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尘埃未落定

　　大约半个时辰后，琅琊山主阁中，燃起了檀香。林殊盘坐在琴台前，十指轻挑间，如同流水般勾动琴弦，将种种过往沁入其中，琴音袅袅勾起了听琴之人的一番惆怅。蔺晨抬起了眼，看向炭火上咕咕作响的茶壶，却是迟迟未动。
　　一个人笔迹可以模仿，言谈举止也可仿效，可这琴音，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造假的。
　　蔺晨靠坐在独榻上，太多情绪绕在心头，反而导致他脸上没了一丝波澜。琅琊阁自认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却从未想过，这世上，真有借尸还魂一说。同样的面目全非，却比此前更叫人难以相信。
　　雨势渐渐小去，风又作大。
　　撩动主阁内的席布长帘，造了一派仙境。
　　飞流撑着下巴，听得好生认真，一双灵动眸子系在了林殊的脸上，即便那与他苏哥哥毫无丁点相似，他却好似能看见魂魄一般，确认非常。
　　琴声婉转，曲调悠远，在起风时，缓缓停了余音。
　　神游许久的蔺晨终于开了呛，半字之音将将发出，他又坐直了身体，将手中折扇砸了砸掌心，甚是惊奇道：“太叫人不可思议了。”
　　林殊点头，刚想附和些话语，却被急急吹来的风呛进了嗓子，不由咳了两下。这两声倒是惊了蔺晨，那人手中扇子一扔，便俯身过来，两指把住了林殊的脉搏。
　　林殊笑看着他，两息之后，蔺晨悻悻收手。
　　“怎么？没有大病，你还失望了不成？”
　　“呸！我什么都没说，你怎么知道我就失望了？”
　　“那你倒说说，这副身体，如何？”
　　“还行。”
　　林殊将手收回宽大的袖中，秋风吹动着他两鬓的长发，那张有些发黄的面颊上挂起了舒心的笑容。
　　“就是脾胃失和，导致这般瘦弱，面色蜡黄。”
　　林殊一笑，对老友颇为信任道：“有你在，不是病。”
　　“那是。”
　　蔺晨眸色一转，突然大笑起来。引来了飞流好奇的目光，林殊却知道他在想什么，当下无奈摇头。
　　作为梅长苏的那一世，蔺晨一直有个念头，奈何梅长苏身子骨弱，他从未实现过这个念头。如今这个老天爷垂爱之人有了正常人该有的身体，他不禁心情愉悦非常。自然这份心情大部分还是因为林殊活过来了。
　　“笑什么？”疑惑的飞流大喊道。
　　林殊瞟了眼飞流，笑道：“你蔺晨哥哥想与我喝酒了。”
　　“不行！”飞流抓着林殊的胳膊，摇头道，“不行。”
　　林殊拍了拍飞流的手，安抚道：“飞流，现在苏哥哥很健康，没有病……”话还没说完，竟然又咳嗽了起来。
　　飞流见了，认真严肃道：“不行！”
　　蔺晨收了大笑，身子再次舒舒服服的靠在了独榻上，伸手摆了摆，笑道：“不急，喝酒之前，你先喝两服药，调理调理。以后，有的是时日，咱们俩痛饮几番！哈哈哈！”
　　飞流评价道：“酒鬼。”
　　蔺晨眨眨眼睛，手指一点，“你也喝。”

　　林殊借着阿哲的身体活过来一事，只有蔺晨与飞流知道，确切的说，应该只有蔺晨一人知道。飞流心中对苏哥哥换了模样一事毫无感觉，彷如苏哥哥还是那个苏哥哥一般。
　　蔺晨忆起阿哲初来琅琊阁的情景，老阁主将人领了回来，什么也没交代，就把人放在了药草阁，甚至没有同蔺晨说上一声。只是，如今阿哲不再是阿哲，真正的阿哲多半已经死了，蔺晨思来想去，却不知自己该不该同他爹讲上一声。
　　林殊叹过两次，心中难免有夺了他人命运之感，蔺晨倒是不甚在意，但顾及林殊心意，还是在琅琊山的林野中立了座衣冠冢，只不过石碑无字。
　　至于林殊，蔺晨自然不会让他再去药草阁做苦工，分了另一个人过去帮着小九。小九倒也不觉得奇怪，阿哲是个妙人，留在药草阁确实不该。不过林殊还是会无事时过去看看小九，帮着搭理搭理药棚，小九心下越发喜欢阿哲这个人。

