刺儿头。”
      陆岑川:“……”谁给他起的这个名字!还嫌他僵硬的表情不够讨人嫌吗!?
      陆岑川一脸不忍猝闻,老孙赶紧替他们介绍起来,少年身边大些的女孩儿叫长案,小女孩儿叫短案,剩下的几个分别叫做高凳、矮凳、烛台、瓦沿儿等等,简直是把屋子里能叫上名字来的东西都借用了。
      但他们所有人都没亲缘关系,相似的名字就只是区别年龄大小而已。
      陆岑川:“……”
      “所以到底谁给你们起的名字!?”

      虽然不太明白她为什么在意这个,几个孩子互相看看,还是老实答到,
      “拐老儿。”
      这人陆岑川也知道,是林舒茗说的那个半数被遗弃的都是女孩儿的破庙里,年纪最大的老头儿。虽然他名字上就带个拐字,好像是个拐卖儿童的拍花子,不过很单纯的就是腿瘸了而已。不但如此,还是他照顾了一个又一个被扔在破庙的孤幼,尽力保住他们的性命。
      可在这之外他也无法做的更多了,本身就是无家可归流浪汉的拐老儿,只能把捡到的孩子们养成一个个小乞丐,至于再长大些会如何,就只能看天意了。
      据林舒茗说这人也被她接到了慈幼局,做些杂物之外也算有个地方养老,陆岑川把那些不走心的名字暂且放下,问刺儿头到,
      “怎么今天忽然想找活计?”
      刺儿头也直接说了,
      “拐老儿说你是个好人,不但不会坑我,还能帮我们熬过冬天。”
      还没等陆岑川来得及觉得这孩子老实得过分,就听丁艾哼了一声,他嘲笑的口气十分轻车熟路,
      “可雇你对东家有什么好处呢?年纪小,又没什么本事,还连个担保都没有,万一你拿了工钱就跑了呢?”
      “还是我们这样签了身契的……”
      丁艾话未落地,又是噗通一声,刺儿头就跪在了陆岑川面前,
      “我可以签身契。”
      陆岑川:“……”
      所以你们今天是上瘾不是?

      把刺儿头叫起来,让老孙先带着他们按照平日里该干嘛干嘛去,陆岑川看着丁艾似笑非笑,
      “可以啊你。”是不是已经忘了你的身契都还在我手里呢,就明目张胆的开始指挥老板要干嘛了?
      丁艾倒也不心虚,承认得爽快,还一副我是为了东家分忧的模样,
      “我不是为他指了一条明路吗,这样他有了保障,东家你用起来也放心。”
      陆岑川再次打量了他一遍,这个人真的是很伶俐,处事和行动都能看出他眼光的精准跟心思的敏捷。但从他愿意跟着自己,到弯绕的提示刺儿头应该怎么做,他的行事都是建立在某种信任之上。
      大家相处不过个把月,到底哪儿来的这种对自己的信心啊?
      丁艾很坦然,
      “我虽然有个不堪的爹,但娘亲慈爱,弟弟听话,遇到的人,也一直都是好人来着。”在他最落魄的时候,都没吃过人心诡谲的亏,自然敢仗着自己的眼光跟运气好,继续试下去。
      “东家大约觉得我这样寄望于别人的德行,十分天真可笑?”
      看着笑容轻松的丁艾,陆岑川出乎预料他的没有对这种寄望于别人的心性的行为做出反对,而是认同到,
      “只要没有辜负当时的善意,为什么不能继续期待?”
      “难道你心虚吗?”
      说完陆岑川站起身来,既然有了决定,就得找那些孩子谈谈。问阿越要不要先去吃点心,阿越表示要跟她一起去,于是两人就一起往外走。
      “反正我是不心虚的。”
      又添了这一句,陆岑川就去找老孙了。
      丁艾没想到自己给出的理由这么轻易就被接受,毕竟刚刚虽然他做得曲折,但也是在陆岑川明确作出决定之前就越俎代庖了,这是会被许多主家所不喜的。又察觉到陆岑川话中未竟之意,这新东家竟也同自己一样,曾经因为周围人的善意与援手脱困,不由就觉得多了一分亲切,见她起身离开赶紧追上,还不忘继续给自己找补,
      “所以当自己有能力之后,就也想做那个能把别人拉出泥潭的人嘛。”
      “再说又有您这东风,我还不赶紧借花献佛,您说是不是?”
      “是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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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7章 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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