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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鬼与花
骤雨初歇,黎明前的天空呈现出诡异的一线灰白,雾气弥漫。
大雾中依稀可以看见空蒙山的影子 。那座曾经蓊郁的山林,如今已是一片焦黑——被烧得焦枯的树枝伸出枝桠,仿佛一只只漆黑干枯的手臂,它们无声的指向苍穹,似在控诉着自己的不甘和仇恨。
焦黑的土地上开出大片血色的花朵,层叠绽放,绵延数顷,宛如大山的嫁衣。有白衣的少年站在花海中,眼神冰冷而温柔。他向前伸出手去,似是拥抱这空茫的白雾。薄唇开阖间,缓缓吟唱出一首《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
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
子慕予兮善窈窕······”
“呀!君景逸!你又在这儿偷懒!”有少女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少年的歌声戛然而止,那花海中的白衣少年回头望去“小左师妹呀,你什么时候能别这么咋咋呼呼的吗?我这哪是偷懒了?师父都还没起床的嘛。”被唤作小左的少女大咧咧的坐在树丫上,一头长发被紧紧束在身后,一身白色长衫,一副男儿打扮。小左不满的撅起嘴“大师兄都已经将‘宁熙剑’练了三四遍了,你却还在这里唱歌,不是偷懒是什么?哼!”
君景逸也有些恼了“你个小丫头片子,天天大师兄叫的亲热,怎么对我就直呼其名?你这是赤裸裸的藐视我啊!”他语气有些急,似是在掩饰着什么。
小左从枝桠上腾的一下站起来“你再叫我小丫头片子!”
“我就叫,小丫头片子,小丫头片子,你能拿我怎么着?”
“你·······”小左有些急了“我去告诉师傅你欺负我!”
君景逸松一口气,这小丫头没注意我唱的什么歌,还好还好。他挑眉“有找师傅的空闲还不如去练练剑,下次来打败我啊。”
“别吵了,师傅快醒了。”一道清冷的男声结束了这两人的唇枪舌战。
君景逸看了来人一眼,低低叫了一声“哥。”君景曦应了一声“嗯。”
小左从树枝上跳下来,兴冲冲的跑到君景曦身边,甜甜叫了一声“大师兄。”君景逸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但君景曦却是看也不看小左一眼,他眼睛直直盯着前方,有女子窈窕的身影依稀闪现。三人纷纷抱拳行礼“师父!”
大雾中寒气浮动,那身影却是久久的停在那里,不再向三人靠近分毫。
“师父。”君景曦唤了一声。
“唉。”雾中的人叹息一声“这满山的赤胆又开了。你们也是时候离开了。”“师父!”君景曦陡然拔高了声音,唤的那样急“你要赶我们走?”
雾气渐浓,大雾中的人影渐渐不可辨识,只有声音能勉强听到“我的本事你们已学的差不多了,久留无益。君景曦,别忘了你们的身份。”最后一句话,语调森然。
君景曦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弟子知道了。”
君景逸望望小左,用眼神询问“小左,你怎么看?”
小左冲他吐吐舌头,那意思是说“你管我怎么看。”
暮色初起时,三人准备好行囊准备下山。大雾早已散去,满山的赤胆红的触目惊心,不知在这些花朵之下埋葬着多少人的尸骸,才能开出这样绚烂的赤胆。
君景曦久久的站在石门前,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触石门的纹路,他低语“师父,我会回来看你的。”言罢,也不管石门后的声响,扭头便走。
熙熙攘攘的长街一如多年前的繁华,再次置身热闹的人群中,君景逸觉得仿若隔世,不知不觉间,他竟与兄长在山上呆了八年之久。八年啊·······不知父皇他,身体可还安康。
他抬眼看向旁边,小左正对着一桌的饭菜吃的风卷残云,君景逸撇撇嘴,也不知道是谁下山时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君景曦坐在靠窗的位置正一口一口的喝着闷酒,君景逸伸手夺过一壶酒,他向景曦伸出酒坛“哥,干了这坛吧。”君景曦微怔,他看着自己的弟弟,最终缓缓点头,酒坛轻轻一碰,两人仰头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此次回去不是没有理由的——那传说中盛开在尸骸之上的赤胆开的那样绚烂,恐怕战事又起。而紫夜国兵力中等却国民富庶,一旦发生战事,必将沦为众人争夺的目标。他们身为紫夜国主的儿子,此次回去一是守护紫夜国,二来,也会从他俩人中选出新的国主。
小左咬着个鸡腿在旁边含糊不清的问“什么就没有了啊?”君景逸看她一眼“大男人说话,小丫头片子不要插嘴。”小左一个鸡腿砸过去“你才是小丫头片子!”君景逸将鸡腿稳稳接住,放进口中撕下一大块肉“嗯,好吃。”
小左张张嘴“那个······是我吃过的。”
“什么!”君景逸一下子跳起来“呸呸呸!”将口中的肉全部吐出来。
小左哈哈大笑“活该!”