　　琅琊榜群山环绕，云雾弥漫，仙境中飞流飞上飞下，如同鸟儿一般，羽翼轻盈。
　　他有时去追大雁，有时在溪谷中上追流水，有时被蔺晨追……
　　几场秋雨过后，寒冬来得尤其快，不知不觉间，清晨里已经觉得面颊微冻。阁子里的席帘不再高卷过半，而是统统放了下来，挡挡风气。
　　林殊的身子在蔺少阁主的汤药调理下已经完全恢复，皮肤白了，脸色也跟着红润起来，偏瘦的身体也在飞流不断与他分享食物的情况下，被填胖了。
　　蔺晨因此挑了不少理，他每次要吃飞流手里的食物，都如同虎口夺食一般。可林殊不声不响，飞流就主动与他分享。
　　林殊笑着掰开飞流送过来的橘子，送进嘴里一瓣，身体无病，嘴里也不苦了，橘汁甜香漫延口齿之间。蔺晨瞧他吃的兴致勃勃，不禁眨了眨眼睛，抻着嘴角，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一只手就此伸了过来，掌心摊着扒开的蜜橘。
　　蔺晨口角含笑，看着林殊递过来的橘子，捏起吃了一瓣：“乖。”
　　林殊听了，立马手掌握拳，作势就要打，蔺晨一躲道：“诶，橘子，别被你捏碎了！”
　　“吃吧，乖。”林殊绽开笑颜，如此说道。
　　“嘿！你身体好了，当我还不敢打你吗？！”
　　话音刚落，飞流不知何时已经出现挡在了林殊面前，鬼魅般的轻功，如此无声无息。蔺晨看着飞流，一笑：“小飞流，要是有人打你蔺晨哥哥，你帮不帮我呢？”
　　“不帮。”
　　林殊听后笑了起来，眸子里的笑意温暖。

　　说好的痛饮之局还是到来了，这日入了夜，主阁里的木格门关了大半，屋子里的炭火燃的暖红了几人脸颊。琅琊山上的星空格外璀璨，飞流坐在门口，吃着点心，望着天上的星星发呆。
　　屋内，檀香缭绕中只有酒水入杯之音与炭火噼啪之声轻轻响着。
　　“再过几日，怕是要下雪了吧。”林殊喝了一口温酒，微微将脸侧向窗外，视线里落入飞流的背影，神色也因此越发的温柔。
　　“琅琊山的雪要比别处晚上一些，不过我估摸着，金陵应该是已经下过一场雪了。”
　　提到金陵，林殊的眉尖一跳，握着茶杯的手指也跟着动了动。蔺晨将一切看在眼里，笑道：“你呀，快点静静心。世上千万事，你少管一件，就能多活一天。同我一样，尽兴而活，那才是你这辈子该做的。”
　　林殊面上浮起微笑，轻声道：“我什么也没说，你倒是先讲起道理了。”
　　“你没说？可你这张脸上可是全都说了。”
　　“我在琅琊阁待了一段日子了，对外面天下事几乎没听见一句。今日你我饮酒，总要找些话题聊聊，不如你就同我说说，如今的大梁吧。”
　　“你是想听大梁的事，还是想听萧景琰的事？”蔺晨装模作样的问道。
　　林殊徐徐倒了一杯酒，“都说说。”
　　蔺晨料到林殊早晚要问，自己也早晚要说。当下换了姿势继续坐着，一边倒酒一边道：“两年前老皇帝驾崩，守孝一过，萧景琰便登基了，同时奉静贵妃为太后，柳氏为皇后。”
　　“这些我都知道，说些我不知道的。”
　　蔺晨啪的把酒杯落在案子上，瞪了一眼林殊后，继续道：“萧景琰登上帝位之后，改良纳税，实施新政，赏罚公正，梁国百姓都对这个新皇帝称赞有加。总之，一切都与你所盼望的一样，萧景琰是个合格的皇帝，大梁也随着他好了起来。”
　　“没有但是？”
　　“没有但是。”
　　林殊是何等玲珑之心，只瞧蔺晨的模样便知道，这人还隐藏了些什么。
　　“前几日上琅琊阁的那人，你要不要与我说说？”林殊自是认识那人，才会如此发问。
　　蔺晨一脸轻松笑意，“恩？说什么？没什么可说的。”
　　“那人名叫秦右，是大渝的禁卫军统领，我相信，这四年，凭他手腕也不会从这位置上下去。他上琅琊阁必是有问与你，他所能问，无非有两件事。一事关于大梁，一事关于大渝纪阳候。同我说说，他问了哪一件？”
　　蔺晨抿着嘴，话题直接转开道：“你都又活一次了，怎么还是个操心的命！”
　　门口的飞流听了，皱眉回头，梗着脖子道：“不操心！”
　　林殊愣了一愣，胳膊拄着案子，松开了筋骨，淡淡笑道：“饮酒无聊，就是随意说说。”
　　“那就不谈这个，等着冬日过去，明年春来，你我带着飞流，将之前说好的地方，都玩上一玩儿。”
　　林殊低头，思忖间已经猜测出，秦右定是问的关于大梁那件事。四年前，林殊同蒙挚一同击退了大渝，威风赫赫还仿若昨日之事，战场上凛冽的寒风，此时此刻依旧能感觉得到。当初出战的便是秦右，这个阴险小人留下过一句话，说是他吞不下这大梁，大梁自己也会把自己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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