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同学

作者:心武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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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危机


      孟思扬练了一上午,余婷一直在旁边看着,渐渐看出孟思扬纯粹是初学自行车,而开学还有三天时间,让他从这水平练到能带着她,实在勉为其难了,有些失望,不过心想以后时间还长着呢,早晚有一天孟思扬可以带着她去上学。想到那幅场景,她心里涌起一阵甜意。
      回到家里,孟思扬坐在沙发上休息。余婷忽然想起什么,问:“对了,你有没有□□号?”
      孟思扬心想,在家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在学校里又根本没电脑上□□,要它干嘛?但他还是忙说:“有。”
      “过来。”余婷进了自己房间,打开电脑。孟思扬进来,在旁边看着。余婷自己登陆了□□号,然后说:“把你的□□挂上。”
      孟思扬点点头,刚将□□登陆,立刻“嘀嘀”两声,有人给他发消息。余婷一看,孟思扬的□□里面只有两个好友,一个杨若雪,一个何冬娅,显然都是女生的名字。她来气了:“你只加了两个女生!”
      孟思扬并不以为她真会在意这个,顶多发一句牢骚而已,说:“我的号是新的,就她们两个加的我。我也不习惯找人要□□号。”
      “她们两个跟你很熟悉吗?”余婷问,“哦,杨若雪,就是那个年级第一,九班的。她怎么会有你的号?”
      孟思扬说:“不熟悉。上国画课的时候她跟我要的,我也不好意思不给她。”
      “那这个女生呢?何冬娅?”余婷问。
      孟思扬说:“哦,是我前座。”
      余婷说:“这么近啊。”
      孟思扬说:“哎,反正跟你比起来都差远了。”
      他没说具体哪个方面,余婷也没问,只是得意地笑了笑。孟思扬点开那个跳动的头像,是杨若雪,她发了两条消息,一条是:孟教官,我看见你了。第二条则是一张照片,孟思扬一看,竟然是前天早上升旗仪式的时候他的照片,不过显然拍摄距离很远,照片上同时拍到了好几个武警,但还是可以很清楚地看清孟思扬的模样。
      余婷“啊”了一声,急忙说:“能不能把这张照片保存下来?”
      “好。”孟思扬将照片另存为到电脑里,这时看到杨若雪在线,便发了一句很外交辞令的话:对不起,请立刻把这张照片删掉。军装照不能上网。谢谢。
      “谁说的?”余婷说,“我经常在网上看到很多当兵的照片。”
      “保密意识太差。”孟思扬说,“再说,那些大多是记者拍的。我在部队接受到的教育就是,严禁将自己的军装照传到网上。”
      杨若雪很快回复了: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已经上传到空间里去了。
      孟思扬□□玩儿的不是很多,一时不知道她说的“空间”是什么,便问余婷。余婷虽然电脑基础知识很差,但对这些却很熟:“就是□□空间。上面那个小星星。”
      孟思扬忽然想,难道当时杨若雪在广场上吗?那自己解散后单独出来,她就没有过来找自己吗?刚想到这里,杨若雪又来了一句:对了,上次看到的跟你说话的两个女生是谁啊?
      孟思扬想了想刚要回复,余婷急忙推开他的手,用她的一指禅的打字法打上:我女朋友。和她同学。然后发过去了。
      孟思扬“啊”了一下,但他不可能因此生气,相反,高兴还来不及。
      这句话显然让杨若雪震惊了,她半天也没回复。余婷得意地说:“好啦,她不会再跟你聊了。”忙开始添加好友,将孟思扬添加到自己的好友中。
      她刚添加完,杨若雪回复了:哪个是你女朋友?那个个子高点儿的还是矮点儿的?
      孟思扬一愣,想起雷雅馨个子的确比余婷矮几公分,便回复:高点儿的。
      杨若雪又问:我们学校的吗?
      孟思扬回:嗯。
      杨若雪问:几班的?
      孟思扬扭头看看余婷。余婷说:“告诉她也无所谓。”
      孟思扬便回道:三十五班的。
      杨若雪又问:叫什么?
      没等余婷说话,孟思扬回一句:哈,你像是在审讯呀。
      杨若雪久久没回话。余婷叹了口气,又不无得意地说:“估计她心里正难受着呢。”
      孟思扬心里也很不好受。这时杨若雪又来了:你们怎么认识的?
      孟思扬抬头看着余婷。余婷说:“就跟你昨天和叶琳琳说的一样,我爸是你爸的同事。”
      孟思扬便发过去了。
      片刻,杨若雪回复:你不是孤儿吗?
      孟思扬大吃一惊,她怎么知道的?当然,这也不奇怪。孟思扬上次和俞菲的争执惊动全班,结果是全班都知道了孟思扬是个孤儿,九班就在隔壁,难免这件事不会传到他们班。他就没反问她怎么知道的,对余婷说:“那……我就说,我不想告诉她。”
      余婷说:“你要是这么说,她该多难受呀?”
      孟思扬愀然道:“你倒是挺好心。”
      余婷说:“那你就说……以前的。”
      孟思扬回复:从前是。
      杨若雪不再回复了。余婷说:“看来她真是挺伤心的。”
      孟思扬不知说什么好,这时外面江阿姨忽然道:“小婷,你贾阿姨来了。”
      孟思扬一愣。余家的亲戚朋友他根本一个不认识。余婷听见了,顿时大喜过望,叫道:“林可姐来了没有?”