君景曦看着他俩人,嘴角难得向上挑起,也是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他已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笑过了,五年?十年?
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后,他几乎从未笑过。
在那个巨大阴冷的牢笼中,光线黯淡。长长的金锁垂下,穿透他们的肩胛骨,将年幼的君景逸和君景曦固定在潮湿的石壁上,令他们不能动弹分毫。日日夜夜在巨大的疼痛和恐惧中昏昏沉沉。他能感受到成群的老鼠在他们脚下跑过,吱吱的发出喑哑的笑意,鼻尖嗅到的全是腐烂的气味,在看不见的身边也许就悬挂着几具腐烂的尸体。他能听到耳边窸窸索索的爬行声,那是生长在阴暗之地的毒蛇,在他们身上蜿蜒爬过。
敌方的狠辣吓坏了年幼的君景逸,在毒蛇爬上他身体时,终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毒蛇受到惊吓,抬起身子,张嘴便要咬下去。在这千钧一发之刻,巨大而沉重的牢门被人一剑劈开,一白衣女子逆光而立,手中长剑发出凛凛寒光,一剑便削去毒蛇的脑袋。来人斩断束缚他们的金锁,将他们抱在怀中,君景曦能嗅到女人身上的莲花香,淡雅而清冷。他听到同样清冷的女声对他们低声解释“紫夜城主将你俩暂时托付于我,随我去空蒙山吧。”
那次战役,敌方失去了威胁的筹码,在与紫夜国的对战中节节败退,最终被全数逼近空蒙山。紫夜城主下令一把大火,将所有敌人烧的一干二净。
那场大火后,原本葱郁的空蒙山寸草不生,只是开遍了漫山遍野的赤胆,仿佛血的泼墨。
而师父,自那场大火后,性情变得更加冰冷,唯一对他们展露笑颜的一次便是将小左领上山的时候,那位如白莲般淡雅女人微笑浅言“她叫小左,是你们的小师妹。你们要好好照顾她。”
看着师父的笑颜,君景曦惊觉,自己此生,再也不会遇见比那更好看的笑颜了,如一朵乍然盛放的白莲,美的亭亭净植。只一眼,便已深深烙印在心上。
“大师兄,大师兄!”一双油腻腻的小手在君景曦眼前不停晃悠“你没事吧?要不来只鸡腿吧。你脸色今天一天都很难看,果然是舍不得师父吗?”
君景曦的脸色瞬间铁青,他看向小左,后者仍后知后觉的说着“我们都舍不得师父,但赤胆花开,天下必有战事起,你们两个贵为紫夜国皇子,是不可能置之不理的,所以离开师父这件事也是早晚会发生的。所以不开心也没有用,因为这件事迟早都会来的。”
君景曦眯了眼,紧抿的薄唇吐出淡淡的字眼“多事。”
小左撕鸡腿的动作略微一滞,随即又笑的没心没肺“反正我是没爹没娘的孩子,能吃饱饭,睡暖和觉就很知足了。所以,我一点都不难过。”
君景逸拍拍她的头,不言语。
小左被他这么一拍,忽的就丢下了手中的鸡腿,一头扑进君景逸怀中,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君景逸,我想师父,我不想离开她。”君景逸狠狠皱了眉,他大力拍拍小左的肩膀“老子最爱的白衣服!”声音咬牙切齿。
小左一听这话,更加卖力的把眼泪鼻涕全蹭在君景逸衣服上。
君景逸无奈耸耸肩,他拢拢小左的肩膀“别哭了,丑死了。”
天空最后一线光明被暮色吞噬,凉风渐起。
君景逸和君景曦几乎是同时嗅到空气中隐秘的血腥,夜风是从紫夜国的方向吹来的,两人心下一凛:紫夜国出事了!
