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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天色将晚,崖香将晒干的药材收起来包装好。离进山采药已过去数月有余,庆州早已进入寒冬,属于日短夜长地日子。崖香不用值夜,早早地便歇了,第二日起来,她趁着吃早饭的工夫做了几样小点心,打算有空就给白苏送去。
这段时间来,她与白苏的关系倒是亲熟了许多,她很喜欢和白苏这样的人物打交道,既不世故也不会显得太清高,她自问抱着纯净的心思去接触他,所以不会生出其他念想来。
白苏近来喜欢在一处假山楼阁上抚琴,因为他喜静,所以便遣了所有丫鬟,这倒是给了崖香机会。
离楼阁尚有一段距离,崖香听到一阵缠绵低昂的琴声从小楼四面八方流泻而出,沉缓有力,琴音盈耳,她忍不住驻足侧耳倾听,仿佛能隔着世俗感受到白皙指尖下琴弦的颤动。她目光落在那栋孤楼上,心底升腾起了一个疑惑。
提着食盒轻轻上楼,纵然她的步子已经轻的不能再轻了,白苏还是立刻察觉到了她。
只是他并未回头,依旧专心致志地弹着琴。但见他长袖轻扫,指尖流畅地划过琴弦,结尾处,琴声愈发急烈,好像征战的号角,无时无刻不在催人性命。恍惚间,整座楼阁像是突然化为了无边的战场,火光滔天,杀声遍野,随着他最后一个弦音落下,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一波低鸣。
将军已死,鹿鸣其哀。
崖香走到他身边,微微蹙眉,还是忍不住道:“白先生,你弹得这首曲子好生孤独。”
白苏轻轻一笑,侧脸看向她:“你在这首曲子里看到了什么?”
她偏了偏脑袋,模样颇有几分萌态,思忖片刻,张嘴便道:“流着血的孤独,蕴含生机的死亡。”
“死亡怎能蕴含生机?”
“许是死的那个人心中还抱着一丝希望。”
白苏哑然失笑,目光带着惊奇:“崖香啊崖香,你可真叫我刮目相看。”
崖香调皮的笑了笑,揭开食盒盖子:“先生如若高兴,不如多吃几块糕点。”
他听话的捻起块糕点吃了下去,崖香见状便替他倒了杯茶水,搁在他旁边。
崖香想到刚才的疑问,欲言又止。白苏心思通透,只一眼便知她有话要问,于是开口:“有话就说吧,你对我不用这般拘束。”
崖香定了定心,想好了措辞才说道:“白先生莫怪崖香冒昧,只是我很好奇先生这样的一个大人物为何会屈就顾府?天下之大,先生若是敢闯,想必定能名扬四海,流芳千古。”
他想也没想就道:“功名利禄于我无用,浮世万千,能留住的总是那些无形之物。”他顿了顿,目光扫了一下窗户外面,蓦然莞尔,“至于我为什么要来顾府,下次找个好机会再告诉你。”
崖香有些迟钝,待她听到楼下传来的脚步声时,不禁看了静坐在一旁的白苏一眼,随后站起身来。
来人正是顾清影,几日未见,她愈发娇艳灵动,身上素衣似雪,乌发及腰,一双明眸像是会说话般。莲步轻挪,很快走到二人面前,随着她动作的顿住,腰间佩挂的流苏也逐渐静了下来。
她漫不经心的扫了崖香一眼,眼底带着鄙夷,冷笑一声:“白先生不是说练琴的时候喜欢安静么,怎么多了个人出来?”
崖香如芒在背,垂着脑袋给顾清影行了个礼,她不是顾倾荷,也没有白苏那般的好脾气,顾府上下,最难伺候、最会记仇的便是顾清影。纵然她再胆大,也不想在她面前僭越半分。
于是她便赶紧道:“奴婢只是顺路给白先生送糕点过来,并无他意,大小姐还在等着奴婢回去,奴婢先行告退。”
“你站住。”她想走,顾清影却不想放她走。以为她不常出闺房就不知道了么,最近这个小丫头跟白苏走的近,府里时常有人看到她往这边来,只是她还要更早知道一些罢了,今天好不容易才逮着她,又岂会轻易放她走?“白先生才来不久,可我也知道他性子温和,待人亲切,估摸着叫你失了分寸。身为顾府下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早该了解清楚了。自然,我也不是故意刁难你,只是作为主子跟你提个醒罢了。你可明白?”
