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风雨

　　当芸霁在大院儿芸家醒来的时候，他倚在床上发呆许久。
　　这房间几乎还是许多年前他出国离开时的模样，书桌上的杂志甚至还是那一年的最后一期。
　　他看向窗外，绿树成荫，阳光明媚。
　　那些树，那些阳光，似乎从来没有变过，风一吹，便又晃动了岁月。
　　黎尧与李然在去往芸家的路上便远远看见那宿醉醒来，还穿着褶皱高定白色衬衫的男人。
　　他长久的站立在一栋白色别墅前，在斑驳的树荫下微微仰头，看着二楼的一处窗户。
　　大院儿里的人都知道，那扇窗户已封闭多年，自那家吴姓姑娘出事之后，便再未开启过。
　　黎尧和李然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远远的瞧着那英俊掩不住忧伤的男人。
　　“昨儿，他媳妇儿问起吴小风雨。”黎尧双手插在西装裤的口袋中，说。
　　李然深吸一口气又吐出，眼神晃动，一副苦恼扭捏的模样。
　　黎尧不耐：“有屁就放。”
　　李然踌躇开口，“昨晚，我，我好像看见吴家妹妹了。”
　　黎尧立刻不悦的骂道：“酒都喝进脑子里去了？说什么屁话呢！”
　　李然被骂也不反驳，低头静默了一会儿，复又抬头看向芸霁的方向，说：“我昨个儿是喝多了，不敢说看见的是她。”
　　“屁话，你怎么可能看见她！”黎尧打断他，极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李然却不理会，沉下脸，坚持说道：“尧子，这么多年下来，我还是不相信那人真的死了。你们都觉着阿霁是因为爱她才不接受她死亡的事实，这个我同意。可老子不爱那姑娘啊，我就是从一警察的角度来看，觉着当年那事儿着实是蹊跷得很。”
　　黎尧眉头拧紧，不吭气。
　　李然从兜里掏出烟盒，嗑出一根，叼进嘴里，半天没点火，“老实说，这事儿一直压我心里头，我总觉着吴家妹妹没有······”
　　“行了，”黎尧终是烦躁得再次打断他，警告道：“这种话儿你别在阿霁面前提，好不容易这两年他走出来一些。”
　　李然即憋屈又烦躁，把那没点的烟从嘴里揪下来，在手中狠狠的捏了捏，才说：“这个我自然知道。”
　　少了前一日大院儿那些人，这一场饭局到更显真心。
　　地点选在尚玉苑旁的一家川菜馆子，芸霁点的名。
　　余四季皱眉，“你胃不好的，川菜太辣了。”
　　芸霁笑笑，“没事儿，久不吃，想的很。”
　　余四季还想说什么，叫黎尧李然打哈哈敷衍而过。
　　点菜时，李然要将菜单递与芸霁，芸霁推给余四季，只开口要了一个菜。
　　回锅肉。
　　适逢丁修风尘仆仆赶来，其他几个不晓得这道菜之于芸霁的意义，从前亲历过他十八岁生日的人却是一清二楚，但他也只是笑笑，没别的话。
　　酒过三巡，李然问起芸霁归国后的计划。
　　芸霁撇嘴，给余四季面前的杯子添些茶水，说：“休息一阵儿再说。”
　　黎尧因早前李然提起那事儿，兴致一直不高，便比别个多喝了几杯，状态已是微醺，拍着芸霁的肩膀，说：“你回来了，咱就跟着你干，和从前没两样。阿霁，真的，没两样，都听你的。”
　　芸霁斜睨他一眼，然后颔首笑开。
　　丁修说：“程总把位置都给你安排好了，就等你去公司报道。”
　　黎尧有些不乐意，促狭道：“程总？修哥你这活得，真是越来越像程宇泽的一条狗了！”
　　他这话极不好听，搁平日，哪怕心中早有此想法，但也绝不会说出口。
　　李然立刻抄起巴掌，不轻不重的拍在他的后脑勺上，“丫的又喝多了。修哥，别理他。”
　　丁修两指捏着白酒杯，轻点桌面，斜睨那喝多的人一眼，唇角斜扬。
　　余四季在桌下轻轻拉了下芸霁的衣角。
　　芸霁吃一口菜，冲她眨了下眼，然后对丁修说：“泽叔那边，我会考虑。”
　　丁修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一面起身穿衣，一面颔首，“嗯，我还有事儿，你们继续。”
　　小店的玻璃门在他离去的身影之后晃动得啪啪作响。
　　李然摇头，“这是生气了。”
　　黎尧又闷一口酒，“老子还认他是哥，可老子就是看不惯他给程宇泽做狗腿子的模样！”
　　李然低斥：“够了！说一遍就得了。”
　　他挑眉去看芸霁的脸色，那人低垂眉眼，一双筷子在那盘所剩无几的回锅肉里拨动，有一下没一下的。
　　“阿霁，”他清了清嗓子，说：“说真的，你回来，兄弟高兴！可，我有点儿不明白······你为什么回来？”
