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

　　暑假最后的几天，是路余笙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他在家表现的十分低调，既不忤逆哥哥们，也不让爸爸妈妈注意到自己。
　　经由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路余笙很清楚的看到父亲面对自己仍然是那样冷淡的态度，不论他变得多么优秀多么努力，父亲都不会看他一眼，路余笙开始觉得累了，总是不停地伪装，偶尔也想回到同龄孩子那样天真快乐的世界里，一起做各种游戏，一起嘻嘻哈哈，打闹着长大。
　　他深知自己从小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可在他小小的心里，却无时无刻不想变得如别人那样普通。
　　如今，绪薇和苏绘就能满足他这个愿望。
　　她们带着他偷偷溜出澄湖区，去董家巷子吃冰沙，去市中心溜冰，去尝试许多他从来只是听说，却从未亲身体验的事情。
　　夕阳西下，路余笙和两个女孩子并肩坐在公园的草地上，每人手里握着一根冰棒，吃一口冰对望一眼，都咯咯的笑了起来。
　　岁月那样美好，仿佛回到了当初刚被爷爷接回T市的时光。那时候，爷爷也对自己这样好。
　　路余笙眉眼弯弯，只觉得庆幸和感激，没有任何的余恨。

　　开学初的繁忙让绪薇差点变成一只旋转的陀螺，刚刚脱离了小学生的稚气，开始接触初中生这个身份，她总觉得特别迷茫，不知道自己每天都应该做些什么。
　　暑假的时候原本找表姐借过一沓书，准备好好预习一下初中的课程，然而后来每天都往澄湖区跑个不停，预习的任务也就这么搁置了起来，一直到开了学，绪薇面对着这些还未接触过的课本，翻开书看见里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只觉得头大如斗。
　　她不是什么天才学生，小学时也是被妈妈管教的非常严格，才考了附小升学第一名的好成绩，班主任十分看好她，开学第一天就任命绪薇为班长，看她的眼神一股“堪当大任”的肯定和支持。
　　绪薇却难得有点畏畏缩缩了，她其实是个很慢吞吞的人，每次到一个崭新环境里，要花费好长的时间才能适应，而如今她就正处于熟悉的阶段，还没有能力去帮助老师管理班级。
　　她吞吞吐吐地跟老师表明了原因，老师失笑，正要说笑几句，却听到一旁的副班长，何遇霖主动请缨，“老师，不如让我和绪薇同学调换一下职位吧，等我帮助绪薇同学适应了班级管理工作，再进行班委评选，重新选举班长。”
　　老师有点惊讶这个男生在初一的年纪就能想的这么周到，讶然之后是欣慰，点了点头，应允了这个请求。
　　绪薇还有点懵，怎么辞职不成还交换身份了？
　　何遇霖倒是很平静的向老师颔首，接着就回班上了。绪薇摸摸脑袋，有点莫名的沮丧，正慢悠悠走出办公室，耳边突然听到一声近距离尖叫，吓得心脏都快蹦出来。
　　抬起头发现笑嘻嘻的苏绘正揽着路余笙的肩膀，后者倒显得有点赧然，清了下嗓子，很干脆的喊，“绪薇姐。”
　　绪薇拍拍自己胸口，蹬了苏绘一眼，不满道：“突然那么大声干嘛，差点吓死我。”
　　埋怨完又问路余笙：“咦，你们已经到午休了吗，怎么从小学部过来了。”
　　“是啊，我们提前下课，就来找你了。”
　　两张小脸对着绪薇笑得异常灿烂，也许是颜值太过治愈，被路过的初中部老师同学都多瞄了几眼。
　　“那咱们一起去吃午饭吧。”
　　绪薇作为学姐，带着两个小跟班，雄赳赳气昂昂地迈进附中食堂，然而却在看到人山人海的瞬间就呆若木鸡了，苦恼间听见有人在叫苏绘的名字，三人转过身，同一时间瞧见一张笑得得意的脸庞。
　　“乔文熙！你那边有座位吗？”
　　看见熟人的苏绘显得很兴奋，一旁的绪薇却默默地缩了脑袋，像只鸵鸟一样把自己埋进头发里。
　　哎呀，冤家路窄，这不是在苏绘生日party上说自己礼物太丑的人吗。
　　路余笙并不知缘由，看着绪薇窘迫的模样，只是问了几句：“绪薇姐，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绪薇猛然摇头，抓着路余笙就跟上了苏绘小跑的步伐，一副勇往无畏的样子。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从来没透露过关于那个礼物的事情，所以，也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没了焦虑，一顿午饭倒是吃的很安稳，可惜食堂饭菜的口味并不如家里，四个人都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都是听乔文熙说话去了。
　　一如之前聚会上见到的那样，乔文熙比绪薇低一级，却和苏绘一样是学校里的小老大，他身量比路余笙高一些，脸上却有着路余笙不曾有的痞气。乔文熙在学校里总是很随意，迟到早退一样不少，偶尔还会掺和下学校里一些小孩子的打斗，但他很懂得明哲保身，从不来不让学校抓住把柄，是学校里最让老师头疼的一类人。
　　此刻的他就津津有味叼着一只鸡腿，指手画脚的跟苏绘描述自己带着一众跟班们去对头班级耀武扬威的经历。
　　“还记得之前的运动会吗，四班的那些人竟然公然占据我们班跑道，还把我们班运动员推倒了，当时可把我气得，”说着说着他就撸袖子，看起来仿佛还想大干一场，“然后我就带着我兄弟们去他们班找茬了，一脚把他们班大门踢开，吓得里面一个个脸都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绘听得很入神，眼睛里亮晶晶的，仿佛自己也身临其境，绪薇虽然主张反抗，却不是个无端暴力推崇者，有时候能靠别的途径解决的事情，她也不会太盲目。因此听着听着就有点走神，倒是一次无意间目光的扫视，发现路余笙听得也很认真。
　　唔，如果想让路余笙摆脱被欺凌的困境，偶尔找这个乔文熙帮帮忙是不是会好点？
　　绪薇望向说得眉飞色舞的乔文熙，心头有点怀疑。
　　只是，他真的靠谱吗？