      “当然来了。”江阿姨在客厅里招呼,“林可,这边坐。”
      “谢谢阿姨。”一个女生的声音。
      余婷忙对孟思扬说:“有客人来了,我们出去吧。”
      孟思扬问:“林可?我们班就有一个叫林可的。”
      “肯定不是啦。”余婷说,“这个林可已经上大学了。”
      孟思扬有些失望。如果是早认识的话,就像上次在鸿运酒店碰到的卫少博,就不会那么尴尬了。两人从房间里出来。孟思扬一眼看见沙发上坐着个少女,显然要比余婷大两三岁。
      江阿姨招呼:“小婷,你坐这边。思扬,你去倒水。”
      林可的妈妈贾阿姨有些奇怪,和林可对视了一眼,因为并不认识孟思扬,不知他是何许人也。这时林可忽然皱起眉头,心想似乎是在哪里见过这个男生。
      孟思扬倒了三杯水,分别放在林可、贾阿姨和江阿姨前面。贾阿姨忙伸手接住:“谢谢。”一边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江阿姨。江阿姨笑道:“哦,我得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家的新成员,小婷的干哥哥,孟思扬。”
      “孟思扬!”林可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手猛然哆嗦了一下,刚接过的水杯“啪”一下掉在了地上。孟思扬也吃了一惊,急忙定睛打量了林可一眼,立刻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自己以前认识什么女生吗?他大脑飞速旋转,立刻就想起来了——这个林可正是去年自己逃脱警察追捕的时候闯进的女生宿舍里的一个女生,当时是高三,现在上大学了,时间也对。
      林可意识到自己失态,急忙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小心了。”站起来:“哪儿有扫帚?”
      江文欣、贾阿姨和余婷都奇怪地看着林可。林可急忙说:“没事没事,没什么事。”
      余婷笑道:“林可姐认识我哥呀?”
      “没有。”林可说,刚要去找扫帚,孟思扬已经把玻璃碎渣打扫干净了,往墙角一掷,簸箕在地上打了三个旋,稳稳地停在墙角。
      林可矢口否认,江文欣和贾阿姨也就都不好说什么了,顾左右而言他,问起林可刚上大一情况如何。林可未置可否地说了几句,又问余婷刚上高中的情况,但期间一直注意观察孟思扬。余婷则于林可刚才的失态耿耿于怀,觉得定然有隐情,一直刻意留神,果然发现林可频频地扭头去看孟思扬。但她根本不知道内情,立刻就把事情往自己想当然的方向去想,顿时心里不快,忙找茬说道:“妈,我上厕所。”
      江阿姨摆摆手让她去了。余婷站起来,刚走到一边,拉了一下孟思扬的袖子。两人走到一边。余婷低声问:“你认得林可?”
      孟思扬莫名其妙:“不认识啊。”
      “那她刚才一听你的名字怎么吓那么一大跳?”余婷问。
      孟思扬说:“我还莫名其妙呢。她要是真认识我,一开始看见我的时候怎么不说,只听到我的名字才那样?再说重名的人那么多,也许她听说过有别的叫孟思扬的不知道什么人呢。”
      余婷说:“一会儿我问问她。”
      她去了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招呼:“林可,到我房间来玩儿吧。”
      江文欣说:“对。小可,你妹妹房间里有电脑。”
      林可矜持地站起来。这时孟思扬走到沙发后面:“妈,我去做饭了。”
      “好好。”江文欣点头。贾阿姨“哟”了一声:“这孩子做饭吗?”
      “嗨,假期里嘛,让孩子锻炼一下。”江文欣说。
      贾阿姨却有些迟疑,要知道家里有客人,却还让孩子锻炼做饭,实在不是待客之道。江文欣看出贾阿姨的疑惑,笑道:“他做饭倒是挺专业,至少比我强点儿。”
      “是吗?”贾阿姨看孟思扬进厨房了,便压低声音问,“这孩子什么来历?”
      江文欣也把声音压低下来:“说来也有些离奇。他是个孤儿,从小没爹没妈的。前几天乐乐不是出事了吗?就是他路上看见了,把孩子救下来的。当时我们还都以为是他撞的,他也没反驳,我们就真当是了。他倒也真不吭不卑的,一边上学一边在医院里照顾乐乐,天天在医院和学校中间跑,挺辛苦的。这时候我觉得不对啊,他去学校都是跑步,连自行车都没有,怎么可能把乐乐撞得那么重。后来细细一问,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过了好几天了嘛,跟着孩子也熟悉了,聊着聊着,他把身世都跟我们说了,老家是农村的,从小亲爸亲妈都没了,只有一个养父,在他上初中的时候死了,他流浪到潞安来的。我们知道这个情况,干脆认他当干儿子了。这孩子干活做饭什么都会,更难得的是呀,他学习可好,比小婷还强。后来是警察发现了他,供应他上学,让他参加中考,好家伙,都不知道他饭都吃不饱,怎么学习的,中考考了个全市第一,就来了一中。”
      贾阿姨听了,“啧啧”称赞:“这么懂事?唉,真是自己养大的孩子,想要这么懂事不容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嘛,真是这样。你们俩倒是捡了个现成的,省得操劳了。对,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咱们去看看吧。”
      江文欣点点头。两人起身一起去厨房。
      余婷和林可进了房间里,余婷立即问:“姐,你认得孟思扬?”
      林可犹豫了几秒钟,说:“不知道。”
      余婷大感奇怪:“不知道?”
      林可说:“我不知道是不是认错了人。”
      “那你认识的那个孟思扬是什么人呀?”余婷问。
      林可往外面瞥了一眼,把门关上了。余婷更是感觉疑惑。林可坐下来,说:“可从年龄和相貌来看,同名还那么相像的,简直不可能了。肯定是同一个人。”
      余婷问:“那……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她想,孟思扬从前的经历自己只是大致知道,他从前认识什么人,自己一概无知。
      林可反问:“他怎么在你们家的?你先说清楚。”
      余婷便将孟思扬的来历大致对林可说了,当然比起江文欣对贾阿姨的描述要添油加醋很多。另外江文欣不知道的是孟思扬曾经穿过军装的经历,而余婷将这一节告诉林可的时候,林可惊讶得无以言表,连连摇头:“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余婷噤口了,问:“你认识的孟思扬是什么人?”
