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升仙

　　我为洛神妃感到不值，感到心凉，我想起当日洛神妃的话：“我不会离开的,我永远不会离开他，离开这里。这是我对他承诺过的。他会想起来，不会把我一人留在往日的恩爱中，他只是……暂时离开我，暂时爱上了别人。”
　　那个女子……她……
　　高台上的秦天机动了，他转身看着台下，在那里有两个士兵推搡着一个女子走过来，女子身上还穿着华丽柔软的常服，她高抬着头，露出美丽的脸庞，头发有些凌乱，发上的玉簪似掉非掉，那张脸我前不久才见过，正是洛神妃。
　　周围的百姓里大多见过宰相夫人，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有聪明的人隐约猜到，却因平日宰相夫妻恩爱的流言而不敢相信，况且洛神妃素来善良，根本不能将她与残忍嗜血的妖魔联系在一起，若是在以前，有人说她是妖魔，只怕会被别人骂死，但现在……
　　没看到她的丈夫都请人将她抓起来了吗？这还有假？不能吧。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妖魔居然伪装人类混在我们之中！平日里惺惺作态！说不定又是什么阴谋诡计，杀了她！杀了她！妖魔都是该死的！他们嗜血残忍！想想我们死去了连尸体都没留下的亲人朋友！！！杀了妖女！！！杀了她！！！”
　　人群被煽动，所有人都喊着，“杀了她！杀了这妖女！杀了她！！！”再没人记得那温柔善良的宰相夫人……
　　我心里一痛，眼前遍布血色……为什么……耳边有声音响起，“阿秀，我等不到你想起来了，等不到你回来了……不要伤心……阿秀，不要怪他……对不起……”
　　我猛然张大眼，你快死了……你快死了啊……这种情绪来的很快，快到我抑制不住。
　　秦天机若有所感，朝我看来，洛神妃及时打断了他，“天机……”她没有叫他相公，没有叫他夫君，亦没有叫他的字，“当初我跟你在一起甚至怀上第一个孩子时，我不是妖。真的，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都要告诉你。”
　　她微微一笑，如两人初见时，“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妖吗？是在那年冬月，我的孩子死了……那一天，你在皇宫陪骄阳郡主，我被人推入水中，那时候啊，如果不是一只水妖……我早就死了，可惜，到那时我才发现我认错了人……你不是他，他为了救我耗尽修为将我变成了妖，用水重塑我的身体，而那个怀有你孩子的……我原本的身体，沉在水底慢慢变为白骨。”
　　秦天机的脸上开始抽动，洛神妃继续说着，“至那以后，我就是一只妖……我叫你的字，我说专为你取得字，其实是他的名字，你恨我吧？我也恨你啊，为什么你要去陪骄阳，为什么你不在我身边，为什么要让我发现你不是他，为什么你不是他？！为什么！”
　　她的声音渐渐凄厉，“我守着你，再给你生了成儿，就是希望有一天他会回来，而我亦不欠你什么，可是结束了，他没有回来，我也要死了……”
　　人群开始安静起来，甚至有人在哭泣，我压了压心底的负面情绪朝发出哭泣声的地方看去，正是之前被小贩忽悠买下三彩琉璃耳环的那对主仆。
　　洛神妃突然安静起来，“成儿是人，他没有继承我的妖魔血脉，你大可以放心，你若不想要他，把他放到别庄自生自灭吧。”
　　她眼底明明对秦天机没有死心，为什么要这样说？我发觉了不对，我不信秦天机没有看出来，但是，秦天机缓缓开口，辨不出喜怒，“我会好好抚养成儿，他是我秦家血脉。”
　　洛神妃微微一怔，愣愣的开口，“你很久没和我说话了，瑾生，”她叫着他的字，秦天机突然觉得很愤怒，“那就好”她的愣神不过一瞬，随即面无表情的挪开视线，随口答道，有些漫不经心的走到人群前，扬起笑脸，“来吧。”
　　我走到她面前，所有人都看着我，“值吗？”为了让他亲手杀她而撒谎，什么另一个水妖……什么爱的不是他，统统都是假的。
　　“值。”
　　听着她的回答，我突然很想流泪，我扬起匕首，不知从哪里钻出一个大约八岁左右的小孩来，他浑身狼狈，气势汹汹得朝我撞过来，嘴里大声喊道，“坏女人！不许伤害我娘！”我一时没有防备，被他撞倒在地，手心擦在地上破了皮。
　　小孩转过身用力抱住洛神妃，声音哽咽，“娘，孩儿再不调皮了，孩儿保护你，不让别人欺负你，娘……不要离开成儿……”
　　我慢慢站直身，看着洛神妃，她见到小孩时脸色明显柔和下来，四周突然起风了，这场风呼啸着吹向人群，吹迷了众人的眼睛，屏蔽了母子间的谈话，吹进我的心里，止不住的荒凉。这股凉意紧跟着从心里向四肢蔓延……不由自主的开始发抖……