护城河的水已被染红,紫云旗和红叶旗混杂在一处。幸存的战士高举着弯刀,刀光过处,血柱冲天而起。嘶声鸣叫的秃鹫伸展双翼在半空处盘旋。
战斗在傍晚时分开始。叶之国的人趁夜度过护城河,在护城河设好埋伏,趁着紫夜国将士外出牧马时发动突袭。
祁连拼死守在城门口,手中大刀已残缺不堪,身上鲜血淋漓。他双目通红,看向敌人高举的带血弯刀几乎目眦俱裂,那全是同胞的血啊!即使他已经力竭到握刀的手止不住的颤抖,但他看到敌方的弯刀一次次落下,带起一串血花飞溅时,忍不住冲天长嚎一声“我跟你们拼了!”
残破的大刀闪过一道冷芒,祁连人已冲到了混战中心,手中的长刀大起大落,瞬间便收割了无数条人命。鲜血从他的额头流进眼眶,他睁着赤红的双眼,仿佛浴血的修罗!
“够了!”一声轻斥响起,一道白色人影瞬息间便从远方掠到了祁连身边,素白的双手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祁连,在她身侧,一只遍体翠绿的鸟儿扇动着翅膀替他们盯防着敌人。
来人出手迅速,瞬间封住祁连身上几处大穴,止住了他不停外冒的鲜血。祁连手中大刀当啷坠地,他费力的抬起眼皮看着来人“你是谁?”小左翻翻白眼“你快别说话了,我正想办法救你呢。别分散我注意力!”
小左腾出一只手,食指与拇指围城一个圈抵在唇边,清厉的尖啸声自她唇边发出,围绕她的青鸟发出长啸与之呼应。随着青鸟长啸声的响起,盘旋在半空的秃鹫纷纷扑棱着翅膀,仿佛要逃离着什么,但在下个瞬间,无数风的利刃便将它们割的支离破碎。靠的近的敌方战士在青鸟长啸响起的瞬间便觉得耳膜剧痛,仿佛千足的蜈蚣在死命往耳朵里钻。鲜血从耳道流出,杀的兴起的他们不由丢掉武器,捂着耳朵在地上痉挛。
稍远处,两道白色人影挥舞着长剑,每一次寒芒落下,便有敌方的一个人头飞起。片刻间竟无人近的了那两人的身侧!
敌方将领看出了那三人的厉害,手中长戟朝天一指“撤!撤!”
两位白衣的少年静静站在血泊中,手中各执一把长剑,灰色的剑身,光如秋水,经历刚刚的搏杀,两人手中长剑竟是滴血未沾!
小左费力的拖着昏死的祁连“喂,君景逸,快来帮忙。”前方的白衣人有人侧头看来,却是君景曦,他大步走向君景逸,伸手摘下君景逸耳朵里的棉塞“小左叫你。”
君景逸回头“什么事?”
小左嘟起嘴“君景逸!你少瞧不起人!我会控制的越来越好的!”
君景逸收起长剑,眼底有一闪而逝的冰冷。但随即他又是一副笑颜“哪敢?哎哟!这不是祁连吗?以前做过我们伴读的,快,先救人吧。”
君景曦站在一旁,看着敌人撤退的方向。刚刚手拿长戟的那个人······那个人,是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八年了,每每回想起那巨大阴暗的牢笼,肩胛骨便是一阵阵疼痛,如今又看到那张脸了,那张把他们钉在石壁上的人的脸!
察觉到兄长无意中散发的杀气,君景逸咳嗽两声“哥,回去见父皇吧。”
小左低头咬断多出来的一截纱布,拍拍手“好了,伤口包扎完成,回去好好躺几个月就好了。”她顿了顿“既然你们已经回到紫夜国了,那我们就此别过吧。”君景逸伸手拦住她“别过?你要去哪里?”小左撇撇嘴“你们回去见你们父亲,我去干嘛。”
君景逸笑笑“师父说了,要我们好好照顾你。再说你一个小丫头,在外面还不得饿死?跟我们回去吧,至少吃喝不愁。”他抬头望向君景曦“哥,你说是吧。”小左也望向他。
君景曦点头“嗯。”
小左绯红了脸颊“那好吧。”
紫夜城皇宫内,小左仰躺在宽大柔软的床铺上。隐隐还能听到大殿中推杯换盏的声音——两位皇子一归来就为紫夜城打退敌军。即使仍处在战况中,国主君长安还是大摆筵席,欢迎两个儿子的回来。
小左睁着大大的眼看着床顶的红色帘幕,不禁陷入回忆——她至今都记得那场大火的燃烧,就如空蒙山盛放的赤胆,遍山遍野都是血一样的颜色,哀嚎声伴着油脂燃烧的嗞嗞声不绝于耳。小左冷眼看着那在火中苦苦挣扎的人影,眼神淡漠,青鸟歇在她的肩头。在她身后,一身玄色衣袍的人满意的看着眼前的火海,粗砺的手掌抚上小左头顶“小左,干的不错。”十岁的小左强忍住逃跑的冲动,暗暗攥紧了拳头:谁来······谁来救救我?我不想再杀人了!谁来救救我!