      林可说:“那可难说了……一年前我上高三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半夜三更的,我们宿舍里忽然一声尖叫,把我们都吓醒了。当时我们打开灯一看,好家伙,就我们宿舍地面上,躺着一个男生,浑身脏兮兮的,昏迷不醒,手上满是伤痕。我们都快吓呆了。快早上的时候他醒了,我们问他是什么人,他倒也并不像是多坏的人,就站在窗户旁边往外看了看,说外面有警察在追捕他。我们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嘛,问他,他倒也说了,叫孟思扬……”
      余婷惊呆了,这种事情孟思扬从没对自己讲过,当下就有冲动,立刻想把孟思扬叫过来质问,但想了想,也许林可说的这个孟思扬并非家里的这个孟思扬。林可继续说:“我们问他到底是什么人。他承认,他是个小偷,不不不,说小偷是看扁他了,他身上中了警察的麻醉弹,身上都是伤痕,还能从窗户从一楼爬到三楼,不用绳子不用攀岩索,这可不是一般的小偷能做的……”
      余婷听到这里,心里又是一呆——孟思扬的确有这个本事,是自己亲眼所见!
      林可说:“我们问他为什么要当小偷,他就拿我们宿舍里的环境说话,就说我们宿舍的那个桌子,在他老家农村的小学里,都是很难得的,却在宿舍里给我们放暖水瓶,而不是当课桌,他说他老家的条件跟我们这儿差别太大了,觉得社会不公平。这时候我们宿舍一个姐们儿想起来了,去年我们市好几家银行失窃,失窃金额达到上百万,会不会就是他干的?孟思扬也承认了。他给我们一人一百,让我们出去不准告诉外面的警察。他还威胁我们,空手折断了一个凳子腿。可这种事怎么可能瞒住?我心里打定主意,一出宿舍,果然看见空地上有几个警察,就赶紧跑过去跟警察说了。那个警察官儿还挺大的,听我说完,立刻说什么,一小队这边,二小队那边什么的,他自己带了好几个人直接进我们宿舍搜查,结果应该是没找到,因为后来他又去我们教室找我,问我事情经过,最后跟我说他又跑了。”
      “官儿还挺大的……”余婷倒吸一口凉气,“总不会就是秦队长吧?”
      林可没继续说,而是感叹:“三楼啊!我们宿舍在三楼,他是从阳台爬上来的!后来那个警官跟我们说,孟思扬本事大得很,别说爬三楼了。”她用手指了指窗户外面的一个高楼,有十几层楼,“他说上次把孟思扬围在了那么高的楼外面,他徒手爬到十几层楼高,直接往街对面的楼顶跳过去,半空横穿一条街道,落到对面楼上毫发无损!听着都那么玄乎,可又不能不信。后来就一直没听说过,不过后来没再听说过银行出事,所以猜大概是抓住了。谁知道……怎么在你们家碰见了他?”
      余婷却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他肯定是被抓住了,但因为年龄小没判刑,结果一个警察给他当了监护人,给他一次机会让他上学!”
      “你说他学习不错,真有可能。”林可沉吟道,“那个警察还说,他是上过小学的,而且上小学的时候,经常考双百分。这也很正常,他要是没那么聪明,也不可能屡次行窃银行,把警察耍得团团转了。”
      余婷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同桌她爸是警察局长,我打电话让她问问!”说到做到,急忙拿起手机,给雷雅馨打电话。
      片刻,电话通了。余婷有些紧张:“喂?雅馨吗?”
      雷雅馨大概见是余婷,不想接却又不好不接,所以口气懒懒的:“是我。同桌吗?有什么事吗?”
      余婷声音有些发抖:“雅馨,你能不能帮我问件事情,就上次那个孟思扬……你帮我问问你爸,他从前是不是个……是不是个……”
      雷雅馨打断了她:“是个小偷?是吧?不用问了,我爸早就告诉我了。”
      “啊!”余婷心里骤然一凉,尽管并不出意料,急忙问,“那你能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吗?”
      雷雅馨说:“还说什么?同桌,我不跟你竞争了,让给你了。”
      余婷急忙说:“可你爸为什么跟他这么熟?”
      雷雅馨沉默片刻,说:“我不能说孟思扬的坏话,他的确不是坏人,咱们跟他一块儿待了半天,谁都清楚他的为人,不是装出来的。只不过现在不能代表从前罢了。我是个比较在乎历史的人,所以就放弃了。你如果不在意他以前曾经做过什么,就无所谓,估计他也不可能回到以前了。”
      “他……他以前做过什么?”余婷有些紧张地问。
      “做过……那就不清楚了。不过据我爸所说,也没什么,也就是当小偷,虽然偷得有点多,偷了银行几百万。杀人放火的事情倒是没有,虽然他肯定有这本事。”雷雅馨说。
      余婷心里略略安心,说:“那……算了,我们到学校再说吧。后天就开学了。拜拜。”挂了手机。
      林可问:“真是他?”
      余婷沉重地点点头:“没想到啊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林可说:“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据孟思扬自己说,他偷的钱并不是自己用,而是用来资助我们学校几个家庭贫困的学生,包括高一……哦,当时高一,现在高二的一个,中考七百多分的一个学生。当时我们宿舍的刘亚茹还说,这小偷比我们班好多男生都文明,说话一个脏字不带,蛮文雅的。当时我们跟他聊天的时候,只是感觉他有点愤世罢了。”
      余婷想起孟思扬在公交车上的表现,说:“倒也是。”
      她心里乱极了,孟思扬在她心里的形象瞬间又扑朔迷离起来,亦正亦邪,说不清好坏。她心想,反正总过不了一会儿,咱们总有时间单独在一块儿,到时候我问你,看你说不说。
      两人都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但这个话题把气氛拉得过为沉重,她们也没法说别的事情了。林可把话题从孟思扬的身份上扯开,笑道:“他长得倒是挺帅的啊。”
      余婷心想,林可哪里想到,她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其实是私底下的男朋友。
      将近有半个小时,外面江文欣喊道:“小婷,小可,吃饭了。”
      两人对视一眼,相继站起来,从房间里出来。孟思扬正忙着布置饭菜。他心里明镜一般清楚,如果林可想起来他是什么人,肯定会对余婷说的,因此心里也紧张之极,在余婷面前以最大努力保持一个谦恭有礼的男生的形象,尽管已经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看自己的了。
      贾阿姨对孟思扬则一直绝口称赞:“小可你也学学,这是你弟弟做的饭,你看看,你还女生,都上大学了,到现在都不能帮妈干多少家务活?”
