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伴

　　床上，一个女孩儿安静地坐在那里。
　　她的手中，是一本书，但是，她并没有看。而是低头，听着耳边传来的细碎的声音。

　　“是吗，那小姑娘真是可怜。”
　　“她爸妈估计也特别伤心。”
　　“这孩子才多大啊，啧啧，真是......哎。”
　　......

　　声音并不大，但是在这里却听得格外清晰，就连逃避，都很无力。
　　因为这是医院。
　　因为这是病房。
　　因为这是一个很安静的地方。

　　更因为，她很努力地想要听清，他们都在说些什么。

　　女孩儿终于抬头，看向雪白的天花板。
　　那里什么也没有。
　　除了一片空白。
　　像她的人生一样。

　　车祸之后，她就很少笑了，即使偶尔露出笑脸，也不过是为了安慰伤心憔悴的家人。

　　那一天，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她明明很轻松地走在路上，为即将到来的舞蹈课而高兴。
　　可是，当她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时，她却被告知，或许，她再也无法跳舞了。

　　天知道，她有多么喜欢跳舞！
　　如果不是因为热爱，作为一个优等生，她怎么可能坚持学习了十二年舞蹈！
　　可是，这些，在此时，好像都不重要了......
　　她扯了扯嘴角，又低下头来，目光落到手中的书上。

　　“人所不能者，即是限制，即是残疾。”

　　她慢慢地读出了这句话。

　　她希望有一天，能够重新站在舞台上。

　　“小歌，别看书了，睡会儿吧。”门开了，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个暖瓶。
　　“睡不着。”

　　妇女再没有说话，从她手中取出《病隙碎笔》，将刚倒好的水递给她。

　　“那就躺一躺吧，明天就要手术了，好好休息。”

　　乔歌没有忤逆母亲的话，乖乖地躺到床上。
　　明天就是她安装假肢的日子了，要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但是紧张又有什么用呢？
　　何况，她已经给父母增添了很多负担，不能再让们担心了。

　　“咚咚咚。”
　　门外响起极轻的敲门声。

　　乔母愣了一下。
　　这个时间，自家人都安排好了，应该不会来探望才对。
　　带着疑问，她打开了房门，就看到门外站着的少年。

　　“阿姨好，我来看看乔歌。”少年礼貌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原来是沈奕啊，快进来吧。”

　　“沈奕？”乔歌有些惊讶。
　　“怎么这么惊讶，你是吃定了我不知道你出事了是不是？”沈奕一呲牙，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居然都不和我说一声！”
　　害得他白等了那么多天。
　　要是早知道她出事了......他好歹也得抢上名额，赶在前几个来看她啊。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我以后恐怕跳不了舞了......”乔歌摇头，甩掉方才的落寞，笑了笑，“不过，倒是没想到你居然找过来了。”

　　虽然脸色有点白，但是，她还是笑得那么好看，嘿嘿......
　　沈奕盯着她的脸看，傻兮兮地跟着笑了一会儿。

　　乔歌看他一脸呆滞，眉头一挑，微微蹙起。
　　沈奕对上她的目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病情居然越来越严重了！
　　当着乔歌的面，他居然也敢失神！
　　真是不可饶恕！

　　“嗯嗯，我好不容易才从老师嘴里把话套出来。”沈奕立刻恢复一脸的阳光。
　　他的眼神清澈明亮，就像湛蓝的天空，一眼看去，只觉得心旷神怡，乔歌也觉得心情莫名地轻松了几分。

　　“我记得老师好像说过不会告诉你。”
　　乔歌仔细想了想，确定自己有跟父母强调过“不要告诉沈奕”，难道他们忘记和老师说了？

　　沈奕心里轻嗤一声。
　　哼哼，要是有从老师嘴里套话的功夫，还不如自己动手。
　　当然，他是不会告诉乔歌他是从昨天乔歌上网的IP地址追踪过来的。

　　谁叫她也不告诉自己她住院的事情了。

　　“是吗，反正我看你几节课都没去，就去问老师，然后老师就说了啊。”

