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满地

　　青烟入鼻，带着淡淡的甜香，说不出的畅快沁人。
　　“你在酒里下毒？”李唯弋语带惊诧，身子却已经软绵绵地歪倒在椅子上，就连动根头发丝儿也不能。
　　“不错，只可惜你知道的已经迟了，端木家的毒天下无双，溶于酒，挥发于空气，你们虽酒不沾唇，还是难逃中毒的劫数。”端木落羽长身玉立，纵声大笑。
　　李唯弋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端木落羽说的是事实，“瀛海楼”近几年声名鹊起，天下敬畏，端木落羽年纪轻轻仅凭一根枯枝能横扫少林武当峨眉等七大门派掌门人，若说凭的就是自身修为，恐怕令人费解，看来多半借助出神入化的施毒功夫了。
　　十三的两根手指轻轻搭在李唯弋坐着的椅子靠背上，也不见他如何使力，便将李唯弋连人带椅旋转到自己身后，以防对手突然加害，缓缓站起，语声冷静，不卑不亢，道：“我们与你素不相识，你却出手相害，为什么？”
　　端木落羽笑容淡淡的，口气轻描淡写的，“没什么，我只不过想问这位姑娘借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命。”
　　“为什么？”
　　端木落羽与十三的对话简单明了。
　　最后一句话却是李唯弋问的，她虽然浑身使不上力，却没有失去嘴皮子功夫。
　　端木落羽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冷冷笑道：“李唯弋李姑娘，你就别装蒜了，我端木落羽武功人品家世哪一点配不上你？你逃婚出走，先与不知是什么货色的叶疏放厮混，后同白家卖笑的好相公同行，可惜老天枉自给你一副花容月貌，你眼光短浅，瞧中的尽是些脓包货色，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叫我的脸面往哪里搁？除非姑娘因一失足成千古恨，终日愧疚，以致服毒自尽，我也可既往不咎，将姑娘尸骸运回瀛海楼好生安葬。”
　　李唯弋气得浑身发抖，“知人知面不知心”，端木落羽竟然将自己描述得如此污秽不堪，他高贵俊雅的外表下又会隐藏着这般卑鄙龌龊的心思，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十三恍然大悟，一字一句地道：“所以你家里的那些姑娘争风吃醋，跳江自尽都是假装的？”
　　“正是，我的船一直停在楚江边，专程等候李姑娘，若非家里的姑娘们陪我演了一出好戏，李姑娘又怎么会乖乖上船喝酒？”端木落羽脸上讥诮的意味十分明显。
　　“好手段。”十三突然鼓起掌来。
　　端木落羽不仅不怒，反而有几分得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尽管逞口舌之利。我这销魂烟可使人筋骨酥软全身乏力，你凭着些许内力，又能支撑到几时？”
　　十三后背冷汗涔涔，但面色始终如恒，双脚不丁不八稳稳站立，如同一座坚定的青山，多年的生死决斗造就他临危不惧见乱不乱的性格，语声沉稳：“你瞧我像不像中毒的样子？”
　　“你没有中毒？”端木落羽额下两条细长的秀眉微微耸起，挤出一个大大的“川”字，满心狐疑。
　　十三的话淡淡的，“有没有中毒，你试一试就知道。”
　　端木落羽站在十三的对面，面色凝重，一瞬不瞬地盯着十三，好像是要分辨十三说的是假话还是真话，十三的脸色太过冷静，冷静得不像是个身中毒伤任人宰割的人。他看着自己的手，迟疑了，因为他一向是个很有耐心，也很慎重的人，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决计不肯轻易出手。
　　十三毫不示弱，星目朗朗，与他目光对峙，嘴里不忘调笑：“端木兄，你知道么？我的鼻子好像一直不太好使，不过这能够解释。要是你每天闻得尽是些汗臭、脚臭、血腥味、头油味、胭脂花粉味，鼻子估计也会不太灵光了，我这叫因祸得福。”
　　李唯弋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刹那全然忘怀身处险境性命堪忧，道：“很是，很是，我说端木公子，可怜你机关算尽太聪明，就是忘了十三的鼻子有些古怪，看来老天爷在冥冥中早就做出了安排。”
　　两人一吹一和，对端木落羽极尽嘲弄之能。
　　端木落羽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年少成名，在江湖上一呼百应，出去谁都当他是座上贵客，几时受过此等奚落？可是他涵养甚好，半点怒意都没有显露出来，只是微微一笑道：“好，既然上天不想叫十三兄和李姑娘命丧今夜，我也不留客了，淡紫，送客。”
　　淡紫娉娉婷婷站了起来，妙目流转，顾盼神飞，在公子脸上逗留片刻，眼眸的余光微微扫了十三一眼，娇声道：“两位，请。”
