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鱼，你是谁？

　　我是鱼，一条雄性金鱼。
　　我，通体金红，不掺任何杂色。我的身体短小精悍，尾巴长而飘逸，是鱼中的英俊少年。
　　——年轻

　　我是在一个鱼塘中长大的。幼时的我天真而且无忧，整日过着舒适的生活。四周的青苔柔抚着我光滑的鳞片，张口可得的食物安慰着我的胃，更重要的是，我同我的兄弟姐妹们相处得非常融洽，我们一起嬉戏，一起游出绚丽的舞姿。那是个多美的童年啊！
　　可是童年是短暂的，我们必要长大。我并不是很介意别的事物来教我成长，哪怕是人类。
　　不过，我第一次接触人类，回忆起来却是伤心扉的。他们迫使我离开了我心爱的故土，鱼塘。多么无奈。我正是在那时才意识到，原来我只是一条待购的鱼苗。我无法主宰我自己的命运，人类将来安排我的一生。
　　我问：你是谁？你有什么权利让我无法选择将来的路？

　　\"咦，妈妈，这鱼真有趣，会吐泡泡！\"一个小男孩指着我说。
　　是吗？你是在说我？
　　——偶然

　　在如此之小的鱼缸内竟容纳着上百条我的同类。彼此都拥有着骄傲的身形，彼此都流露着平淡的神情，没有谁会在意你是谁，反正彼此都明白自己的一生将掌握在别人的手中，这住食堪忧的花鸟市场的小鱼缸只是个暂居之所。
　　可是，小男孩的无心之言却使我麻木的心暖和了很久。
　　我渴望亲情、友情，甚至于爱情。
　　同在一水中，我注意到一条雌性的金鱼。她丰满而健美，她的眼神桀骜且有征服欲。我之所以会注意到她，却并非因为她的外表吸引了我，而是因为她总在我的身边游弋。
　　我知道她很崇拜我，我知道她很喜欢我。平日里，她总温柔地跟在我的身后，一言不发。每每老板投食的时候 ，她会为我争得一方空间供我安静进食；每每夜幕即将降临之际，她会为我找寻一处栖息之所让我安睡。起初，她这样做，我有些不安，毕竟她是雌鱼，理应我照顾她。但久了，我却发现这种生活也挺滋润的，能在如此混乱不堪的地方享受来自异性的关爱，也算是一种福气吧。
　　这应该是我在我困惑的日子里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时间了。有时，我在想：是否因为我长时间缺乏温情的普照，在她出现时，我就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她的善意。不过想归想，这种生活至少让我不再忧虑将来，而甘于平凡。其实，平凡的生活也挺好的。
　　我认同这种说法：重复导致一种习惯，习惯导致性格的亦步亦趋和心理的满足。

　　是我忘了对她说，还是注定了我不该对她说，至今我还不甚明白。
　　我曾有过后悔的时候，不过我相信时间终将改变这一切。
　　——誓言

　　记不清是哪一个午后，缸前来了两个年轻的买主，像是一对情侣。他们的手指同时指向了我，默契地相视一笑，\"就是这条！\"他们说。
　　就这样，我在毫无防备的前提下被捞出了鱼缸。突然的缺水使我难以呼吸，我的身体剧烈地扭动起来，他们不顾我的感受把我放入了一只盛水的黑色塑料袋中。就这样，我被人买走了。我猛然想起我还没有与她告别，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看她一眼。想到这，我的心被剧烈地褶皱起来，
　　之后，我被安置在了一个干净的圆型鱼缸中。缸中除了我，还有一条通体乌黑的鱼以及一根水草。
　　女主人对我们很好，食物很丰富。而且，她为我们换水的时候动作很轻柔，生怕弄疼我们似的。我觉得她是一个好心的人。女主人可以说是我自小男孩之后喜欢的人类。
　　同住的黑色金鱼，偶尔才与我说话。并非他不爱说话，而是他喜欢自言自语，尤其在饭后。我偷偷管他叫\"老诗人\"。他说的有些话，我听不太懂。不过有一句话，因为他总是说，所以我记得。他说：\"她也许并不是你所认识的她。你知道你爱的她是谁吗？\"
　　关于爱情，我相信老诗人是受过伤的。审视我自己，难道说那条健美的金鱼就是我的初恋？我始终有些怀疑。不可否认，我曾一度为与她的分别而流过泪，但是在我的心中总漾不起对她的爱。套用老诗人的话：\"她爱你，而你不懂怎样才算爱她。\"
　　我的梦中会出现她的身影，她是那么美。我游到她的身边，问她：\"你是谁？\"
　　她甜甜一笑：\"我是爱你的鱼。\"

