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尘埃未落定

　　林夷山下，几人的马儿都已经冻得不断低声嘶吼。待梁帝和言豫津从林子里牵出马匹，几人方才策马而归。雪势极大，梁帝的马匹却是驰得飞快，不多时便落下了身后几人。言豫津在身后快马加鞭赶着，却因风雪刮脸，数次降了速度，末了，与蔺晨林殊两人并肩同行。
　　言豫津在风雪中大喊道：“等会儿回了府，可要喝点热酒暖暖身子！”
　　蔺晨却看向林殊，担心问道：“你可还好？！”
　　林殊喊道：“不碍事！”
　　蔺晨见林殊面色已经冻红，内心愧疚几分，真不该拉着他来看日出，遇上这等风雪，习武之人尚感刺骨，更何况他呢。
　　没过多久，几人终于入了城门，赶在了门禁之前。城内雪势依旧，风却小了许多，叫几人不仅舒缓一些。梁帝早已没了踪影，想必此时早已暖身在宅院之中，如此不管不顾，倒叫言豫津觉得非常。
　　林殊在马背上冻得面红耳赤，细看之下，嘴唇抿出刚硬的线条，唇色已是发紫。蔺晨从身上解下狐裘披风，迎风一抖，披在了林殊身上。
　　林殊还未说话，蔺晨便冷声道：“你真当我是你家大夫了？治病太方便，你还不怕生病了。”说完，在马上直起身子，活动了下肩膀，朗声道，“习武之人自有内力护体，你不用担心我。”
　　林殊握着缰绳的手已经有些麻木，现下也不推搡，两腿一夹马肚，想着快点入府。
　　远处传来蹬蹬马蹄声，几人抬头遥看，却见梁帝策马而来，背后红色披风迎风飞扬，何等威风。只是人一靠近，脸色铁寒，如浸冰窟。他眼神只在林殊身上停下一瞬，几人还不明缘由，他便已经调转马头，随着几人速度，继续前行。
　　言豫津彻底懵了，竟是不知要说些什么了。
　　只是，林殊却当下懂了，视线落在梁帝马侧的包袱上，缓缓一笑。
　　蔺晨侧倾着身子，靠近林殊低声道：“你对他熟悉，你可知道，这人怎么回事？”
　　林殊活动着僵硬的手指，将背上的披风还到蔺晨身上，“你是个大夫，但也别觉得自己就可以随便生病。”说完，马儿快走两步，衣袖一扬，伸手拽下了梁帝马侧的包袱，不由分说的将其打开，拿出厚厚地斗篷罩在了自己身上。
　　梁帝瞪眼看去，林殊系好领子，反问道：“怎么？陛下不是给我拿的吗？”
　　梁帝不语，马速却是无意识的快了起来。
　　几人下马入府时，府内已经备好火盆热茶，丰盛晚宴等几人暖和过身子，也逐一上齐。
　　有蔺晨与言豫津在，饭桌上总会不消停起来，这两人谈天说地，酒水不断，加之林殊时不时露出几句妙语，倒叫这顿晚饭显得热闹非凡。梁帝正襟危坐，吃的认真，只是从头至尾，龙心难测，龙颜难断，使得一旁的刘勇应是没吃进去几口饭，连筷子都没勇气去多夹些菜来。
　　晚宴结束，蔺晨与言豫津的酒宴却刚刚开始，二人盘腿坐在暖榻上，吃着不占肚子的小菜，喝着刘勇珍藏的佳酿，味道虽谈不上上品，但如此雪夜，喝起来倒也是尽兴。
　　林殊身子一冷一热，有些发麻，故而饭后也敢早睡，怕会风寒入体，再去喝那些苦口良药。此时他独自一人，碰着手炉，坐在屋内下棋，享乐其中。
　　不知不觉间，竟是布了一片玲珑棋局，手中执子，却愣愣不肯落下。
　　耳边脚步声轻轻传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夹起一枚黑子落入视线，林殊眉睫一动，“好棋。”
　　萧景琰缓身落座，视线中是满盘棋局，“林公子身在局中，难免会有一疏。”
　　林殊坦然迎视，唇边的微笑始终挂着，“陛下可愿与草民继续此局？”说话间，手中迟迟不下的白子终是落下。
　　“有何不可。”
　　屋外风雪呼呼作响，屋内只有棋子掷落之音。烛火摇曳，将二人身影笼罩在温暖的昏黄光线之中。香炉中缭绕出的烟雾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此情此景何等悠哉。
　　萧景琰夹着黑子在手指间玩转，看了棋盘许久，突然一笑，将棋子扔下，道：“是我输了。”
　　林殊眉间掠过一抹惊奇，但刹那间转瞬即逝。“陛下承让了。”
　　“林公子是哪里人？”
　　“陛下若问生处，草民怕是不记得了，打有记忆起，便在琅琊阁当做药仆。”
　　“哦？公子气质非凡，定不是泛泛之辈，我却从未听人提起过你。”
　　林殊弯着身子，把玩手中玲珑剔透的棋子，闻言只是浅浅一笑，“草民本就是无名之辈，陛下没听说过是正常的。”
　　萧景琰眸中精芒微闪：“不知蔺阁主可曾说过，公子风骨气韵与一人很像。”
　　“何人？”