      林可有些惊讶。两个女生挨边儿坐下。这时余乐乐抱着滑板从外面进来了,看见贾阿姨和林可,只“啊”了一声。江文欣说:“真没礼貌,叫阿姨。”
      余乐乐是刚回来,贾阿姨和林可刚才都没见他,忙伸手招呼:“乐乐回来了,快坐。”
      余乐乐急忙挨着孟思扬坐下来,仔细盯着桌子上的菜,忽然说:“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是思扬哥做的。”
      余婷和林可不知是否,江文欣不以为意,只有贾阿姨惊讶道:“哟,你认得倒是挺准,怎么看出来的?”
      余乐乐说:“思扬哥做的跟你们都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贾阿姨问。
      余乐乐说不上来,也不知道礼貌,先拿起筷子吃饭,而且只夹孟思扬做的菜。江文欣说:“哎,你姐姐和阿姨还没吃呢,你倒先动筷子。”
      “哎,小孩子嘛。”贾阿姨说,“来来,一块儿吃。”
      余婷和林可矜持地拿起筷子。孟思扬没动筷子。贾阿姨和江文欣边吃边聊一些家长里短,然后评价桌子上这几个菜。贾阿姨说:“男孩子会做饭,将来在家里不会被老婆要挟。”
      孟思扬问:“余叔叔……哦,爸呢?”
      “同学聚会,十点多一起来就出去了。不用管他。”江文欣不以为意。贾阿姨继续说:“你瞧瞧咱们思扬,长得又帅,学习又好,还会做饭,将来肯定是被女生倒追的。”
      余乐乐急忙补充:“还会打球。”
      两个家庭主妇对这个并不是很在意。孟思扬则被夸得起一身鸡皮疙瘩,不好应声,也不好反驳,只好兀自吃饭。他把自己碗里的饭扒拉干净,说:“阿姨,我去做作业去了。”
      贾阿姨立刻啧啧称赞了几句,孟思扬便忙溜到余乐乐房间里去了。
      余婷和林可根本心不在焉,终于吃完饭,而孟思扬恰时地出来,收拾碗筷,拿去厨房。他一系列的行为让人感觉他像家里的保姆。
      余婷在房间门口站着,等孟思扬忙活完,刚从厨房里出来,立刻叫道:“孟思扬,过来!”
      孟思扬心里一沉,感觉就像大限将至,审判的时候到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走过来,心里祈祷结果不是那么坏。至少自己以后不用再瞒着余婷什么了,如果一切都能说开最好。

      林可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余婷,意思是她要不要在场。余婷点点头。两个女生先进来,孟思扬也跟着进来了,在桌子前面坐下:“什么事?”
      林可在床边坐下。余婷则站着,虎视眈眈地看着孟思扬:“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今天给我从实招来!”
      孟思扬看了看林可,他知道林可知道的多少,肯定有限,但没想到余婷跟雷雅馨联系的事情。他说:“我并不是想骗你,只不过怕你……对我有什么看法。”
      余婷冷冷地说:“我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反正现在警察都对你好好的,说明你现在不是什么坏人了……”
      孟思扬打断她:“我从前也不是坏人。我扪心自问,也问心无愧。”
      余婷说:“也许。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骗我!你瞒着我不算什么,但你为什么就不能跟我说,你有难言之隐,不能告诉我,我不会说你什么。可你并不是说不能说,而是编了一堆子虚乌有的东西来骗我!”
      孟思扬沉默片刻,说:“你要是这样说的话,那我无话可说。但我并没有任何恶意。”
      “无话可说,无话可说,你总是无话可说!当初我爸冤枉你撞了我弟弟,你明明可以找……你当时的监护人,那个警察,帮你查清,但你怎么也不肯把任何人牵涉进来。我明白了,你这人就善于隐瞒,善于欺骗,善于撒谎!我相信你没做过什么坏事,但是……你这人虚伪!”余婷气愤地说,“你随口就能撒谎!你想隐瞒自己是个孤儿,无论谁问你什么,你总是说你爸怎样怎样。孟思扬,我想知道你以前对我说过的话,有多少是真的?”