仿佛听到了她的祈求,刀剑的冷芒破开火海,逼人的剑气直指玄袍之人的脖颈!白衣的少年浴火而出,抖开手中长剑,一剑割下玄袍人的头颅!
小左呆呆的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白衣少年,背影俊秀挺拔。
玄袍人迸溅的鲜血被白衣少年尽数挡下,一滴也未溅到小左身上。少年侧头看她,眉头微皱,但随即他返身冲入火海深处,抱出另一位白衣女子,白衣的女子侧头昏睡在少年怀中,姣好的容颜如白莲般静美。
少年低头急急唤着怀中的人“师父!师父!”稍带稚气的英俊眉眼满是惊慌。
小左至今都记得君景曦那惊慌的眉眼,到底该是怎样的一种情感,才可以把那样强大俊美的人逼得如此惊慌?“唉。”小左叹口气,披衣起身,反正睡不着,不如去大殿凑凑热闹吧。
刚一步迈出门口,一只粗砺的大手猛然搭上她的肩膀,喷着酒气的男声在她耳旁响起“你就是小左姑娘?在下祁连,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小左惊得跳脚,袖中的短匕已经滑到手中,听得祁连二字才稍稍放下心来,收回短匕。
她侧身躲掉肩上的那只手,看着浑身缠满绷带的祁连微微有些惊讶“常人受你这样的伤至少也得昏死个两三天,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生龙活虎了。”祁连笑笑“我这个人没啥优点,就是身体好。”
小左点头“看出来了。不过还是好好休息比较好,毕竟受了那么重的伤,能活下来就不错了。”祁连摸摸后脑勺“多谢姑娘关心。”
与此同时,大殿的筵席接近尾声,君长安从筵席中早早抽身,回去了自己的寝宫。
此时已是深夜,但年迈的帝王却全无睡意,在他身边,手持刀剑的侍卫将他团团护在中间。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宫门口,眨也不敢眨,生怕一眨眼,自己便会身首异处。
宫门口站着一支纤丽的人影,手执一把凛凛长剑。沐星看着那被侍卫团团保护的帝王,低声道“君长安,当日你曾允诺我,如若我护你两个儿子周全,你便可以放了他的!八年期限已到,君长安,告诉我,浅草在哪里?”
年迈的帝王看着她,眼里满是疲倦。君长安不过五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却仿佛已步入花甲之年,他长长叹息一声“是,我是曾允诺护他周全,但是星儿,夏浅草他勾结敌国,抢夺我们的粮草,即使我有心饶他,天下百姓也不答应啊!”
“你胡说!”沐星忽的怒了“你胡说!浅草他忠君爱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你身为一国之主,你言而无信!”
君长安皱眉,随即狂笑“忠君爱国?哈哈,好一个忠君爱国!因为他忠君爱国,所以就把我两个儿子拱手让敌人夺去。因为他忠君爱国,所以他勾结敌方将领夺去我方粮草,令我们五万大军在雪山中困顿致死。因为他忠君爱国,所以他秘密娶敌方将领女儿为妻,想里应外合灭掉我紫夜国,享他的千秋荣华!沐星,你告诉我,他夏浅草忠的是哪位君主?爱的是哪个国家”
“不可能!”沐星执剑的手有些颤抖“不可能,君长安,你骗我,你骗我!你明明说过的,八年归期一到,你就会告诉我浅草的下落!你骗我!”