　　“林殊，又或者，该叫他梅长苏。”
　　“是吗？”
　　“我与公子初见，便已如此觉得，蔺阁主与公子朝夕相处，想必定是说过此事的。”
　　林殊将手中棋子扔落，坐直了身子，双手握着暖炉，笑问道：“琅琊阁中的人，多少都是听说过这位梅宗主的。昔日江湖奇才，怎是我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话一出，萧景琰倒是笑了。眼眶微微发红，面上看不出喜怒。
　　他半转过身子，两手撑着膝盖，面向窗外的飞雪，声音有些不稳道：“阿哲公子不知以后有何打算？要继续回琅琊阁做药仆吗？”
　　林殊抿着笑意，认真回答：“没什么打算，却不知陛下有什么好的建议？”
　　“今日饭桌之上，公子言论颇有大家风范，断不像公子所说自幼为仆。”
　　“那是老阁主教育的好。”
　　“哦？倒真是叫我领教了。”
　　“是陛下谬赞了。”
　　“恩，公子学识渊博，可听说过一句话？”
　　“哪一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这句话，萧景琰说得可谓是怒气十足。
　　林殊眨了眨眼，煞有其事的点头道：“自然听过。”
　　萧景琰闻言猛地站起，看向林殊的眼眸里，已是布满血丝。
　　林殊温柔一笑，嗓音徐缓：“好了，我知道，我应该第一个告诉你的。”
　　萧景琰铮铮铁汉，此时竟是眼眶一酸，视线模糊起来，他转过身，背对着林殊，眼睛瞪着，就怕眨眼间，泪水落下。
　　林殊放下手炉，站起身，立于萧景琰身后，温言道：“只是此事怪异非常，叫我如何去说……”
　　“蔺晨能信，你怎知我就会不信？！”萧景琰猛然回身，沉声质问，只是，原本要凶狠的语气，此时竟是柔了半分，毫无气势。
　　林殊笑问道：“四年不见，你倒是聪明了许多。这么点蛛丝马迹，你是怎么猜到的？”
　　萧景琰梗着脖子，许久，才道：“我收到一封信。信上说：冬来丰州，能遇故人。”
　　林殊眉头一皱，心下惊奇。
　　这信不会是蔺晨所写，更不会是臻平透露，那么，还有谁，知道他死而复生？
　　“吃过一次亏，时隔四年，我断不会再吃一次。”
　　林殊点头称是，转身坐回榻上：“陛下……”话刚出口，便被萧景琰的眼神硬生生的堵了回去，“做了四年皇帝，你真是越发的睿智，我心甚慰。”
　　萧景琰脸色终于勾起笑容，如今，能见小殊，能听他这一言一语，心中震动之余，更是欣喜非常。这一笑，笑入眼底，或许，这是他四年来，第一次，笑得这般开心。林殊看在眼里，垂下眼眸，低头看着手炉出了神。

　　翌日清晨，宅院里仆人忙碌的清扫积雪，错落不一的沙沙响声在院落上空盘旋。
　　蔺晨一夜酒醉，却不晚起，一边捏着眉心，一边大步走向林殊的屋子，人还未到屋前，便喊了起来：“起床了起床了，飞流一晚上没见到你，怕是要拆了应府了。咱俩得赶紧回去，解救应帮主！”
　　屋门打开，林殊迈步而出，朗声道：“飞流！”
　　屋顶忽落几块雪，落在了蔺晨潇洒的发鬓之上，他怒眼一瞪，抬头望去，便见飞流从屋顶上伸出半个脑袋，闷闷说道：“你笨。”
　　“嘿？小飞流！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日天黑他还不见你我，连夜循着踪迹而来，哪里还会老老实实在应府等着。”
　　飞流听了，哼了一声，看来还在气蔺晨拐走他的苏哥哥。
　　蔺晨身子一跃，跳到了屋顶，飞流拔腿就跑，二人如此一番，屋檐下又是话落些积雪，落在林殊脚边。
　　“飞流，跑什么？”
　　林殊仰头笑看着追逐的二人，扬声道：“飞流，玩儿一会儿便下来吃饭吧！”
　　萧景琰从长廊另一端信步而来，也是瞧见了天上追逐的二人，走到林殊身边才道：“瞧他们二人，竟是觉得十年如一日，一切都未曾改变一般。”
　　“无忧无虑之人，自然是童心不变。”林殊转身，与萧景琰并肩前行，走向前堂，“你打算在丰州待多久？”
　　“半月。”
　　“也好，这半个月，你我可以好好聚上一番。如今我身体无恙，可与你痛饮几杯。”
　　萧景琰看着容貌全非的林殊，心中难免又是感慨几番，但思绪百转千回，终究还是高兴，甚至有些感恩，觉得这是老天恩赐。
　　“好。”
　　林殊侧脸看向萧景琰，眸中笑意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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