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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人
烈阳城的天空,隐隐透出一种苍白的蓝色。
火念灵心力交瘁地抬起头,望着天际,忽然间羡慕这些在眼前忙碌穿梭者的人来,如果能做回正常人,多好啊。
可惜,谁也没本事让时光倒退。
喝过石大夫熬的药后,到了晚间,火念灵感觉气脉旺盛了许多,胸臆间呼吸顺畅,手足也不再发寒。于是又恢复了坐不住的习惯,起身准备去杨波处转转。
到了西厢,发现对方果然很听话的呆着养伤,找不到理由修理他,便只是让石大夫诊了诊脉,开了一副宁神养气的方子。
“五年前的事,知或不知,对你来说重要么?又何必徒增负担呢。”
她站在门旁头也不回的说话,杨波看不到她的表情。
话音刚落,那一袭粉衣已经消失在飘雪的夜色里。
可是,说完刚才的话,怎么会感到有些落寞呢?火念灵留了石大夫照看杨波,她一个人提着灯,穿过万华池,有些茫然的想。
“唉。”她叹了口气,抬起头,望了一眼飘雪的夜空,忽然觉得人生在世是如此的沉重和无奈,仿佛漫天都是逃不开的罗网,将所有人的命运笼罩。
雪地上的光映照着她的脸,苍白而凄美。火念灵这两日压抑的泪水终于忍不住直落下来。这两天,面对杨波的质问,她心里有过多少的疲倦、多少的冰火交煎,却始终无法开口,告诉他,自己早就变成了一个怪物,一个需要石大夫日日施针才能压制毒性的怪物。
她不敢再踏出烈阳宫,她深怕自己一旦毒发,会控制不住地伤害别人。所以她宁可将自己囚禁起来。她不喜欢杀人,她更不能接受自己曾经伤害过那么多无辜的百姓。所以,遭受了一年的折磨之后,她终于立下毒誓,痊愈之前,不再离开烈阳城半步。
她拭去了脸上的泪痕,继续向前走着,一路上,风渐渐温暖起来,雪落到半空便已悄然融化。
杨波悄悄跟在她的身后,将一切看在眼底。他感觉身上说不出的不舒服,好像有什么有内而外的让他的心躁动不安,这个大小姐,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行,他一定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正午,日头已经照进了东厢,里面的人还在拥被高卧。她在半梦半醒之间嘀咕着,一翻了一个身,继续沉入美梦。最近睡的可真是好啊,昔日挥之不去的往日种种,总算不梦魇一样缠着她了。
然而,杨波却一早就抱着两坛子酒,来到了东厢。
“我们小姐昨夜又咳了一夜,天蒙蒙亮才好不容易睡去。”一旁的侍女皱着眉,有些怯怯,“公子你,你能不能劝劝小姐,让她想开些呢。”
咳了一夜?看到侍女手里那条满是斑斑点点血迹的手巾,心里猛地一跳,在他心里那样骠悍的女子,眼见得一天天憔悴下去了。
杨波在帘外愣住,心下却有些忐忑,不由侧耳凝神细听里面的动静。
“是谁?”火念灵的声音疲倦,似是被外头的声音扰醒。
杨波一揭帘子,道:“是我。”
里面的人被吓了一跳,忽然呆住了。
仿佛想起了什么,她一把扯过被子,盖过自己的脖颈。杏眼恶狠狠地盯着他,针一样的尖锐,“谁让你进来的!”
杨波笑言:“你去我那的时候,可从来没问过我能不能进来呢。”
然而望见火念灵有些苍白的神色,心里忽然不是滋味。
“你真的没事么?”
火念灵点点头。
杨波舒了口气,侧眼望了望榻上的人,“那就好。”
“你先顾好你自己吧!”火念灵抬起头,对他道,“想要在一个月内恢复,本就是件难事,你还这样不注意,怎么去救人?”
“嗯。”杨波点点头,“然而,不知为何,心里却有另一种牵挂和担忧泛了上来。
“我已让石大夫做了一些可以随身带着的药丸,你走之后可以继续服用。”火念灵看着他,“你若再出了什么事,可别再回来找我了。”
杨波暗自一惊,她已经开始为自己准备这些了么?。
“好。”他点点头,转身,“原本带了些酒想找你一起喝,看来是没福气了。”
出门前,他再叮嘱了一遍:“记住,你若有任何事需要我,一定要告诉我!”
“知道了。”她拉下脸来,不耐烦地地摆出了驱逐的姿态。
看到杨波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外,火念灵的眼神黯了黯,唰的一声拉下了帘子。房间里忽然又暗了下去,一丝的光透过竹帘,映在女子苍白的脸上。
暮色初起的时候,杨波抱着酒坛坐在树下,想着来了这么多天,怎么不见火宫主和火夫人呢。
那一夜的雪非常大,风远远地吹来,在烈阳城的上空徘徊呼啸。
烈阳宫里,一切都很宁静。药房里为杨波炼制的药已然快要完成,石大夫有些疲惫在馥郁的药香中沉睡。
一夜的寒冷让火念灵身体僵硬,她不停让房内的侍女舔着火,却还是抵不住一身的寒意。
一瞬间,多年前的恐惧再度袭来,她脱口惊叫起来,闭上了眼睛。
“快去找石大夫,快!”火念灵知道这样的严寒,又驱动了体内的蛊毒,她从床上坐起,挣扎地想要下地,却失衡地摔倒在了地上。
“小心!”一只手却忽然从旁伸过来,一把拦腰将她抱起,平稳地站定,低声,“天这么冷,应该喝杯酒暖暖。”
她因为寒冷和惊怖而在他怀里微微颤栗,“出去……你快出去!”