君长安推开护在身前的侍卫,从王位上走下来,一步步走到沐星身边“星儿,我承认,我君长安一生谎言无数。但对你,我从未说过半句谎话。我虽曾迫于局势娶了别的女人为妻,但是······”他顿了顿,忽然向沐星伸出了手,一如多年前他与夏浅草逼着沐星做选择时的邀约手势一样。
他说:“星儿,回到我身边吧。这天下能站在我身边的女子,唯有你一人而已。”
沐星手中长剑当啷坠地,她抬头看着君长安,看他两鬓斑白的头发,泪水划过她白莲般素美淡雅的脸庞。
她说:“君长安,你老了。”君长安将她的手紧紧握住,生怕她像以前那样再度逃离他身边,他笑“星儿,我们都老了。”
夏浅草确实是一位忠君爱国的人,但那是沐星选择君长安之前。那日面对两位翩翩少年郎伸出的白净手掌,素雅的少女皱眉思索良久,最终将手放进了君长安的手心。
自那之后,夏浅草就变了,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夏浅草了。
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一袭白衣的人在眼睁睁的看着师父将手交付到别的男人手中后,转身愤然离去。
翌日晌午,小左悠悠然转醒,她拍拍脑袋——昨晚陪着祁连喝了一晚的酒,凌晨才睡下,现在头都有点晕晕的。不过昨晚从祁连口中听到了好多君景曦和君景逸小时候的事,包括他们被当做人质关在地牢里。小左咂咂嘴,没想到那个天天跟自己斗嘴的君景逸还有那样一段惨痛的经历啊,看来以后自己要对他好点了。
“小左啊,醒了没?跟你说个事。”门外传来君景逸的声音。小左去开门,正午的太阳明晃晃的,给门边的白衣少年镀上一层潋滟的光晕,小左把他让进屋“怎么天天一身白啊。”君景逸看她一眼“天天把自己打扮成男人模样的小丫头没资格说我。再说了,我爱穿白衣服,你管得着吗?”
小左皱眉“哼!不跟你吵!”君景逸欠扁的补了一句“是吵不过吧。哈哈。”小左抬手就把袖中的短匕滑了出去。
稳稳接住小左掷出的短匕,君景逸挑眉“你想杀了我吗?”他将短匕扔回去“我来跟你说正事呢,我哥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你用青鸟帮我找一下吧。”小左没好气的撇撇嘴“一次十万两。”
君景逸邪笑,他上下打量着小左“一次十万两啊,太贵了吧,我怎么觉得你不值这个价呢。”小左一下涨红了脸“君景逸!你胡说什么呢?我怎么不值十万两了?不对!啊呸!我是无价的!”君景逸强忍住笑“好好,无价的小师妹,快用用你那举世无双的青鸟帮我找找大哥吧。”随即他话锋一转“师父昨夜回来了,你知道吗?”
小左摇头“不知道。师父过来干什么?”君景逸皱眉,目光冰冷“不过现在我不能叫她师父,我得叫她······”他沉吟良久,缓缓吐出两个字“母后。”
“什么!”小左张大了嘴。
君景逸苦笑“她现在是父皇的后。”
小左呆愣的坐在椅子上“那大师兄······”她喃喃,那样的禁忌般的爱恋虽然一直未曾被人提及,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小左低头思索一阵“我明白了。”食指弯曲抵在唇边,向青鸟下达着命令。
君景逸坐在桌边,眼神冰冷而温柔,修长的手指缓缓敲击桌面,吟唱出自己常在空蒙山唱的那首《山鬼》,他声音极低,但坐在旁边的小左却是听得一清二楚——“路险难兮独后来,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
小左抬眼看他“你没事吧?”君景逸止住歌声“我能有什么事?”
一身白衣的他手执一杯清茶,低垂眼眉,将所有的落寞尽数敛于眼底。
小左斟酌着开口“你看,师父独爱白色,总是一身白衣,而你和师兄也穿了八年的白衣服。每年赤胆花开时你便会吟唱这首《山鬼》,君景逸,你也是如山鬼一般,在盼着什么吧?”
君景逸笑“盼着什么?不,我什么也不盼。因为无望,所以不盼。”对,不是不盼,是因为无望,所以不盼。能有什么盼的呢?自己所盼的那个人,如今已成为自己的母后。如果继续盼着她······如果继续的话······少年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杀意——如果要继续盼着她,那就只有去夺得皇位了!
窗外远远传来青鸟的鸣叫。小左豁然起身“师兄有难!”
