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芳华

　　建安九年。

　　襄阳街上，一派熙熙攘攘的繁华景象，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天下纷争四起，这里是各地达官贵人、商贾世子的避难之地。

　　一个白衣男子停在面具摊前，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小厮。

　　“江兄，你听说了么，黄家女郎是个黄头发、黑皮肤、奇丑无比的女子，家妹昨日与几个千金游玩，亲眼所见。”

　　“你说的可是那自十岁起便跟随高人外出游方学习，近日才归来，昨日第一次在襄阳城露面的黄家女郎？”

　　“正是。她爹黄承彦可是襄阳名士，娶了她，将来于自己的前途也有好处。我本打算待她及笄便去提亲，没想到居然是个丑女，唉！我看还是算了吧！”

　　两个书生一边说话一边走过。

　　白衣男子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面具，闻言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

　　“女……先生，我们的计划成功了！”

　　小厮压低声音，凑在男子耳边说道。

　　黄月英挑了一个面具，付了钱，一边走一边说：“我们黄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我爹的名气还是有的。待我及笄之后，求亲之人必定不少。他们要找做官的捷径，我却不想要这没有感情基础的亲事。因此我要在我及笄之前，断了他们的念想。”

　　说着，黄月英停下脚步，回头看了那两个书生的背影一眼，笑道：“你看那二人，之前从未见过我，却打算求娶我，如今只是听说我奇丑无比，便又歇了心思。这种人，若是我真的嫁给了他，恐怕一生就要毁了。”

　　是的，黄月英便是两个书生口中的黄家女郎，传闻中的“丑女”。

　　小藜跟在后面，笑嘻嘻地道：“还是先生的主意好，这丑女的名声传出去，恐怕那些无聊的书生再不会像苍蝇一般缠着你了。”然而她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突然敛了笑，悄声问道：“那女郎及笄后万一没人娶你怎么办？”

　　黄月英伸出手来敲了一下她的头，笑道：“若没人娶我，那我便不嫁人。嫁人还要相夫教子，反倒不如一个人活得自在。”

　　看到小藜惊讶的神情，她赶忙加了一句：“哎呀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若不这样说，这丫头又得唠叨半天了。

　　不过当初决定扮成丑女，黄月英确实有吓退所有求亲者的打算，如此便可不用嫁人。只不过这想法太过惊世骇俗，因此她才打着考验求亲者的旗号。

　　“咦？先生你看那是什么？”

　　顺着小藜指的方向看去，黄月英发现前面不远处围着一群人，旁边有一辆马车。

　　好奇心被激起来，她拉着小藜挤过人群，看见一个书童装扮的人手足无措地站在人群中间，他旁边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坐在地上，手扯着他的衣服下摆，哭诉道：“哎哟，没天理啦！这个人把我撞伤了，非但不赔钱，还说我诬赖他，大家伙儿评评理，我有没有诬赖他？”一边说一边大哭起来。

　　那书童涨红了脸，辩解道：“我没有撞到她！是她自己倒下的！”

　　闻言，那妇人哭得更大声了。

　　“这小子当真无礼，撞了人还不承认，且看我教训教训他！”一位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颇为不平，卷起袖子就要动手，却被旁边的人拉住。

　　黄月英挑眉，又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叹道：“年轻人，方才我亲眼看到你的马车撞倒了她，你居然不承认，还说她诬赖你。若今日被撞的是你家中长辈，你当如何？”

　　明明老者并未说重话，却激起了周围人的怒气，众人顺着老者的话，想起各自家中长辈，顿时感同身受，纷纷指责起书童来。

　　“喂，你是谁家的书童？你家主人呢？能教出你这样的下人来，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是在马车里吧？怎么不敢出来？”

　　一经提醒，众人这才想起这辆马车的主人，纷纷看向身后的马车。

　　“出来！”

　　“出来！胆小鬼！怎么不敢出来露个面？”

　　群情激奋，叫骂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要上前去掀马车帘子。

　　书童拦在马车前急道：“我家先生今日生了病，不能见风！”

　　众人静了一下，很快又有人喊道：“我们又怎知这不是你为了脱罪想的说辞？”

　　“就是！还是掀开车帘让我们看一眼吧。”

　　书童都快急哭了，却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挡在马车前拦住上前的人，嘴里一直念叨着：“不行不行，不能掀开……”

　　“等一下！”眼看局面就要失控，忽然人群外围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走到马车前，细细地观察了马车前端妇人坐的地方，然后声音轻柔地问那妇人：“大婶，您说他撞到了您？”

　　妇人一边哭一边点头。

　　“那您哪里受伤了？”

　　妇人犹豫了一下，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我的腿疼……腰也疼……许是伤到筋骨了……”

　　黄月英笑了一下，对妇人道：“既然如此，附近有个医馆，我带您去瞧瞧如何？我们先看看伤势，等大夫下了判断，若是伤势严重，再来找他们赔偿，怎么样？”