      孟思扬沉默片刻,说:“凡是有可能暴露我以前身份的话,大部分是假的。其他的,都是真的。”
      余婷说:“还有就是……你以前的身份。我也不可能不在乎。你这次说实话,就从头说吧。”
      孟思扬想了想,说:“好吧。这次我保证不说假话了。我告诉过你我的身世,不是假的。但我不知道是谁把我送到雷江的,这是假话。我母亲死后没几天,我就被人从警察手里偷走了,那个人就是我养父,也就是当时真正的杀人凶手,他知道我的身世,所以给我取了名字孟思扬,但当时并没这么叫我。他姓俞,叫俞龙海,给我取名叫俞乐乐。当时我年纪很小,懂点儿人事的时候,就在雷江的农村。但我养父不让我叫他爸,只让我叫他俞叔,只不过因为我并不知道父亲、母亲这两个词什么含义,就把俞叔当成最亲的人,胜过父母。俞叔什么都会,尤其是修理各种东西,还有家里的锁,他只用一根小铁条,随手就能撬开,并且教会了我。当时我们住在一个挪走了的村庄的废墟上,周围都变成了农田,只剩一间屋子,还是用石棉瓦和预制板搭建的,就是我小时候的家。那个房子在一块山石上,那石头有三米多高,我小的时候,凡是进出,必须俞叔带着我才能上下。但因为我从没在别的地方住过,进出家里要爬石头,在我心里天经地义,就好像所有人都要这么做一样。俞叔经常跟我说,等我大了,我就能自己上下了,我就从小盼着长大。其他人都是盼着长大当科学家啊什么的,我则是盼着长大,可以自己进出家门。其实也没多大,我五六岁的时候就能徒手爬上那块石头了,当时并没觉得有任何稀奇。俞叔教我撬锁,我们家里有各种各样的锁,从防盗门到保险锁,现在想想甚至还有保险柜,俞叔从小就教我破各种锁,但我因为年龄小,根本意识不到这是干什么的,甚至傻乎乎地以为,这是所有人长大后都必须要学会的,就像吃饭、走路一样。所以我们家的锁都没钥匙,都是徒手破开的。以至于甚至我在学校上学的时候,都以为天天开教师门的老师,也是像我一样开锁。而当时我对‘反锁’这个词的理解是,把人关在屋里面,把锁锁在外面,里面的人碰不到锁,就打不开了。当时我还问俞叔,说那防盗锁两边都能碰到,人人都能开,还要它干嘛?俞叔说,大了我就知道了。现在我果然知道了。”
      余婷和林可对视一眼。孟思扬说:“警察以为我这么好的身手,肯定是受过严酷训练。其实不是这样。为什么那些警察大部分打不过我?当兵年限是多少?十八岁。十八岁就已经成年了,到时候人的各种身体机能都已经定型了,再训练也不过是在已经成型的模子上雕刻,意义不大。关键其实是年龄,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从小就以为爬那么高的山石进出家门是件寻常事,当然谈不上是什么严酷训练。你觉得五六岁爬那么高的地方很不正常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大猩猩和人的基因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九,不也是很小就会爬树吗?只不过人都太娇惯了,本来如果从小训练,谁都可以成为乔丹,只不过错过了年龄罢了。警察却一直以为,我从小受过什么严酷的训练,肯定有心理阴影。其实没有。我的童年很快乐。还有警察认为,我从小没有母爱的滋养,心理会不正常,这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但至少以我现在的心智看当时,我不觉得自己缺少了什么。俞叔是我的一片天,既当爹又当妈,也能当我兄弟,让我并没有觉得很孤独。他从小教我做各种有意思的动作,而且都让我以为是所有人都应该会做的。当然这一点,我在上小学后不久就觉得并不是那样,但因为我的这个优势,我在小学班里特别有优越感,翻墙爬树,无所不能,那些跟我一般大的小孩儿都把我当大孩儿。但是我到四五年级,逐渐知道事情的时候,俞叔才告诉我说,千万不要把开锁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我才知道,一般人其实都是用钥匙开锁的,私自开别人家的锁是犯法的。”
      余婷问:“他告诉你这些吗?那你为什么还要做犯法的事?”
      孟思扬并没立即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非但如此,他还从小让我背各种法律条文,说是背这些枯燥的条文非常能锻炼人的记忆力,而且,还说,能在小伙伴面前张口说,刑法第几条第几条,犯什么样什么样的罪,判多少年多少年,都知道,显得自己多渊博。说实话,我小学时候的学习成绩,也是被自己的这些虚荣心催起来的。也许是我真有学习天赋,因为我妈小时候就在同一所小学,她学习就很好很好。”
      “可是后来,我渐渐发现了我跟同学的不同。我没有爸妈,我只有俞叔。同学问我俞叔是谁,是不是你爸,我答不上来。我去问俞叔我有没有爸妈,我爸妈是谁,他不跟我说。”
      “我小学毕业后的那个暑假,他带我来了潞安。”孟思扬口气忽然有些激动起来,轻轻咬了咬牙,说,“那是我第一次来大城市。当我第一次踩在柏油马路上的时候,我惊呆了,我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我以前一直以为这个世界都在我所在的那一片山区里,世界都是那么一个个错落有致的村庄组成的,中间只是连绵不尽的山峦而已。老师也跟我们说过大城市,但觉得都是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遥远到无法企及。但那时我才发现,城市并不是很远,潞安到雷江虽然也有几百公里,但至少不像想象的那么远。当然现在看潞安,不过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地级市而已,在全国说出来都没人听说过,但当时在我眼里,我简直是到了天堂。俞叔带我到了一所小学,我进去一看,天哪,我从没见过那么干净明亮宽敞的教室,那么光滑还带反光的课桌,还有不用一放假就要搬回家去的椅子,还带靠背的。”
      余婷和林可都默默地听着,但她们从小在潞安长大,也去过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旅游,还都觉得潞安是个穷乡僻壤,虽然能理解孟思扬的感受,但也无法感同身受。