　　“对了，我这几次没去，你和谁一起跳的舞？”
　　拉丁舞是要两个人一起跳的，而且，通常两个一起跳舞的人都要磨合一段时间，不然的话，做一些亲密动作，会很尴尬的，毕竟，像她和沈奕一样的舞伴可不多。

　　当初，她和沈奕是同一年学的舞蹈，所以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舞伴。那时候，她才六岁，他也不过七岁，都是再纯真不过的小孩子，磨合下来十分顺利，相互配合也很默契。之后，令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这一对舞伴，一当，就是十二年。

　　从孩提时期，到青春少艾，过渡得再自然不过，基本就没出过岔子，只除了有一段时间，沈奕莫名其妙地闹脾气，一连几节课都是一个人练舞。

　　不过，这段时间也没多久，后来又莫名其妙地就和好了。
　　所以，总的来说，他们之间的舞伴关系，十分稳定。
　　也正因如此，这次出事，乔歌才没有跟他说。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过是舞伴，而她，恐怕再也不能跳舞了。

　　——以上，是乔歌单方面的看法，如果被沈奕知道她要和他“断情绝义”，事情绝对会很棘手。

　　“嗯......我一个人练呗。”沈奕含糊地说。
　　要他和别的舞伴一起跳舞？
　　做那么亲密的动作，他可受不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一定不能让乔歌知道，自从知道她不去了，他就没去上课。

　　说起来，他对舞蹈并没有乔歌那么执着，当初仅仅是想跳而已。
　　小孩子嘛，总是三分钟热情，今儿个看这个娃娃顺眼，明儿个看那个玩具有趣，而他对跳舞的兴趣，也就仅限于此了。
　　更别提后来，就连这点兴趣也没有了。

　　他可没有乔歌那么坚韧，被训练成那样还坚持下来。自从第一天去了被拉扯地哇哇大哭之后，他幼小的心灵就受到了极大的创伤，紧随而来的，又从父亲那里受到了更大的伤害。
　　说什么既然做出了决定，就不许后悔，不考到金星一级就不许停，害得他不得不又接受了几年的折磨。
　　本来，考完金星一级了，他就不打算继续了，可是这时候又有些舍不得了......至于原因，天知地知，乔歌不知，但是他自己还是很清楚滴。
　　于是，某人就成为了他跳舞的最大动力。
　　简直比父亲的板子还管用啊。

　　哎，说出来全是泪啊。

　　可是，难道连掉眼泪儿都不行了吗！
　　如果她都不跳舞了，那他呢？
　　他又怎样才能见到她？
　　难道只能靠看病这条路了吗......呜呜呜，好凄惨。

　　“你一个人练啊......”
　　不知怎么，乔歌有些想乐，又有些想哭。
　　“我看你还是趁早找个舞伴吧......”

　　“你要我上哪儿去找你这么优质的舞伴啊！”沈奕看她情绪不对，立刻把话截了过来，还莫名的有些火气，“再说，舞伴什么的，那是能随随便便的吗！你看我和别的女人搂搂抱抱的，你难道就不......呃......”

　　看着乔歌震惊的目光，沈奕的脑回路终于正常了，然后开始检查刚才说过的话......瞬间，石化了。
　　他是不是一不小心暴露了什么......
　　嗯......其实还是没关系的嘛......他保持微笑。
　　在女神面前，绝对不能丢面子（至于里子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不过，笑了一会儿，他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有谁知道，他这个假期明明准备来个告白，结果一连等了几节课，正主儿都没有出现！
　　那今天，该是个好机会吧......

　　深呼吸，呼气，吸气，呼气，呼气，再呼气，继续呼气......完了，要憋死了！

　　处在憋死的边缘，他终于想明白了。
　　告白吧，沈奕！

　　深呼吸——
　　“乔歌，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和你说......”
　　这气氛怎么这么吊呢，不符合他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风格啊。

　　乔歌看他半天没吭哧出一句话，觉得自己还是别听了，可是看沈奕这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又不忍心打断他，只好耐心等待。

　　终于，沈奕调整好状态了。
　　两只眼睛弯弯的，两颊还泛着晕红的色彩，脸上笑容微微，嘴角微微挑起，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乔歌，我......”

　　“扣扣扣。”

　　有人来了。

　　沈奕的第一次告白，宣告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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