顾清影一番话说得十分直白,崖香如何听不懂?她压下心中情绪,正要跪下认错时,白苏适时地替她解了围。
“她是我的朋友,还望三小姐莫要为难她。”他走到崖香身边将她拉了起来,动作自然,坦荡的目光像是一种宣告。
顾清影目光微顿,不露情绪地笑了笑,似乎不受任何影响:“既是如此,崖香你便下去吧,只是下次且要注意了,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般好说话的。”
崖香顿时如释重负:“是,奴婢告退。”她不敢再去看白苏,就算低着头仍能感觉到上面那道寒冷的视线。沿着楼梯往下走,她不禁微微抬起了头,身后传出顾清影动人的轻柔嗓音。
“白先生在这儿练什么曲子,清影能否有幸聆听此曲?”
哪怕没有看到,白苏此时也一定是带着微笑:“三小姐既然想听,又有何不可。”
素指挥弦,流畅琴音倾泻而出。
崖香忍不住回头去看,却刚好看到白苏朝她投来目光,那眼底带着对她的安抚。忽然间,所有情绪烟消云散,心中大定。
腊月中,庆州城下了场大雪,棉絮似的雪片子,纷纷扬扬飞了一天一夜。第二天起来时,整座山城早已被白雪覆盖,尽目望去皆是一片茫白。细腻的积雪下,偶尔会露出下面黛青色的瓦片和砖墙,斑驳老旧。
只是今年的雪下得格外及时,映着城中各地盛放的腊梅,倒是别有一番风情。只是此景一来,城里便兴起了一阵赏梅风,远到周边城镇,近到本地贵族纷纷集会赏梅,饮酒行令,一时间各处梅园热闹不止。
顾府最近也举办了一个赏梅酒会,明面上是为了聚集各家子弟赏梅结友,实则为顾倾荷挑选如意郎君而办。顾家大小姐年龄不小,早到了出嫁的时候,只不过是她本人不肯早嫁,才拖到至今。眼看着年岁越发大了,顾老爷为了不让她胡闹下去,遂提议此次的赏梅酒会。
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忧,顾倾荷自然是忧愁的那个。
若是放在从前,她也就顺其自然了,可如今心底藏了一个意中人,不论如何她都是不甘心的。顾倾荷坐在梳洗台前,望着铜镜里面那张明显憔悴不少地脸蛋,幽幽地叹了口气。
贴身侍女月昙看了下她此刻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大小姐不必如此忧恼,若想白先生对小姐刮目相看,也不是没有办法。”
崖香手上的动作一顿,瞥了月昙一眼。
顾倾荷正愁苦无法子,听闻此言立马来了精神:“你但说无妨。”
月昙乖顺道:“白先生琴艺高超,想必难逢知己,大小姐何不从这方面着手?”
“你的意思是?”
月昙看了一眼身旁默不作声地崖香,顾倾荷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论琴艺,她连顾清影都比不过,更遑论叫白苏刮目相看,可是她以前听崖香弹过一曲,那技艺的确非凡,颇有几分白苏的味道。想至此,她心思立刻开阔起来:“崖香,此事你若是成功了,我必有重赏。”
崖香放下手中篦子,连忙屈膝跪了下去:“奴婢不敢欺瞒白先生,奴婢的曲子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出丑事小,只怕到时污了小姐的耳朵。”每次只要扯上白苏的事情她就头痛不已,难做处理,偏偏此次顾倾荷一点都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板上钉钉。
顾倾荷有点不高兴:“上次我瞧你弹得不是挺好的吗?再说了,你宁愿不忍心欺骗白先生,也不帮我?呵,本小姐倒是不知,这些年竟养出了一个挺忠心的奴婢。”
崖香头大如斗,却不得不忤逆她的意思:“奴婢不敢,只不过……”
她一句话未说完,旁边站着的月昙便伸手来扶她,打断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只听她装模作样地说道:“你莫不是在担心弹得不好大小姐会怪罪于你?呵呵,只管放宽心罢,大小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了解,向来赏罚分明。你弹得好,自然免不了赏赐,至于其他的,你且不用担心太多,平常那样就好。”
顿了下,她又附她耳旁道:“还是快些答应了吧,大小姐可等不了那么久。”话语中隐隐带着威胁。
崖香压下眼底嫌恶,挣脱了她的手。她虽有不甘,但却无法顺着自己的心意来,纵然有万般不愿又能怎样?她不过是一个奴婢罢了,娘亲说过的那些自由,离她太遥远。
她福了福身子,嗓音平淡无波:“奴婢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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