      孟思扬继续说:“其实现在想来,俞叔就是在开始培养我仇富的心理。他问我,想不想把这里的东西都搬回去,让你的同学都用这么好的桌椅?我说当然想,但怎么能搬回去,这是人家的东西,不是自己的。当时我思想还很纯正,绝没有当小偷的任何想法。俞叔就跟我说,现成的桌椅太沉了,咱们搬不走,但有东西轻巧,咱们能拿走,再换成这些好东西。我问什么东西,他就给我看了——”孟思扬从兜里抽出一张百元钞,说,“钱。”
      他把纸币放回去,继续说:“俞叔问我,你同意人人生来平等这样的说法吗?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样的问题当时对我来说很深奥。他就说,任何人生下来的时候,都没有任何思想,婴儿都是最无邪的,可为什么最后有的穷,有的富。这中间有基因的影响。可基因学说本身公平吗?有的地区贫穷,生下来的孩子贫穷,吃穿住行和在大城市里出生的孩子都不一样。有些穷孩子特别聪明,靠自己的打拼,也就是付出比同龄的城市里的孩子多几倍的努力,才得到了和他们同样的结果,这本身就是不公平的。更不公平的是,聪明的孩子离开了穷的地方,也带走了优秀的基因。留在山区的,都是本来就穷,基因也不好的,这是恶性循环,一代代的下去,最终穷人越来越穷,富人越来越富。穷的地方也越来越穷,富的地方也越来越富。作为一个有责任感的人,就要担负起这个责任,消除贫富差距。”
      他叹了口气,说:“当时我认为俞叔说的一切都是对的。钱这东西我也见过,但一百的我基本没见过。晚上,俞叔带我去了另外一个地方,那就是银行。其实当时我的身手,已经堪当一个很厉害的飞贼了,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私闯银行的金库是不被允许的,只不过当时跟着俞叔,撬开锁就进去了。俞叔还在里面鼓捣了不知什么东西,银行的防盗系统就失效了。后来我知道,他很早以前就在银行的系统里植入了一个木马,会自动关闭警报,而且都是在半夜,很少有人会发现。他只要随便打开一台银行内部的计算机,就可以唤醒这个木马。这些东西他后来也教给我了。言归正传,他让我看了金库里面,天哪,成打的百元钞堆在里面。他问我生不生气?我问为什么要生气。他说,你的小伙伴还都在用那么破烂的桌椅,吃那么粗糙的饭菜,但这些钱可以换来和城里学校一样的东西,却都堆在这里?他给我做了示范,拿了一沓钱,也就是一万,就走了。他用这笔钱,在柳泉市的工厂里下了个订单,订做了一批几百个木凳,都是新的,送到了我们希望小学。我跟着他还有送东西的工人一块儿到了学校,看到同学拿到新的凳子的时候的兴奋劲儿,心里真是激动,心想自己一定也要做和俞叔一样的事情。”
      他苦笑一声:“你说我当时心理奇怪不奇怪?我觉得自己在做好事,实际上是在犯法。但这时候,俞叔跟我说了一晚上的话,彻底改变了我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他先是把我的身世告诉了我,当时我就目瞪口呆。然后他告诉我,其实从银行偷钱是犯法的。但他说,我背过的那些法律条文,上面说的只是被抓获后获的刑罚,只要不被抓住就行了。另外,那就是只找那些在我年龄之内犯了事抓住之后不用承担刑事责任,而只要监护人承担民事责任的事情,最符合这一条的就是盗窃,在十六岁之前不负刑事责任。而我也只需要盗窃,其他的抢劫啊什么我也干不出来。但当时我还是不理解,为什么非要这样做,用合法手段不行吗?他说,这里有两点原因。第一,你再大的本事,想用合法的手段抹平社会上的贫富差距,即使盖茨来了也无能为力。第二,那就是我母亲的冤死和潞安的警方有着莫大的关系,如果不是他们的愚蠢和无能,我也不会是孤儿,他要我尽自己的本事,尽最大能力,报复潞安的警方。所以我只能在潞安动手,别的地方我也绝不会去。另外,他要我定一条准则,那就是绝不将偷盗得来的钱财,花在自己身上。我做了这个保证。然后以后,他就不再出手了,让我进行训练。我先是在一些商店里训练,但我的训练并不是偷东西,而是留东西。我要顺利地破开各种保险柜,不惊动任何店员、保安,将指定的东西放进保险柜里。一般的商店熟练之后,我再去银行,先是在雷江的银行,但并不偷钱。我经过半年上百次的各种训练后,还并没打算开始动手。这时候俞叔忽然重病了,当时我就想动手偷钱来给他治病,但他坚持说,偷来的钱只能用于公益,决不能用于自己身上,结果他一病就去世了。他去世对我打击很大,一度让我产生仇视社会的心理,我就从那时开始动手了。其实我光顾潞安的银行不止去年那几次,至少几十次了,但量都不大,每次只几千,从不会超过一万,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银行都并不认为是钱丢了,只认为系统里的数据出了问题,各种排查,也找不到个所以然来。但去年的时候,我有一次回到我在的小学看看,发现有很多学生交不起学费。之前我偷来的钱,都是悄悄给学校添置一些东西,并没直接用在学生身上。但我发现我打算直接帮学生交学费的时候,我偷来的那点儿钱根本不够用。那个小学从一年级到六年级也有几百人,每个人要一百块钱学费,这一下就是几万。我决定不再小偷小摸,而是搞几笔大的。再加上我发觉自己快要到十六岁的分界线了,在此之前,我做的事情根本没惊动警察,也根本谈不上报复他们什么,如果在我十六岁之后再来,一旦被捕,可要量刑了。所以我就来了几次大的,先后光顾了五六家银行,每次盗窃五十万。而且我为了让银行确定是有人盗窃而并非系统数据统计错误,就故意在现场用涂改液留下我的名字,果然就把警察惊动了。但我偷这么多钱,帮小学生交学费,也只花掉了其中很少一部分。于是我把自己资助的对象从我所在的那个小学扩大到附近几所小学,以及中学。雷江穷困的学生实在太好找了。可这时候我又发现,其实潞安也并不富,也有很多穷困学生,但比例要比雷江小得多。我认识了几个初三的学生,其中就包括上次你见过的叶若凡,还有他妹妹叶琳琳,他们家就很穷,他当时正打算勤工俭学挣高中的学费,我就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帮我补课,一个小时好几百,几天就让他把一年的学费攒够了,还涵盖了他妹妹的学费。我就这么挥霍,别以为几百万很多,在社会上一平均开来九牛一毛,一个暑假的工夫就散财干净了。我又继续下手,结果有一次就差点儿被警察逮着,仓促之间逃进了一中高三校区。”他抬头看了看林可,“就是那一次。”
