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之主

　　老道长站在床边，默默地凝望着夜空，不知道在向什么。一时间，整个人如同一把没有了剑柄的剑，锋利孤绝。犹似这个世间，没有一个人可以接近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道长忽然悠悠开口道：“有些事，原本这一辈子都不想再提及，可现在似乎到了非说不可的地步。”

　　杜若只抬了抬头，并不准备打扰。

　　“陆离的姨母，唤作冬荣。她原本是鹰城白鹤镖局的大小姐，后来因为看上了穷小子，不惜与家人反目，随着那个穷小子到了青云城。”

　　老道长顺着回忆，仿佛回到了那年那日，脑海中的思绪，开始翩翩飞扬了起来。

　　***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

　　冬荣大步走去，一把拽起了醉倒在雪地里的杨显才，连推带拉地把他弄到了客栈里，怒目而斥道：“我是什么样的性子，什么样的人，旁人若是不知，难道你杨显才还不知道？你最该是那个一清二楚的人！只要你伸出手，我就能放弃一切，跟随你一起天涯海角，就此漂泊。可是，你却觉得我就是个爱慕虚荣，贪财忘义之人！我等了你无数个日日夜夜，你却只敢在躲在酒坛子里，你根本就配不上我！”

　　说到这里，一向大大咧咧的冬荣忽然开始抽泣起来。

　　“我等你了这么久，等到我心灰意冷，可是我，可是我还是放不下你。我不能骗我自己，我就是放不下你！”

　　杨显才并不为其所动，摇摇晃晃地走出酒楼，漆黑的夜色中，恍恍惚惚间听到身后传来了徐徐琴声。

　　曾经，冬荣曾无数次为他抚琴，朝朝暮暮，晨晨昏昏。

　　杨显才的手悬在半空，仿佛身前有架琴一般。他的手轻轻拨过琴弦，一时间，周身似有断断续续的清响传出，凄凉哀婉的琴音好似他此刻心中的哀嚎，悲极不成曲调。

　　忽然间，他随手拿起酒坛，刚凑到嘴边，突然想起冬荣的话，又用力把酒瓶扔向了窗外。他垂头而坐，不一会，杜伯庸坐到了他的面前，长叹道：“曾经那个令人惊叹的杨显才，去哪儿了？”

　　杨显才无动于衷，有口无心道：“早已死去。”

　　“你那么聪明，难道听不出她的决心？”

　　这句话终于吸引了杨显才的注意，他看向杜伯庸，边思索边说道：“是我放弃了和她在一起的机会。是我，当着众人的面说，我不会娶她。她恨我，她在心里恨了我千千万万遍，她早就恨绝我了。再见时，她早已想要将我千刀万剐。”

　　“若她真的要将你千刀万剐，为什么还要在这寒天雪地里跑来找你？若她真的恨绝你了，何苦再同你废这么多话？这些，你当真没有想过？”

　　杨显才的神色渐渐凝重，他细细品着杜伯庸的话，心中渐渐明白过来。冬荣之所以跑来说这些，就是想再激自己一下。可她那样期待自己能有所回应，他却只知道逃避。

　　许久，杨显才心头酸涩，低声问道：“我是不是太没用了，她都言尽于此，我却只知道放手。”

　　杜伯庸看着杨显才，缓声道：“冬荣就是这样的性子，傲气又不愿服输。她看似强硬，却时常因为这样的性子而伤害到自己。她之所以敢这般锋芒耀眼，不过是以为她的身后会一直有你。但如果你不在了，她的生气和锋芒，也会随之不见。

　　杨显才的眉头微微舒展，悲伤虽仍在心底，可他却确定了一件事，日后不管多么软弱迷茫，冬荣都会抱住他，就像现在，不管前途多么凶险，他也要抱住冬荣一样。

　　***

　　时光飞逝，岁月总有着令人惊叹的力量，它虽能化解干戈，但它也能制造麻烦。

　　杜若难掩惊异之色，冬荣竟然就是杨波的母亲，现在该叫他敷衍了。

　　老道长捋了捋胡子，继续不疾不徐道：“外人皆知杨显才患过一场重病，但其实他并非真的患病，而是中了毒。下毒之人，自然就是白鹤镖局的掌柜，冬荣的父亲。”

