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之主

　　宜修将话带给杜珵美时，杜珵美仔细琢磨了番，随后决定把佩玉留给陆离。杜若未加阻止，睁一眼闭一眼地算是默许。佩玉收拾包袱的时候，杜珵美塞了一把又一把的银子，直到佩玉大呼背不动之后才停手。

　　陆离随着一行人来到了大门口，只见杜珵美早早就带了佩玉等在车马旁。杜若的这个大姐，自打陆离进了青云宫，就对她照顾有加，陆离对此心存感激。她暗自立誓言：有朝一日，一定要将这滴水之恩，化作滚滚涛水来报。

　　“烈阳宫地处北境，天寒地冻，你可要多注意身体啊。”杜珵美边说边将自己的那件青凤裘披到了陆离身上，“你是我们青云城的神使，是杜若未过门的夫人，烈阳宫里要是谁让你受了委屈，我绝对不会轻饶！”说话间，杜珵美目光森冷地扫了眼傅衍，傅衍立刻躬身道：“大小姐说笑了，陆姑娘是我们烈阳宫的上宾，我们定会好生招待。”

　　杜珵美满意地颔了颔首，朝着东厢张望了番。这个杜若，怎么还不出来相送？

　　“谢谢大姐。”陆离感激地握住杜珵美的手，顺着杜珵美的方向，一道看了过去。“大姐你在等人么？”

　　“究竟什么事这么要紧，你都要走了，二弟他也不出来送送你。”杜珵美有些不满地抱怨道。陆离轻声一笑，“出门前，已经和他道过别了。”

　　陆离虽然出言宽慰着杜珵美，却依然忍不住偷眼向东厢望去。或许临行前，她还能再看一眼那青衫飘然的身影。

　　可直到陆离跨上马车，傅衍指挥着众人离去之时，杜若都未曾现身。她撩起帘子，笑盈盈地冲杜珵美挥手告别。

　　车马逐渐隐进了街边的华灯里，杜珵美只觉身后阵风掠过，她心下了然，遂讥笑道：“人都走远了，但愿你日后不会后悔今日的拱手相让。”

　　杜若静静受着这些数落，有一瞬，他竟也不能确定，今日所为是否真的对她有利。

　　次日一早，也是三日之约的首日。杜若带着宜修来到了一间茶楼，两人在二楼的小阁内坐定。小阁的窗子外，是一处荒废了的旧宅子。宅子的主人早些年靠酿酒致富，致富后，子孙后代为了争些家业，闹得家中鸡犬不宁。这再好的光景，也经不住他们的百般算计，这老宅子始终熬不过家道中落的命运。最后宅子也抵了债，宅子里的人也四处流散开去。只是这债主一直没来将宅子收走，任由它荒废至今。

　　没想到这旧宅现今却被蒙面人用来当做了藏匿火念灵的贼点，他们还真是会选地方。周遭都是喧市，来往间的路人行色匆匆，谁会注意这旧宅子竟藏着这样的玄机。杜若抬头望望天，见时候差不多了，他挥一挥手，宜修得令之后迅速转身下楼，阔步走出门外，一瞬间就藏在人群里找不见了。

　　杜若懒散地倚在窗边，看着宅子的后院里慢慢闪进了一些人。今天的日头出奇的亮，亮得都有些晃人。他知道宅子里的人都在猜他什么时候会出手相救，可千猜万猜，一定猜不到他竟会选择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动手。

　　闪进宅子的人并没有直接向后院里，火念灵所在之处包抄过去，而是迅速地四散开去。在听得一声哨响之后，宅子里自四方传出了阵阵脆响，满院的酒香，浑厚又浓烈。后院的人觉察到了异常，支了两人出来巡查。巡查的人发现院里有了外人，边从剑鞘里利索地抽出剑来，边大声向屋内的人通报。

　　可这些闯进来的人似乎并不想多做纠缠，他们从腰际抽出火折子，待吹出火苗子后便扬手向后一丢，火头一下子窜了起来。屋内的人不稍片刻便都聚集在了院子内，火念灵也在其中。茶楼里，杜若轻摇纸扇，神情淡然地将宅子内的动静尽收眼底。

　　这宅子最大的债主，便是杜若。

　　宅子原先的主人，大家都管他叫老姚。老姚是个老实人，原本祖上就以酿酒为生。只是到了老姚这代，家里的长辈发现老姚对于酿酒简直天赋异禀，于是老姚自蹒跚着步子起，就跟在长辈身后学习酿酒。

　　老姚长大后，果然不负众望，将姚家的酒业发展得空前辉煌。就在这姚家发展的如日冲天时，老姚娶了第一个夫人，生了一个儿子，难产死了。姚家觉得香火太弱，老姚又娶了第二个夫人，又是生了一个儿子，难产死了。之后，姚家就是想要再续，也没人敢嫁进门来。可是有天，老姚在街上捡了一个姑娘，面上清秀，老姚好心将她收留在家，没想到收留着收留着，姑娘就成了老姚的第三个夫人。