      林可并不知道他的身世,因此于孟思扬刚开始说的话一头雾水,但后面的话就很明白了。孟思扬继续说:“不过那天警察并不知道我怎么跑的,还以为我躲进了女厕所,还派了两个警察在厕所门口蹲着,结果一直没等到我出来。而我其实当时改扮成了一个老婆婆,虽然我也并不知道你们宿舍的宿管是什么样,反正警察也不认识,就被我混过去了。但后来,我还是栽在了自己手里,被警察逮捕了。”
      他把自己被捕的经历描述了一遍,最后说到雷局长来给他做思想工作的事情。
      “然后我就认识了雷局长,就是雷雅馨她老爸。他纠正我的很多不正确的偏激的思想。他让我认识到,我这种扭瓜秧式的强行缩小社会不公平的举动,其实对社会有害。另外他还说,被我帮助过的人,并不真的需要帮助。什么意思?那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这一点当时我没敢苟同,后来才意识到了。叶若凡知道了我的身份后,对我的态度便是一个大转弯,我到他家里的时候,他对我不冷不热的,没再拿我当朋友。而就从他家里出来后,我认识了一条狗。我用偷来的东西喂狗。虽然那时候我已经被无罪释放了,被秦警官安排在老年公寓做义工,但我并没停止自己的行动,只不过不再搞那么大动静了,顶多偷点儿吃的喝的,而且还是谨遵俞叔的规定,不把偷来的东西花在自己身上,而是都喂了狗。我想狗绝不会因为我的身份,对我产生任何嫌恶,它总会拿我当朋友。最让我感动的是今年大年初一的时候,秦警官邀请我到他家里过年,而我每天早上和狗约定去跑步,它每天都会等我。那天下了大雪,我晚了半个小时,它就在雪地里蹲了半个小时,浑身被雪盖住了。当时我难受得想要落泪,觉得人真是不如狗啊。”
      他顿了顿,看着余婷说:“后来的事情就像我跟你说过的一样了,因为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哦,还有一点,那就是我准备中考的时候,从书店里偷了很多书。我偷其他东西不会为了自己,但书例外。因为初中有篇课文,《借书不还,天打雷劈》,还记得吧?柏杨写的。里面有句话‘偷书不算贼,捉住打一捶’。对他的观点我没敢苟同,但对其中一个细节我持反驳观点:那些大部头在那儿摆着还不是摆着?我拿去进德修业,以便利国利民,咋啦?于是我想起来新华书店那些书,在那儿摆着,很少有人买,就去偷了。这一点违反了俞叔给我定的原则,但我觉得本质上并没违反,因为并没给任何人造成很大的影响,顶多就是店员清点书目的时候麻烦了一点。另外我觉得亏心的一点是,我中考体育的时候替了别的一个学生考了,那个学生又替我考了实验。但这是有人安排的,跟我没关系。别的,我没觉得有任何亏心的事情了。”
      余婷刚要说话,孟思扬忽然又打断:“对了,还有一点,我想你一定很好奇,我帮乐乐交的手术费押金,是哪儿来的。”
      余婷愕然,把刚才想说的话压住了,问:“你不会说是偷来的吧?”
      孟思扬点点头,又摇摇头:“算是,又有区别。我接着刚才的说。我上一中的时候,秦警官让我自己攒学费,方式就如你前几天看到的,我穿了一身警服,但其实我并不是警察。我履行警察的职责,抓小偷,也就是我从前的同行。他们本事远不如我。我攒了一万多学费,可就在开学的时候,我忽然想到,我的小学也开学了,他们又要交学费了。当年我上小学的时候,每个学期开学,班里就少几个同学,那都是辍学回家的。别的我帮不了了,但自己的小学我还是要帮的,何况我现在有了合法收入。我又回去了,除了我自己交了高中学费外,剩下的钱我全都又捐出去了。然后我就一文不名了,是老师帮我在餐厅找了个工作,让我洗盘子,然后免费吃顿饭。所以后来卫少博想跟我一块儿吃饭的时候,我谎称饭卡丢了,他就请了我一顿。他还把这件事告诉了杨若雪,结果杨若雪想请我吃顿早饭,我没领情。废话不多说了。后来我实在厌倦了这种身上一分钱没有的日子了,什么都不能买,要拼命克制自己不再去偷。后来我想到一个折衷的办法,那就是偷小偷。就在国庆假前一周的周末,也就是乐乐出车祸的那天晚上,我去了火车站,那里小偷多。我逮着了一个小偷,在制服他之后,将他身上所有的现金拿走了一大半。当然那也是他偷别人的赃款,只不过我没有义务再去找回失主了。更重要的是,小偷就算发现丢了钱,也绝不会告诉警察,不然他自己的罪过更重,我反倒是帮他减罪了。当时我偷了一千二百。当天晚上我决定再去一次,结果路上碰到了你弟弟的事情,当时我听医生说一千二百手术费押金,而我把身上所有零钱凑起来,一千二百,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我惊呆了,我觉得这是天意在惩罚我,惩罚我不该这么做。至于被你爸冤枉是我撞了人,那也是天意的惩罚,所以我也没反驳。而你弟弟,就叫余乐乐,和我从前的名字只差一个字,而且是同音,那是在警告我,如果我再这样下去,就和你弟弟一样的下场,被车撞了。这两个小概率事件同时发生,就算我是无神论者,也不由得不信命运了。我从此就真的洗手再也不当小偷了。虽然我被冤枉了,但我感激这件事,这件事阻止了我继续犯错的脚步,所以我是真的很诚恳地帮助乐乐,是真的怀了一份愧疚和感激。虽然我并不是肇事司机,但如果相信命运的话,如果不是天意要惩罚我,让一个和我同名的人出这样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我使得天意安排你弟弟要出车祸,你弟弟也不会出车祸,所以其实还是我造成的。”
      余婷沉默了半晌。林可则一直一言不发。片刻,余婷想起刚才的话:“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有故意美化你自己的从前的嫌疑。你在拼命说你的盗窃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帮助贫困生。你是想以此让我觉得你不但不可憎,反而可敬吗?”