　　杜若一惊，甚是不解。

　　老道长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可谁知冬荣知道杨显才中毒之后，日日跪在我的道观前，想要求取一碗诸神之水。当年我编造这口圣井，想救之人并不是杨显才，我想救的另有他人。可冬荣那时每日都来跪求，我也曾心软过，但终究还是没有出手。”

　　老道长自嘲地笑了笑：“终于有一天，她不再求我，一下子跳进了井里，让我无路可退，我只能解了杨显才的毒。只是当时圣井内还未建设完全，冬荣她硬是摔得面目全非，全身重伤，瘫痪了近半年之久。这半年里，杨显才恢复后又娶了一名女子，那女子也怀有了身孕。冬荣跳井之前，曾与他育有一子，那孩子当时还很小。杨显才病重后，冬荣将孩子交回了娘家，随后才来跳井。我费了大半年的功夫救活了她，她恢复后，打探到养在白鹤镖局的孩子已经夭折，那杨显才也再娶了一房，又要寻死。好在当时陆离的母亲顺利生下了陆离，可又不能亲身抚养，就是这样，陆离跟了冬荣，也算救了冬荣一命。”

　　杜若蹙眉，“这么说来，陆离的生母并没有死？”

　　老道长点点头，“救她的方法有千千万万，可哪一个都比不过让她原来的那个身份死去，再用一个新的身份过活来得干脆。她并没有死，可她却不敢带着陆离。纸终究包不住火，她害怕有朝一日自己的身份保不住，惹来的杀身之祸会殃及陆离。不如狠狠心，也给陆离一个全新的，普通的生活。这是一个母亲，能为自己的孩子做的最残忍也是最伟大的事。”

　　接下来的事，杜若也知道了八、九成。冬荣脸上满是旧痕，虽然容貌尽失，也算因祸得福。起码换来了近二十年的太平生活。

　　老道长本以为今日他所说的，天知地知，剩下的便只有杜若知道的。可他们两个却都把烈阳宫的大小姐，火念灵抛到了脑后。

　　原本火念灵跟着杜若一到来到这个客栈之后，就一直想找机会去陆离的房内一探究竟。好不容易在刚才跟着杜若的脚跟子来到了房前，想躲在一旁等着杜若出来之后再进去，却没想到，一不小心竟然听到了这样一个惊天的秘密。

　　她有些害怕地逃到了客栈的后院，猛然抓过一旁的酒坛，一口接着一口，喝着手里的烈酒。她渐渐地觉得骨头有点软，身子像猫一样地缩了起来。

　　过了片刻，半醉半醒的她，做了一个大的决定，她要快些赶回烈阳宫，将这个秘密告诉她的父母。

　　杜若和老道长都是武林中算的上数的高手，若是火念灵藏在门外或者趴在檐上，他俩倒能觉察一二，但偏偏他们进的是家贼店，更不巧的是火念灵慌张一躲中，正巧发现了客栈的秘密。

　　客栈内，就数天字间最贵。天字间在客栈的二楼，虽然一排排面上看都是客房，可真正住人的客房间却各自相隔着一个从不住人的房间。这客栈的老板，就是借着这空房间来行使盗窃之事。

　　空房间的装修与两边的客房无异，这关键就在客房上的那副字画上。字画对应到的隔间，也挂着一副字画，字画与字画间只隔了堵空墙。平常店家就是趁着夜半时候，偷偷挑开字画，借用迷香熏到房客，随后再入室盗窃。

　　可今日，好巧不巧，火念灵就躲进了陆离所住的隔间。既然这字画间并没有任何东西，隔音自然差了起来。老道长的话虽不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但该听到的已然全部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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