　　三夫人生了一个儿子，终于没有因为难产而死，老姚很是高兴，觉得三儿子是颗福星，便对他十分宠爱。三儿子和三夫人就是仗着这份宠爱，先是逼死了老姚的二儿子，最后又活活把老姚气死在了酒窖里。至于老姚是怎么气死的，大儿子也是在被他们逼上绝路时才知，原来三儿子根本不是老姚的种，这个女人不过是和情夫一道觑觎老姚的家财，所以设计来抢夺罢了。

　　大儿子原本也要含恨九泉，好在年少的杜若带着冀遥碰巧经过，杜若欣赏大儿子临死都不眨下眼的刚毅，便让冀遥将他救了下来。杜若还替他还清了三夫人和她情夫在外打着老姚家的旗号所欠下的债务，大儿子为报恩，决定留在杜若身边，尽心尽力地保护杜若。

　　那个大儿子，便是宜修。他与杜若初遇时，杜若十四，他十五。宜修跟着他爹学了好几年的酿酒，深得他爹的真传。杜若买下那栋宅子的时候，宜修说要还债，杜若想了想，就让宜修酿完可以塞满整个宅子这么多的酒，就算他还清了。宜修答应之后，每年每月都会抽些时间回宅子酿酒，一晃六年，倒也酿了不少。只是没想到，今日却派上了这样的用场。

　　火苗越蹿越高，等到宅子外的路人惊觉，宅子里早已明火通天了。四面皆火，火念灵想往大门外跑去，却被身旁的人一把拉住。大门之外聚集了一堆人，纷纷拎着水桶，抱着水盆，往里泼着水。他们若是这时从大门跑出去，太过招人眼。

　　宜修站在高处，蒙着面，冷眼看着院内乱窜的人群。终于，院内的人忍受不住，提起轻功就想往外逃。宜修见准时机，一个飞身下去，一把抓起火念灵。那伙人尚未来得及反应，宜修纵身一跃，火念灵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就被宜修带着消失在了浓烟里。杜若在小阁里摇着纸扇轻笑：“这酿了六年的酒，技艺没有上去多少，轻功倒是好了许多。”

　　在场的人听到了火念灵的惊叫，四下张望起来，发现早已没有了她的踪迹。他们本想继续寻找番，可浓烟越滚越大，他们也顾不得这么多，纷纷找了个火势较小的房顶，逃窜了出去。

　　宜修把火念灵打晕之后，丢进了停在后巷的马车里，车夫麻遛儿地在巷子里穿行着，不过少顷，就连宜修都不知道他们朝哪个方向去了。但宜修没功夫继续顾这些事，院内的人逃出来后，宜修悄然在后，踏着他们的行径，追踪而去。

　　杜若见事情已办妥了大半，饮尽了杯中的茶水，摇着扇子，施施离去。还余两天，两天之后，他定会亲自前往烈阳宫，将陆离接回青云城来。

　　此时的烈阳宫内，傅衍带着陆离，不疾不徐地走了一天，终是到了这所谓的烈阳宫。火城宇自打知道自己女儿被掳走之事，他也派了不下百人前去打探，但至今未果。他也知道杜伯庸给他送了一个人质作为担保，可他还听说，这个人质便是杜若要娶的姑娘。所以当他得知傅衍今日会带着那姑娘到达烈阳宫时，早早就吩咐下人开始准备了起来，虽然姑娘是杜伯庸送过来的人质，但面上，依旧是烈阳宫的宾客，烈阳宫对待宾客，向来都是礼数周全的。

　　火城宇算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女儿受难，心里即使百般煎熬，但作为烈阳城里所有百姓的依靠，他也只能面色如常。可他的夫人却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出事不过一日，她就憔悴了不少。却又因为礼数，她只能强打着精神，陪着火城宇一道坐在前厅等着陆离。

　　陆离在西厢的客房换了身自带的衣裳，佩玉左瞧右瞧都觉得看不顺眼，索性拿出大小姐丢进包袱里的几件，利索地替她更了衣。许是陆离从没穿过什么锦衣华服，第一次塞进这湖蓝色锦绣绸缎做的衣衫里，稍作打扮之后，竟也称得上是玉貌佳颜。

　　北方寒冷，杜珵美临行之前早已告诫过陆离，可陆离却没想到竟是这样寒冷！溶溶月色下，漫天的飞雪飘飘洒洒，纷纷扬扬。陆离裹紧了青凤裘，看着轻卷细舞的雪花，忽然觉得天地间莫名多了几分旖旎。她边走边欢喜地伸出手，接住一捧雪花，放在鼻尖轻嗅。火城宇坐在厅内，看得出神。

　　一袭湖蓝衣袍，身姿婉约，步态空灵。火城宇霍然起身，满目动容地轻唤一声：“灵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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