　　芸霁停下筷子，看向他。
　　李然转了圈眼珠，组织了一下心中的疑惑，刚要开口，却被那醉鬼黎尧抢了先。
　　“对！”他一掌拍在桌上，指着芸霁，晃晃悠悠的说：“你说说，你回来做什么。你不是在外面混挺好的？还回来做嘛？程家败了，丁家要死不活，你家······呵，你家也就那样了，起不来人了。你说，你还回来干嘛？！”
　　李然把他直指芸霁的手臂拍下来，却又觉得这人虽然迷糊了，说得话却与他方才整理出的疑惑差不多，便没再开口，也只看向芸霁。
　　芸霁放下筷子，掏出钱包递给余四季，与她耳语两句，余四季便乖顺的拿着钱包去往收银台处付账。
　　“李然，”他敛下笑意，说：“明天，明天咱们谈谈，就你和我。”
　　李然怔楞，看着他深邃的眼眸，心里隐隐有了一种直觉，瞬间肃穆。

　　她在一阵压抑的争吵中醒来。
　　轻薄的眼睑挣扎了许久才缓缓掀开，入目的是早已习以为常的满室昏暗。
　　以及，狭窄，闭塞。
　　那一扇木门之外，传来的亦是熟悉的声音。
　　女人冷冷的说：“丁先生，这意外完全是您的责任，是您将她放出去的。”
　　男人压着声音低吼：“你知道，那不是她！那······至少，两天前，不是她。”
　　“您总是这样说，每一次您都是这个理由。”
　　“闭嘴！”
　　他们谈得很不愉快。女人应当翻了一记白眼，然后无所谓的耸肩，她的耳朵贴在门上，猜想着。
　　“听您的，谁叫我收了您的钱不是？”
　　男人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两人离开的脚步声。
　　她总觉得脸颊刺痛，用手一摸，更痛，皮肤上有几道不规则的起伏。她离开门边，想寻到一面镜子。
　　这屋里唯一的光线来源，不过是从钉住窗户的木板间隙间偷溜进来的几缕月色，清冷幽暗。
　　她有几秒的茫然，然后双眸里的清澈溅逝，灰蒙丛生。
　　这里从来没有过镜子，她甚至已经想不起自己最后一次照镜子是什么时候。
　　脸颊的痛还在持续，她缓缓的抬手去触碰，然后是头发，又长又枯萎的头发。
　　她开始感到恐惧，手指插、入发间，无声的撕扯······是谁呀，是谁的头发长及腰间？是谁呀，连自己的样子都想不起来的人，你到底是谁呀？
　　女人离开后，丁修烦躁的从裤兜里掏出烟盒，刚刚打开盒子，便听见屋里传来响动。他止住动作，久久未作反应，直到那女人也听见跑回来。
　　“醒了。”女人盯着门，蹙眉说。
　　啪的一声，丁修合上烟盒，塞回裤兜，闷闷地嗯了一声。
　　女人附身贴到门板之上，听了一会儿，小声说：“是疯的那一个，在闹。”
　　“丁先生不进去看看吗？”女人歪着头，笑看着他，问道。
　　丁修猛地抬头看着她，薄逸的双唇紧抿，然后头也不回的下了楼去，那匆忙的背影，像极了落荒而逃。
　　女人撇嘴嗤笑，胆小鬼。
　　掏出钥匙打开门，走廊的灯光照进去，屋里亮了许多。
　　她只站在门边，一步也未踏足。这样小的一间阁楼，一眼便能看尽所有。
　　那人一如往常，瑟缩在床角，面色惨白，双眸圆睁，其中尽是惊惧，喉间呜呜咽咽，嘶哑粗噶。
　　女人看了一会儿便觉得索然无趣，微叹一口气，复又将那门重新阖上，上锁。
　　楼下，那落荒而逃的男人在院子里抽烟，脚边已有两根烟头。
　　她和方才看他逃跑那般笑了笑，走到他身边，说：“这么抽烟可对健康不好。”
　　男人冷冷的斜睨她一眼，猛吸一口，然后狠狠的吐出烟圈。
　　“其实，你不用害怕，她还不错的，虽然疯了，但是个安静的疯子。”
　　“你不要那样说她！”丁修盯着她，狠狠的说道。
　　女人像听到笑话似的，噗嗤笑出声音，“丁先生，你这个人······”
　　她笑着打量他，接着缓慢的说道：“你这个人，还真的是，道貌岸然。”
　　丁修的眼神瞬间又加了几分凌冽，两指间的烟变了形。
　　女人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别生气，开玩笑。”
　　“楚小姐，”甩掉手中的烟，丁修逼近她一步，以身高的优势俯视着她，说：“你这个人，还真的是，不配。”
　　女人微怔片刻，随后耸肩微笑，转身往屋里走去，留下一句，“程老板凌晨到，你还是留下来等他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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