　　他的死是那么突然，没有任何的征兆。
　　我猜，他是在梦中死去的。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时看到老诗人的身体夸张地扭曲着。
　　——天堂

　　我习惯了与亲友们离别，却没有勇气直面朋友的死亡。尽管老诗人还不能算是我的朋友。
　　女主人用她纤细的手指把老诗人捞出鱼缸放入了一只纸盒子。我看到女主人的泪啊，从她的眼中流出。我突然有些心疼，忙游上去。她看到了我：\"你可千万别再死掉，要不然他……我……\"她的泪滴在了水中，我轻轻地舔了一下，那是咸的。
　　我想，她所说的他一定是她的恋人。老诗人一定是“他”送给女主人的礼物，就像我一样。
　　老诗人的死去使我真切地意识到：往后的日子只有我一个人过了，会很孤独。
　　我记得那是一个上午，一定是上午，因为那时的阳光和煦而不刺眼。女主人来给我喂食。
　　女主人穿着红色的长裙，长发飘逸着。阳光透过窗子斜斜地散在了她的身上，她的眼睛像一潭幽不见底的湖，她的眼神灵楚而忧郁。我被深深打动了。我觉得她像是我失散多年的童年好友，我相信是她唤醒了我炽热的心，我知道我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这算是一见钟情吗，我的女主人？
　　与她相处的时候，我再也没有考虑过我的前程，我已不在乎我的命运被别人所掌握，因为掌握我命运的人正是我所真正爱着的人，相反，我对这样的生活非常满意。
　　我知道女主人有一个人类的爱人，不过我不在乎，我只要她在鱼中只爱我一个就行了。
　　所以，她在喂我的时候，我会听她细语，会趁机偷偷吻她的手指告诉她我爱她。但她却没有留意到，只是淡淡地诉说着她与她所爱的他之间的不顺利，他对她的冷淡和不关心。
　　这些话，听过便罢了，因为只要他一出现，女主人立即就会态度大变，对他亲热起来，挽着他的手出门去了。说实话，我很嫉妒他，为什么我不是人呢？
　　那天，他们又出门去了。我在缸底寂寞得很，不知不觉睡着了。我梦见了那条健美的雌鱼，她仍要替我觅食，我告诉她不必了，我的女主人会喂我食物的。雌鱼很伤心，她问，你不爱我了吗？我答，我从没爱过你。她低下头，默默地转过身游走了。我顿时觉得自己很残忍，想要留住她，我大声喊她，可是她没有回来。
　　我醒了，但是觉得很疲倦，似乎心灵上生出一副沉重的枷锁。
　　我听到开门的声音，我心爱的女主人回来了，我强打起精神摆出笑颜游上前去，却看到女主人泪流满面，后面急匆匆地跟着她的爱人。那男人说：\"你听我解释！\"
　　\"你根本就没有爱过我，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我从没看见过女主人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有些愕然。
　　\"你给我出去！\"女主人边喊边将身边的东西向他身上砸去。
　　这时，我猛然接住了她看我的眼神，她急速向我走来。我有些害怕。她突然用她那纤细的手指伸入水中紧紧抓住了我，将我捞出水面。天呐！怎么了？我难以呼吸了。女主人大喊着：“什么爱情的见证？假的！骗人的！”我被她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身上，又重重地弹到了地板上。
　　我拼命地扭动着身体，不相信啊，难道我对她而言只是一个见证？难道这就是女主人为我选择的人生？我是那么那么地爱她！
　　我猛然想起了刚刚的梦，我现在终于能体会雌鱼转身时的心情了，那是一种绝望。
　　我的呼吸越发困难了，我似乎听见老诗人在说：\"她也许并不是你所认识的她。你知道你所爱的她是谁吗？\"
　　是啊，我不知道。
　　我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因为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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