叶之国境内。
君景曦从未想过自己还会回到这里,牢笼依旧阴暗巨大,穿透肩胛骨的长索依旧疼的锥心。看着师父将手放进父皇的手中,被怒意冲昏头脑的他只身一人潜入叶之国,想杀掉将幼年的他钉在石壁上的人。但却不小心中了敌人的圈套,反被抓了起来。
但真的是不小心吗?他知道小左发现自己不见了肯定会派青鸟出来找自己,如果小左知道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肯定会去找师父来救他。师父,念及这两字,君景曦的眼神迷茫起来,师父,你会来救我吗?救我这个杀了夏浅草的人?
幼年的他曾见过夏浅草,那是一个温和俊美的男子。所以那日他破开大火斩下他的头颅时仍是有些不敢相信——那样温和的一个人竟会用那样残忍的手段将一个村庄的老弱妇孺全部烧死,只为挑起两国的战事!如若······如若被师父知道了,是我杀了夏浅草,那······
君景曦不敢再想下去,父皇肯定是知道这件事的,所以他才将杀死夏浅草的事背到自己身上。但······小左她也知道是我杀了夏浅草,虽然她并不认识夏浅草······
纷乱的思绪被打断,身背长戟的人闪身进来,他右手被人从腕处齐齐斩去,此刻缠着厚厚的纱布。
孙德目光阴鸷的盯着君景曦,嘶哑开口“拜你所赐,我这只右手算是废了。君景曦,我要你不得好死!”
君景曦冷笑“活该。”
“你!”孙德怒极,从腰侧抽出长刀“老子断了你的手脚筋,看你还怎么嘴硬!”
君景曦抬头看他“你敢!”
“哈哈,我有什么不敢?”孙德大笑,眼神阴冷“我的这只手要你拿命来偿!”
然而他话音刚落,一把短匕便正中他心口。一道白影从缓缓倒下孙德身旁掠进来。
师父!那一瞬,君景曦眸光亮了亮,是师父吗?
“师兄!”小左冲到君景曦身前,看到穿透他肩胛骨的两条长索,急的都快哭出来“君景逸,快救救师兄啊!”
君景曦目光瞬间黯淡了下去,不是师父啊,师父她,不愿来救我吗?意识瞬间从他体内剥离,君景曦陷入昏迷。
君景逸从孙德尸体上跨过去,他仔细端详一下那条长索,抖开长剑,凌厉的剑气在空中捥出几道亮丽的剑花,剑身瞬间错开成几道,纷纷朝锁链劈去——那是宁熙剑的最后一式,小左一直以为君景逸是挥不出那一剑的。
一把搂住顺着石壁倒下的君景曦,小左伸手把住他的脉搏,随即侧头对君景逸说道“你先帮我守住门口。师兄中毒了,我要先帮他解毒。”
君景逸看着为君景曦手忙脚乱的小左,突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靠在牢门边,静静的看着小左处理伤口,他一直很平静,直到小左掏出匕首准备给君景曦放毒血。
锋利的匕首利落的划开君景曦的大小臂,乌黑的血水从伤口流出。小左从怀中掏出一颗红色的药丸送进君景曦口中,那是加速止血的血凝丹,一旦体内毒血放尽,止血丹便能快速止住血,以防止中毒的人因失血过多死去。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但咽下血凝丹非但没有止住君景曦的血,反而让更多的鲜血从他体内流出。小左急的哭了出来,她紧紧捂住君景曦的手臂“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君景逸,怎么办?怎么办啊?”
她的少年是那样的俊美强大,怎么能就这么死去?
泪水从小左脸庞滚落“怎么办啊?我不想师兄死。君景逸,帮帮我。”语气近乎哀求。
君景逸咬咬牙,从怀中掏出一瓶丹药扔给小左“把这个给他服下。”接住药瓶的小左瞬间明白了什么“君景逸!是你!是你在匕首上涂毒!?”君景逸抖开长剑“快!被人发现了!”
但小左却愣愣的,她看着君景逸,满眼的不敢置信“君景逸,他是你哥啊!你竟然想杀他!”眼看敌人越来越近,君景逸将长剑横在小左脖颈处,目光森冷“给你两个选择,一,马上给他服下解药,我带你们一起离开;二,放弃他,马上跟我离开。”
“我哪个都不选!”小左朝他长剑靠近一分“君景逸,为了你那个无望的期盼,你想连我一起杀吗?”君景逸急急撤开长剑“蠢女人!马上喂他解药!晚了谁都走不了!”