　　这不对劲，这股风……太阳正烈，就算起风也不该如此阴冷，没错，就是阴冷！我甚至听到了身上细微的断裂声，那种声音给人的感觉像是玉石在碎裂，而我身上只有从裴琛手中拿回来不久的.那块洛神妃说对我很重要的玉佩。我下意识伸手握住贴身放在心口位置的玉佩，触摸到的……，我赶紧将玉佩拿出来。
　　只见玉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填了无数道碎纹，好似轻轻一碰就会化为灰烬随风而去，那股阴冷的风在玉佩拿出来后迅速消失不见，而此刻洛神妃倒在地上一把匕首插在她的胸口，四周的人群变得只有几个人淅淅沥沥的站在原地，那么一大片人，不过一阵风的时间，消失了九成……
　　那个小孩不见了……秦天机跌坐在地上，面容有些失神，他紧紧盯着从洛神妃身上流出的鲜血，瞳孔涣散……不知道风起又消逝时那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我提着裙子上了高台，眼角不经意间晃到一样物什，本来已经走过了，又倒回去捡起那件东西，上面沾有血迹，像是不小心粘上去的。我捏了捏手中的东西，抿紧唇，想起出门时安画的反常……
　　“见过洛小姐……小生……这厢有礼了……”身后秦天机突然张口，断断续续的吐出一句话。
　　我突然想起一个画面，画面里我坐在梅林那座妖府里，看摆设赫然是洛神妃说过的为我所留的那间房，我的面前站了一个女子，身形容貌都与现在躺在那里，再也说不了话的洛神妃别无二致，我看不清画面里自己的容貌，只听到自己在打趣着她，“哎呀呀，小妖春心萌动了呀，可惜不知道人家有没有对你……”
　　“呀，阿秀，你竟敢打趣我，不理你啊……”那个洛神妃一脸羞红，眼神却明亮的刺眼，“今天你见过他了，觉得如何？”
　　“不是说不理我了吗？”我开着玩笑，声音中却有一丝不安，人妖殊途，他们怎么可以相恋？日后……日后要是被得知身份……那又会是什么下场？
　　“阿秀！”她跺脚，“你再这样，我真不理你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成吗，”我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小妖，你知道你们相爱会有的后果吗？你能承受吗？永不后悔？！”
　　“我知道。”她低声道，“阿秀，我能承受，绝不后悔！”
　　画面戈然而止，停在她说绝不后悔那一刻，我突然很想把她从地上摇起来，指着现在这个失魂落魄害死她的凶手，那个她爱的人，想一起白首的人问她你现在后不后悔？悔？还是不悔？
　　“真是好笑，她在时你那么厌恶她，她死了……因为你她死了，你却这幅做派，真是虚伪到让人恶心！”
　　我缓缓走到他面前，低头看他。只见他抽搐了一下，茫然的抬头，眼神浑浊，“阿秀……你来啦，你是来杀我的吗？你说过我要是对她不好你就不会放过我，可是你不见了，我对她那么不好，你怎么还不来……阿秀……她死了……死了……什么都没了……没啦！”
　　我倒退几步，被他惊到，他好像不对劲……是疯了吗？他笑起来，手脚并用的站直身体，大笑着喊，“没啦！都没啦！你没啦！她也没啦！哈哈哈……”笑着笑着他突然哽咽起来，茫然四顾，嘴里念念有词，神神颠颠的走了。
　　四周百姓惊呆了，宰相这是疯了？发生什么事了？那个宰相口中的阿秀是谁？她？妈呀这么多八卦，太激动了，回去跟左邻右舍显摆显摆，这可是第一手资料啊！怀着这个想法，百姓一哄而散。
　　看着人们散去，我站了很久，原来我也出现在宰相的生命里过吗？洛神妃的身子开始透明起来，她是水妖，死后身体化水，被太阳蒸发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而她一直保持人身，死后没有立即化水是执念太深了吗？你在执着什么呢？“我姓洛神，名妃，我们水妖都叫洛神，这是一个种族的姓，后面的名，是可以自取的，我一直没有名，现在我取名为妃，用你的姓做我的名，阿秀，我们要一直做好姐妹，永不分开。不背弃。”
　　望着她的身体消失，我将她留下的衣物拾起收好，在店铺取了火折子点燃，“我现在还记不起更多有关于你的事，但是，我一直是你的姐妹，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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