　　十三当然知道端木落羽此举意在试探自己是否中毒，俯身横抱起李唯弋，长笑声中飘身下船，衣袂鼓起犹如张开的风帆，临了不忘说上一句：“多谢端木兄深情厚谊。”
　　端木落羽望着夜幕中两人渐行远去消失不见的身影，一丝不以令人察觉的冷笑在嘴角弯开了，他低声吩咐了淡紫几句，船上三四个姑娘便飞身下船，朝十三离去的方向赶去。
　　十三奔跑出二三十里之后，在路边一处虚掩着门的柴房前停下，显出气力不支的样子。
　　月光透过门缝溜进柴房，在房内留下斑驳的阴影，依稀可以看见柴房内堆垛着如山的柴火。十三以脚推门入内，将李唯弋轻轻放在柴火上。
　　柴房内充满了泥土潮湿和腐败的气息，李唯弋忍不住打了四五个喷嚏，火折子在十三手中燃起，顿时馨香满室，令人肺腑之间说不出的清新舒爽，李唯弋的喷嚏即刻止住了。
　　十三点亮了一根手臂粗细的柴火，充当火把用来照明，顺手插进泥地里，自己跟着坐下，在李唯弋身旁歇息。
　　李唯弋望着他额头沁出的细细的汗珠，道：“你毕竟还是中毒了。”
　　十三老老实实地回答：“是的。”
　　李唯弋甚为惊诧：“可是你为什么还能支撑这许久？”
　　“傻姑娘，若是让端木落羽知道我也中了毒，我们两个今天就死定了，恐怕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所以……所以我运功抗衡，延缓毒性发作，可是端木家果然名不虚传，这毒实在太过厉害。”十三以衣袖抹去额头的汗水，满脸苦笑。
　　李唯弋向来不笨，踌躇道：“端木落羽一定不肯善罢甘休，我们怎么办？”
　　十三轻描淡写地道：“凉拌。”
　　李唯弋大发娇嗔：“人家都急得要死，你还乱开玩笑，满嘴胡沁，没有半点正经的。”
　　十三脸上露出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淡淡地道：“人家要急就让人家去急，关我们什么事？”
　　李唯弋气得想跺脚，可惜脚不能动，只好抗议加威胁：“你……我生气了，真生气了。”
　　十三赔笑道，“说实话，气死也好过等死。”
　　“这话怎么说？”李唯弋纳闷了，百思不得其解。
　　十三伸手拍拍李唯弋的脑袋，道：“端木落羽早就起了疑心，多半派手下人跟踪你我前来，这会子大概快到了，你我身中奇毒，全无反抗之力，要是拿刀子这么咔嚓一下，脑袋瓜子就没了。你说我们是不是在等死？”边说还边在她脖子里比划。
　　“你别吓我。”李唯弋心里恨得痒痒的，很想在十三这张胡说八道的嘴上咬上一口，然而却没有半点力气。
　　然后她看见了门口淡紫笑得贼兮兮的那张脸。
　　她的心如同掉进漩涡的石子迅速沉了下去。
　　淡紫袅袅娜娜地走到十三身边，笑嘻嘻地伸手在十三身上扭了一把，他的肌肉结实而富于弹性，散发出青春的气息。
　　十三也笑嘻嘻地看着她。
　　淡紫道：“你果然狡猾，可千算万算就是算不到我家公子会派我来追你。”
　　十三道：“说吧，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淡紫摸着他光滑的脸，道：“这个姓李的丫头么，一刀杀了，至于你么？嘻嘻，那要看你知不知趣了。”
　　十三笑道：“我向来很知趣，对姑娘这样的美人儿是没有抵抗力的。”
　　李唯弋瞧着淡紫的咸猪手在十三身上摸来摸去，已经厌恶至极，再听到十三恬不知耻地与她调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这人脸皮也真厚，光天化日勾引男人，看来上梁不正下梁歪，端木落羽的家风实在是不敢恭维。”
　　淡紫探手向十三的胸口伸进去，口中道：“哎呦，十三，你家小娘子打翻了醋坛子。”
　　便在此时十三突然伸手点中了她的软麻穴和哑穴。
　　淡紫猝然不妨，她原以为十三是瓮中之鳖，手到擒来，不料他让自己阴沟里翻了船，只能恨恨地盯着十三。
　　李唯弋在心里早就将淡紫狠狠踹了几脚，口中却骂道：“死十三，臭十三，你根本就没有中毒，那为什么连我也骗，害得我白担心了一场。”
　　十三嬉皮笑脸的，张开手臂拥抱了她一下，道：“来，抱抱，不过这也不能怨我，好汉难挡四拳，还有娘子你无法动弹，要是一不小心被人误伤了，为夫我就万死莫赎了，所以只好兵不厌诈了。”
　　“喂喂喂，谁要你抱了。”李唯弋白了他一眼。
　　“不抱，那好，就亲一口。”十三作势欲亲。
　　李唯弋的脸忽然红了，她不是没被亲过，但对十三嬉皮笑脸的攻势却十分招架不住，嗔道：“你少来，喂，你还留着这个臭丫头干什么，莫非你真对她有意思？”
　　十三呵呵一笑，道：“端木落羽的手段阴险毒辣，为人又工于心计，派出的人定然不止淡紫一个，我要借她演场好戏，你可不许沉不住气。”正正经经地将李唯弋放进草堆里藏好，
　　然后舒舒服服地躺在草堆边缘，与淡紫侧面而卧，让她的手缠绕在自己腰间，脚与自己的脚扭成麻花，道：“淡紫姑娘……对不住啦。”
　　这边刚刚布置停当，脚步声响起，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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