祁连奉君长安之命带领精锐部队赶到叶之国城门口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从城头射下的漫天箭雨,铺天盖地的朝狂奔中的三人砸去!小左搀着仍昏迷不醒的君景曦,将他头紧紧护在怀中。君景逸手中长剑一抖,一口气将宁熙剑所有招式舞出,拦下这铺天的箭雨,给两人造出逃离的空档。
祁连看着那在箭雨中挥舞长剑的人,那还是那个君景逸吗?怎么会搞的如此狼狈?身上插了四五支箭矢,有一支甚至穿透了他的左手腕!乌黑的血源源不断的从伤口处汩汩流出,箭矢应是被喂了毒药,一直止不了血,白色的衣衫早已被血染得通透,血滴从他衣摆坠落,在他脚下积起一小汪血潭。
君景逸抹抹嘴角的血迹,脸色惨白,他冲回头望他的小左吼道“走啊!”小左咬咬牙,扶着君景曦逃向祁连的方向。
祁连翻身下马,冲过去将两人救到箭矢范围外,随即下令“对着城门口放箭!放箭!”
两拨箭雨在空中交织,得到喘息机会的君景逸再也支撑不住的跪倒在地,死亡的灰败色迅速覆上他的眼眸。君景逸想过自己的无数种死法,却独独没有料到自己会这样死去。感受着鲜血从自己体内源源不断的流出去,君景逸突然觉得很冷,他忽然想起以前经常和小左在后山烧火堆玩,少女脸庞明媚,巧笑嫣然。
一片白色从他眼前晃过,小左在他身前他,君景逸感觉到手腕被一双微凉的小手握住。
祁连护在他们身前,抵挡箭矢。
仔细辨别着君景逸的脉搏,小左眉头渐渐皱起,她反手将手腕在君景逸的长剑上划开,将伤口抵在君景逸的伤口处,另一只手飞速点过自己身上几处穴道。君景逸只觉得一股暖流从伤口相抵处传过来,他吃力的开口“你在干什么?”
“解毒已经来不及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和我换血。”
“不可以!”君景逸极力想挣开“你想死吗?”
“不,君景逸,我要救你,如若不是我的任性你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这是我欠你的。”
君景逸惨淡一笑,那一瞬间,那个濒死之人的眸光亮了亮,宛如妖鬼,他长剑一挥,生生斩断与小左伤口相抵的手臂!
他说:“你不欠我什么。小左,一直都是我在骗你啊,我在你的匕首上涂上毒药想害死大哥,大哥死了就没人和我争夺皇位了,大哥那么优秀,我争不过他的。”
君景逸对她微微一笑,抬手抚上她的脸颊“而你,你是大哥除师父外唯一一个不设防的女子。其实,我一直都在利用你啊,小左,我一直想借你的手除掉哥哥。所以我靠近你,和你打打闹闹。小左,回去大哥身边吧,别管我了。”
小左摇头痛哭“不!你接着利用好了!接着和我打打闹闹好了!君景逸,我不怪你利用我!所以你一定要撑住!”
君景逸依旧笑着,似是感激又似是安慰,他依旧以极其平缓的语气说着自己的故事“我原本以为那首歌是唱给师父听的,但当我看到你为我哥哥手忙脚乱时,我才明白,我更想看到的是你啊······”
少年眼神变得迷离而空洞,薄唇缓缓开阖“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鲜血从他唇角不断溢出,连歌词都变得含糊不清。
小左死命压着他的左臂,泣不成声“别唱了!君景逸我求你别唱了!你就要死了知不知道啊!别唱了!我求你!”她一把抱住君景逸“别唱了!景逸,求求你!别唱了······”感受到手掌的濡湿,君景逸惨白的双唇带上些许笑意“你这是·······为我而哭吗?”失去光泽的双眸无神望着天,他轻声说:“真好啊。”
抚上小左脸庞的手忽的无力垂下,小左慌张的拾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君景逸!你睁开眼看看我啊!我再也不和你顶嘴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啊!”小左声音蓦地低下去“求你,看看我啊······”
紫夜历75年,叶之国杀害紫夜国国主君长安之子,引起紫夜国疯狂报复,一夜之间被攻下城门,城主被吊在城门口三天三夜。而在将叶之国成功吞并后,传奇帝王君长安将皇位传给自己的长子君景曦,带着自己的皇后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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