杨波怀抱是温暖而坚实的,可她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
杨波没有松手,她推了几次却无法挣脱,便只好安静下来。他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缓缓输着气,在石大夫来之前,她不至于太痛苦。
“你中了什么毒?”然而,他开口问。
刹那间,她忽然有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是啊,即使再贪恋他的怀抱,她身上的蛊毒,不可以让他知道。
“别怕。”他说,低头望着她笑了笑,“不管什么毒,我都会替你找到解药。”
“呵,不用。”她轻笑,“我身上的毒,没有解药。”
“而且,”她仰头望着他,“我现在只是个药人,你知道什么是药人么?”
杨波一震,半晌无言。
他正想说话,却看到粉衣女子已经抬起了手,直指门外,眼神冷酷。
“出去。”她低声说,斩钉截铁。
他默然望了她片刻,确认石大夫已经到了之后,转身离去。
她看着他转过头,忽然间淡淡开口:“真好啊,我们终于互不相欠了。”
他站住了脚,回头看她。她也毫不示弱地回瞪着他。
两人默然相对了片刻,“这是临别赠言么?”杨波转身,“是我一直欠着你。”
他很快消失在风雪里,火念灵静静凝望了很久,“杨波,我希望你能幸福。”
第二天雪就晴了,烈阳宫的一切,似乎也随之一起,恢复了平静。
火念灵贴身侍女端了早点走进西厢,重重把早餐盘子放到桌上,似乎心里有气:“喏,吃了就给我走吧!自从把那捡回来之后,小姐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杨波被这个小丫头说的脸上阵红阵白,觉得嘴里的莲子粥也没了味道:“对不住。”
“不用对我说对不住,”侍女哼了一声,“你可知道这五年来小姐到底受了多少苦!”
话毕,侍女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西厢,看来很是生气。
杨波一个人呆在房间里,胡乱吃了几口。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子,火念灵说的药人,究竟是什么?
“石大夫,什么是药人?”石大夫正熬着药,耳边忽然有人出声。
石大夫放下药罐,蹙眉:“你真的想知道?”
“恩。”杨波吐出一口气。
石大夫也是吐出一口气:“既然是她开口先说了出来,那么告诉你也无妨。”
药人在西域是很常见的,有些人为了修炼一些邪门歪道的武功,就会用毒药来喂食一些人。一般药人都是从小食养,但自小开始食养,只能喂一些普通的毒药,喂得过了,药人承受不住,是会随时死去的。
念灵自小被万华池的水养着,身子骨要比寻常人都好些。我想他正是看中这一点,所以才会把她抓走吧。像念灵这么大的姑娘,再加上有些底子,是修炼时,用来突破卡关的最好引子。所以,那个人抓了她过去,喂了她冰蚕蛇的胆。
冰蚕蛇?它的毒可不比巴布虫的轻啊!
“可还有救?”杨波一惊,忍不住打断。
“我的医术也不过如此,只能稳着她的病情,让她不至于太过痛苦。”石大夫摇摇头。
“若不是青云宫的杜公子及时将她救出,恐怕现在……唉。”石大夫叹了口气,不忍继续说下去。
“可是她怎么会被抓去,做了药人呢?烈阳宫里的高手可不少啊。”杨波皱眉,似在苦苦思考。
石大夫没有答话。
杨波微微蹙眉,究竟发生了什么?五年前?五年前正是他离开的时候,莫非和自己有关?
踌躇了一番,他终于下了决心:也罢,既然她死活不肯说再多,定然有原因,如若不再问她也不会多说一句,看来得靠自己去调查了。
“还请石大夫不要告诉她,今日我来过你这。”他对石大夫恭敬道,“她不愿与我多说 ,想必也不想我多过问。”
不等石大夫应答,他已然呼啸一声,点足跃出了窗外。
暮色初起的时候,杨波正收拾收拾准备外出。
这种欲雪的天气,随处都是寒气。
“告诉你家小姐,我出去几日便回。”杨波翻身上马,细细叮咛,“让她放心,过两日我定会回来找她。”
“可是……”侍女正想开口组织,杨波早已扬尘而去。
暮色里,寒气浮动,云层灰白,隐隐有欲雪的迹象,杨波一路急奔,没有一丝想要停下的样子。
“公子,小姐有你这样的朋友,是她的福气。”他尚自走神,耳边响起了石大夫的话语,他微微一震, “或许她还有一线希望吧。”
杨波抚摩着那一匹从烈阳宫里骑出来的马,忽然一笑:再怎么样,也得试试吧?
暮色深浓,已然有小雪依稀飘落,杨波在奔驰中仰头望着那些落下来的新雪,忽然有些恍惚:如果真找不到,那么她这一辈子就得这样了么?
那样寂寞的山路,时光都仿佛停止了啊,他忽然间发现自己无法遏制地反复想到她。那一夜雪中的明月,落下的梅花,怀里沉睡的人,都仿佛近在眼前。
或许,真的是到了该和过去说再见的时候,就能重新开始了吧?
他多么希望自己还是几年前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执着而不顾一切,可最后,所有的一切,也终究抵不过时间。
其实火念灵是聪明的,明知不可得,所以坦然放开了手,选择了可以把握的另一种幸福——那就是祝他幸福。其实,在那一天,杜若破门而入救了她的时候,她的心里竟然有一丝失落,所以那时的她,其实已经放开了心里那一根曾以为永生不放的线了吧?
杨波一路策马南下,心却一直留在了烈阳城。
杨波怔怔想了许久,忽然望着夜雪长长叹了口气,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话,“看来,倒是我很想念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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