      孟思扬摇头:“没有这个意思。我说的是真的。另外不管是为了什么偷盗,都是违反了社会的规则,从本质上来说,是饮鸩止渴。我现在自己也并不为这件事情感到任何自豪。相反,我看过《水浒传》后,比较自己和梁山泊的行为,异曲同工,都是为了自己心里所谓的社会的公平,而做一些违反社会规则的事情。但我并不赞同梁山泊的行为,因为它到底扰乱了社会秩序,带来的是不稳定,甚至是社会的倒退。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林可终于说话了:“你说话的确有水平,和你当时闯进我们宿舍之后说的一样,不过……你的态度和内容,和当时相比不一样了。”
      孟思扬没应她的话,继续对余婷说:“不过我说这么多,还是有那么一点维护自己的因素,我想说我并不是坏人,我绝不像我在火车站碰到的那些小偷团伙,揪出来一个,还有同伙出来帮忙打架,他们纯粹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我不是那样的小偷。我不想夸自己,我只是说我自己道德品质并没有问题,可能会有一点点偏激,但算不上是愤青。这不算是夸奖,因为说道德品质有问题已经是骂人的话了。我只是不想让你对我这个人,本人的为人,有什么看法。我并不想标榜自己道德多么高尚,但我至少并没道德沦丧。”
      余婷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说:“你总算对我说实话了。我还是那句话,你以前做过什么并不很重要,重要的是,我很伤心你会骗我。你骗卫少博他们关于你孤儿的身份,我能理解。但你对我也骗……”
      孟思扬说:“如果你是我,想想自己从前的经历,真的很难对人说实话。那好,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说谎话了。就算遇到不能说的事情,我只会说不能说,而不会掩饰。”
      余婷说:“这就好。”看了看林可。林可叹了口气,说:“我也是才知道孟思扬经历这么离奇。难怪当初那个追捕你的警察虽然很急着追捕你,但提到你的时候口气并没那么……厌恶,反而还很维护你。”
      但孟思扬这些话说完,余婷发觉他们已经无法进行其他的话题了。孟思扬觉察到气氛的尴尬,站起来说:“我去练自行车了。”
      余婷一愣,拿出钥匙:“给你车锁钥匙。”
      孟思扬耸耸肩:“用不着,跟你说过我一直以为锁不是用钥匙开的。其实还有件事不能瞒你,其实我从前真的从没碰过自行车,我怕你瞧不起我,昨天半夜你们睡觉之后,去车库把你的车子推出来了,自己试着练习,结果还摔了好几次,所以碰掉了一些漆。但我今天没敢跟你说,怕你问我怎么开的车锁。我觉得这也比今天上午练的时候在你面前摔了强。”
      余婷叹了口气:“原来如此。”
      孟思扬下楼了。
      他练习骑车的时候,不知为何出奇地顺利,一次没摔,还练会了拐弯。但他心里沉重极了,担心余婷对自己态度会不会改变,尤其是她还愿不愿意继续和自己保持私下里的“那种”关系。五点多的时候,他才将车子放起来,上楼。林可和贾阿姨已经离开了。余乐乐中午回房间睡觉,到现在都没醒。孟思扬悄悄进了余婷的房间,看她正坐在桌子前面,手托着腮,看着窗外发呆。
      孟思扬没打扰,转身刚要出去,余婷忽然轻声叫道:“哥。”
      孟思扬一愣。现在就他们两个人,余婷却叫自己哥。他转过身。余婷咬了咬嘴唇,说:“孟思扬,以后……我还是……还是叫你哥吧。”
      余婷的话像是宣布了什么决定,孟思扬毫无表情,但心里已如死灰,心情跌落到了极点。余婷转过身看着他,等着他答复。孟思扬心想,这也许是很好的结果了,至少她并不是宣布和自己绝交,一刀两断什么的。孟思扬尽力让自己声音平静:“好。”
      余婷知道,尽管孟思扬把一切对她说开了,但他们之间有些话却再也不可能说了。就连昨晚他们说的话,今晚就不可能说了。甚至他们可能只能用外交辞令的方式交流了。
      孟思扬走向厨房。
      晚上,孟思扬就没去妹妹的房间玩儿了,直接回到自己房间里。余婷则小心地走进父母的房间。她觉得这样大的事情不可能不告诉父母。
      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父母正在说话。余华说:“这次又是三十万。”
      “算多吗?”江文欣问。
      “难说。”余华说,“再说了,就算出了事,也是牛老板先担着。咱们也是迫不得已……”
      这时余婷推门进来了,两人立刻止住话头。江文欣微笑道:“怎么了小婷?这么晚找爸妈有什么事吗?”
      余婷在床边坐下,说:“妈,今天……我哥跟我说了很多事情,他从前的事情。”
      余华和江文欣对视一眼。江文欣笑道:“什么事情?”
      余婷说:“他……他从前,做过一些……犯法的事情。”
      余华说:“哦,你是说他当过小偷,偷过银行?”
      余婷大吃一惊:“爸知道?”
      “废话。”余华说,“这种事秦国胜不可能不告诉我,毕竟是我要收养孟思扬,这不是小事,他怎么能隐瞒孟思扬的从前经历?”
      余婷叫道:“爸怎么不早跟我说?”
      余华说:“你只是他妹妹,又不是他监护人,没必要告诉你。再说不愿意让你对你哥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再说,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另外,无论如何,他救了你弟弟,这个恩情咱们家无论如何也不能不报答。难道就因为他历史不清白,就否认这一点吗?你爸还没那么势利。”
      余婷松了口气,说:“那我就没什么说的了。”
      她刚要走,江文欣叫住她:“对了小婷,你……你知道孟思扬对你什么心思吧?”
      余婷咬了咬嘴唇,说:“妈,我跟他说过了,我只当他是我哥。”
      江文欣松了口气:“这就好。”
      孟思扬坐在床边,长吁短叹。余乐乐问:“怎么了?”
      孟思扬看了看他,对这个小朋友他没什么好隐瞒的,说:“你姐跟我说,她以后只拿我当哥哥了。”
      “什么意思?”余乐乐并不明白。
      孟思扬问:“《天龙八部》我不是给你讲过了吗?还不明白?”
      余乐乐恍然大悟,“哦”了一声,说:“可是,那只是有没有血缘关系的事情。反正你们又没有血缘关系嘛。”
      孟思扬说:“不是这意思。她只是借这句话对我说明白她的意思。天底下那么多女的还都跟我没血缘关系呢,难道没有血缘关系就一定有那种关系吗?胡说八道。”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扯开夏凉被盖上。余乐乐说:“别灰心嘛。我肯定帮你。要是有别的男生追姐姐,我就替姐姐把他们拒绝了。反正我会捣乱的。”
      孟思扬说:“小小年纪就懂这么多。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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