　　不管绪薇相不相信乔文熙，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乔文熙莫名却强势地加入了绪薇他们的三人组，不管是午休还是课外活动，甚至周末，他都和绪薇一样一趟趟往澄湖区跑，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这铁三角之中的一员。
　　再叫路余笙和苏绘出来玩时，绪薇见到了尾随在他们身后的乔文熙，苏绘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狗，你摸摸他的头，他就能汪汪叫着来蹭你的手心。
　　绪薇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噗嗤一声笑出声，当三人都转过来看着自己时，又连忙摆手说没事。
　　其实，就算刚开始对乔文熙印象不够好，但这段日子以来，乔文熙总在他们的生活里无孔不入，充分地扮演着一个活跃气氛负责逗趣的角色，同时也或多或少用自己小老大的身份笼罩着路余笙，以至于路余笙被别人踩到脚了，都会得到一迭声惊恐且慌乱的道歉声。
　　路余笙一般都会温和地笑，摇摇头跟对方说没关系，然而却只能看见对方跑远的身影。
　　绪薇能感觉到，乔文熙的确是真心想当他们的朋友。
　　久而久之也就接受了身边总有一个聒噪的乔文熙的事实，而他又恰好和苏绘很聊得来，每次都能听到他们俩在前面讨论得很激烈的声音，和身后路余笙的安静成为完全的对比。
　　绪薇总是笑笑，也不大参与他们的讨论，只是陪着路余笙在后面慢慢的踱着步子，绪薇是一个介于吵闹和温和之间的人，但路余笙的安静从来不让她觉得尴尬，反而也让她的心莫名沉静下来。
　　因为见过路余笙最落魄最癫狂的模样，绪薇对他总有比对别人更多的关心，她不想看见他出什么意外，所以当路余笙安安静静地走在自己身边时，她就觉得很安心。
　　这和路余笙对绪薇的感情有点相似。
　　他一直很感激这个救过自己两次的小姐姐，也很喜欢跟她在一起玩的这种温暖的感觉，他是行走在沙漠里的一粒尘土，总是渴望着甘甜的雨露。
　　你对我好，我便以十倍回报。
　　是这样心思坦然的男孩。
　　干净的如同这秋日澄澈的蓝天。

　　“.......你真的玩过那个游戏吗？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说的和我不是一个游戏？”
　　“怎么可能不是一个游戏！我和我表哥之前都通关好几次了！”
　　“我不信！你有证据吗？”
　　“什么证据......”
　　路余笙拽了拽绪薇的袖子，有点担心前面两人会从争吵发展到暴力事件，而绪薇却完全不担心的耸了耸肩，以她对苏绘和乔文熙的了解，这两个人会打起来才怪呢。
　　果然，刚刚还在担心的路余笙下一秒就接到了乔文熙的邀请。
　　他扯了扯自己书包的背带，很不以为意的挑了眉，“下周一起来我家吗？”
　　路余笙还有点茫然的问怎么了，接着就看苏绘跳过来把乔文熙推开，笑笑咧咧的解释说：“当然是去看我们决斗啊！他居然不相信我游戏玩的比他好，我要你和绪薇姐当裁判，看看到底谁厉害！”
　　绪薇仍是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嘴角向上扬着，点头应道。
　　“是是是，你们俩的世纪决战，我们当然要参加了，路余笙，你说是不是？”
　　说完却半天没得到路余笙的回答，绪薇有点讶然的转过头，看见处于放空状态的路余笙，直直的站着，黑珍珠似的眼睛里却没有焦点。
　　“喂喂，回神啦。”
　　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路余笙终于反应过来，忙不迭的点了头，却悄悄地埋下了耳根有些发红的脸颊。
　　他才不要承认，刚刚发呆是因为绪薇姐笑得很好看，一如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那时他正被人狠狠践踏，卑微可怜，低至泥土里，一抬头却看见花园里有个小姐姐，不知道遇见了什么事情，笑得那样开怀。
　　她笑起来啊，细碎的阳光撒在眼角，连眸光都成了水一般的温柔。
　　路余笙那时还不知道，她的笑容，竟成了自己追逐一生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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