　　“不、不用，我待会自己去医馆便可……”妇人有些慌乱地摇头。

　　“哦，您是担心他们跑了是吧？没关系，这儿这么多人看着呢，料他们也不敢跑，您就放心地跟我们去医馆吧。”

　　“不行……我、我走不动了，我浑身都疼，动不了了……哎呦……哎呦……疼死我了……”妇人看黄月英要来扶她，惊慌开口，还大声呻|吟起来。

　　“哦，这样啊……”黄月英摸着下巴想了想，朝旁边喊道：“小藜，你去前面的医馆将大夫带来给大婶看看吧！至于诊费，出双倍也行，反正如果确定了是他们撞的，就由他们来出。”

　　“不用了不用了！”妇人慌乱地阻止，同时猛然从地上跳起来，想要离开。

　　“大婶，”黄月英故作疑惑的看着她，“您不是说浑身都疼吗？现在怎么……”

　　“不疼了，呵呵，现在不疼了……”妇人一边讪笑一边挤过人群，健步如飞地走远了。

　　……

　　事已至此，众人也看明白了，原是那妇人故意讹人钱财。有人想起那信誓旦旦说看到书童撞倒妇人的老者，再去找发现老者也消失不见，想必是看到同伙败露也悄悄溜走了。

　　误会澄清，围观人群见没有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去。

　　黄月英转过身，正要离开，忽听得马车内传来一阵低低的咳嗽声，之后一道低沉又带着丝沙哑的声音道：“多谢先生出手相助，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我叫黄岳雍，一点小事，举手之劳，不必谢！”

　　黄月英摆出一副江湖豪杰的爽朗样子，潇洒离去。

　　-----

　　入夜。

　　夜色深深，一切仿佛都掩藏在了黑暗中，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偶尔会传来一两声巡夜人的打更声，又很快归于平静。

　　黄府后门出现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小藜将门偷偷打开一条缝，探进头去看了看，确定安全后，朝身后比了个手势，收到信号，黄月英才走到门前，两个人偷偷摸摸地进了门。

　　“你们两个干什么去了？”刚刚把门关好，她们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严厉的喝问。黄月英打了一个激灵，转过身，看见爹爹黄承彦站在台阶上瞪着她们，脸上带着怒气。

　　“两个姑娘家，女扮男装跑出去，大半夜才回来，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黄承彦指着她们，气得浑身发抖。

　　小藜吓得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还有，我还没问你昨日是怎么回事呢！”他瞪着黄月英，“你刚回来，不熟悉襄阳城的礼仪我可以理解，所以我让你多和别的女郎接触，向她们学习，也收收性子。可是为何你昨日与她们出去游玩一趟回来，今日外面便在传你相貌丑陋的传言？如此，待你及笄后还有谁会娶你？”

　　黄月英一看形势不妙，知道自己的父亲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连忙跑过去拉着他的衣袖撒娇道：“爹，女儿知道错了~~”

　　“哼！”黄承彦转过身去不理她，仍然怒气冲冲。

　　“爹，您别生气，听我说。您也知道您的名气，那些想娶我的，哪一个不是因为您？因为您能助他们飞黄腾达，可是您有没有想过女儿的感受呢？若嫁给一个不爱我的人，我一辈子都不会幸福的。而且，一旦他们的目的达到了，您认为他们还会好好待女儿吗？”

　　黄承彦怔了怔，叹了口气，道：“爹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呢，只是你娘去得早，爹一个人将你养大，难免有所疏漏，不能事事周全。再加上这几年你一直跟着你师父在外游方，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况且爹现在老了，只希望你能找个好人家嫁了,也了却了爹的一番心愿。”

　　黄月英望着自己的父亲，突然发现他苍老了许多，稀疏的白发在黑发中显得如此刺眼，皱纹也渐渐爬上了他的眼角。

　　眼里渐渐浮上一层雾气，她想，可能真的是她太任性了。爹对她那么好，她怎么忍心让他伤心呢？

　　“爹，对不起，女儿让您操了这么久的心，还这么任性……女儿知道错了。”

　　“罢了罢了，你这性子也是有好处的，只是不知能欣赏的人在何处……”黄承彦皱眉说道，却又忽然眼睛一亮，恍然大悟，“对了，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他’？‘他’是谁啊？”黄月英看到黄承彦的表情，有些好奇。

　　“行了行了，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这事以后再说。”黄承彦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沉思。

　　黄月英心中奇怪，爹的眼光向来甚高，能让他看上的人，会是谁呢？只是黄承彦似乎不愿多说，她只好压下心中的疑惑，离开。

　　黄承彦看着黄月英离去的背影，想，这孩子的娘亲走得早，从小就缺少母爱。但她从小就比同龄人聪明，所以他才决定教她诗词歌赋，兵法谋略。

　　如今的天下风起云涌，英雄辈出，将来恐怕会有一场血雨腥风的战争。他一定要替她找个可靠的夫婿，在这乱世里保她平安，护她周全。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